《云顶》第2/226页


  云澈当然记得。其他皇子都曾与自己的伴读在冬宫温汤里同浴玩耍,自己曾多次邀请过凌子悦,但是凌子悦都拒绝了。去年冬天,云澈非逼着凌子悦与自己去温汤,凌子悦仍旧拒绝惹怒了云澈,云澈非要她说出原因来,她才说自己患了疹疾。云澈本想找太医来给凌子悦瞧一瞧,她却说若让太医知道了那么洛嫔也就知道了,她定会怕云澈也染上疹疾给他换过一个伴读,到时候他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朝夕相伴了。云澈听了之后觉着有道理,于是嘱咐凌子悦一定要找大夫仔细医治。
  “以疹疾为由,殿下既不曾与凌子悦同浴也不曾同榻,于是殿下也从不曾有机会知道凌子悦是个女孩……”
  云澈本因为惊讶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如果她不是云恒侯家的庶子,那她是谁?”云澈的拳头握紧,想着与凌子悦相知四年有余,从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时期她就隐藏了这般的惊天秘密,将自己当做傻瓜一般愚弄,她想必在梦中也得意地发笑吧!
  “这……”锦娘的目光扫过床上的凌子悦,低声道,“这就要问她了。”
  于是安静的寝殿内,云澈直着背脊坐在榻边,盯着榻上的少年,心中百转千回。
  云澈的母亲洛嫔是宫中唯一容貌可与程贵妃相媲美的女子,而云澈则完全承继了母亲的五官,可谓眉起云波,眼飞灵羽。宫中其他妃嫔见到云澈,都半开玩笑地说他日后必然是个颠倒众生魅惑人心的主儿。
  他不喜欢这种说法,他堂堂皇子,要颠倒众生魅惑人心做什么?
  他第一次与凌子悦面对面地坐在书案前时,凌子悦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挪不开视线了。他的眉眼起伏恰到好处,鬼斧神凿令世间女子感叹上天为何如此不公,要将这张容颜放在一个男子身上。
  云澈被凌子悦看得生厌,心道他也和其他人一般只是在意别人外表的肤浅之辈。
  “你若是再看,我就把你遣回云恒侯府去!”
  云澈没想到的是凌子悦原本不知所措的眼中划过一丝希望,她不想留在自己这里,她越是不想,云澈心中越是不舒服。
  “哦,看不出来你还真想回去啊!”那时候的云澈虽然年幼,但却极有气势,与其他皇子恃宠而骄不同,他眼中流露出的是震慑之威。
  凌子悦到吸一口气来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云澈冷笑一声,“喂!我问你,你干什么一直看着我?”
  “……”凌子悦不知如何回话,来之时九皇子的贴身婢女锦娘就提点过她不要盯着云澈看,可自己见到云澈那瞬间却忘记了。
  “说话啊。”云澈的声音淡淡的,一股压力却笼上了凌子悦的心头。
  “因为别人都说殿下是太阳落入清澈的河水中化成的琉璃……子悦只是想看看琉璃是什么样子……”凌子悦说的小心翼翼,害怕再度触怒了他。
  云澈顿了顿,随即笑出声来,指着凌子悦道:“你这个马屁拍的挺有意思的!今天我就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将我当女孩子看!也讨厌别人议论我的脸!”
  “可是殿下长大了,就会越来越与陛下相似了啊!为什么不珍惜现下与洛嫔相似的时光呢?洛嫔娘娘若是知道殿下如此不愿与她相似,她会难过的吧?”凌子悦一说完,便后悔了。云澈非得发怒不可。
  “你!”云澈的拳头刚要砸在桌案上,却硬生生收住了,凌子悦也不自觉耸起肩膀来,宛如惊弓之鸟。
  一直以来,他只道不喜爱过于柔美的五官,却忘记了洛嫔听到此言时的心情。他的眉眼他的鼻都承继自洛嫔,每每有人看见他们站在一起便会说“瞧啊,这一看就是洛嫔的孩子”。母亲的脸上总是漾出一抹笑容,而这一些他竟然全部都忽略了。
  “好,你说我长大了会与父皇越来越相似,你倒说说,会怎么相似啊?”云澈双手撑在案上,他的背脊拉伸出优雅而富有力度的线条,那张绝世容颜来到凌子悦面前时,她不得不倒抽了一口气。
  “说啊。”云澈的神色沉冷了下去。
  凌子悦的背脊不自觉向后倒,云澈却伸出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咕嘟”一声口水吞咽的声响如此清晰,云澈的唇角勾起,“你若是没说谎,怕什么?”
  凌子悦深吸了一口气,她定下心来,目光缓缓掠过云澈的眉骨,“再过几年,殿下的眉尾拉长如剑锋,鼻骨将会更加挺拔,脸部的起承也会更为深刻,自然会与陛下越来越相似了。”
  云澈的视线不自觉陷入凌子悦的眼中。
  她的目光太认真太虔诚,云澈霎时有种深信不疑的错觉。
  扯起唇角,云澈的手指用力弹在凌子悦的额头上,“算你小子转的快!我勉强原谅你了!”
  凌子悦就这样留在了云澈的身边。但是她这样小心谨慎的模样根本不得云澈的意,云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将她留下,心中总有那么点不舒服。
  结果没过两日,云澈看上了凌子悦腰间的香囊。
  “你这香囊的绣花不错,拿来看看。”云澈以皇子之尊,习惯了要什么有什么,未等凌子悦开口,他便将她腰间的香囊拽走了。
  “殿下!那是子悦母亲亲自为子悦缝制的,请殿下……”
  “这花饰素雅,我喜欢,就是我的了。我都不介意用你用过的东西,你还想如何?”云澈扬起眉来,不容拒绝。
  凌子悦的眉心蹙起,咬着的牙关令整张脸都红透了。
  云澈却在心中暗自嘲笑,再生气也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殿下……殿下不顾他人意愿擅取他人之物,是为不妥。”凌子悦的声音隐忍,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我的身份高于你,要你的便要了你的,你又能如何?”云澈好笑地问,他倒好奇兔子似的凌子悦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陛下乃万人之上,云顶王朝的绵峦河川都在陛下掌中,陛下尚不能对天下予取予求,同样子悦的东西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赠与殿下,殿下便是以强权欺凌子悦,有失皇子身份!”
  云澈心中一愣,凌子悦此番话一出,与平日里的心胸全然不同。但云澈脸上表情却无丝毫变化,只是扬起下巴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说完,他便起身猛地将手中之物扔出窗外。
  只听见荷花池中一声响,凌子悦冲到池边,一副要跳下去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云澈抱着胳膊来到她的身后,调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旱鸭子,根本不会下水!”
  他的话音刚落,却不想凌子悦转身时眉飞如剑,眼中的愤怒一发不可收拾。
  “云澈――”话音刚落她便猛地将云澈撞到,一手压住他的胸膛,另一拳狠狠砸下来。
  云澈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般模样,宛若一只小兽,咆哮着要将他撕裂。
  他呆住了,直到她的拳头砸在他的颧骨上,疼痛令他清醒过来。
  他一把扣住凌子悦的手腕,她的另一拳又砸下来,还好云澈的脸侧的快,不然就被砸的连洛嫔都认不出他了。
  凌子悦的双腕被云澈扣死。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云澈的目光如同刀刃,切开凌子悦的视线。但凌子悦却没有丝毫犹疑。
  云澈还是第一次这样由下至上地看着一个人,凌子悦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他的目光一旦进入她的眼中,就似在无尽世界中穿梭奔涌,没有尽头。
  凌子悦还在挣扎,云澈却猛地翻身,一阵天翻地覆,凌子悦便被压在了地上。
  “子悦!子悦!你的香囊在这里呢!”云澈在凌子悦的面前摊开手,那只香囊坠落下来,在凌子悦的眼前轻摇。
  凌子悦先是惊讶,随后又看向云澈。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她怔在那里,良久才开口问。愤怒之意消退,浮起心中的是疑惑。
  云澈松开手,一个翻身坐到她的身旁,倾□来笑道:“因为我想看见真正的你。你越是掩饰自己,我就越看不顺眼。男子汉大丈夫的血气,不在于逞一时之用,而在于明辨是非坚持原则。我终于看到你的原则了,不过后果也很惨重。”
  “是凌子悦的过失!请殿下责罚!”凌子悦起身,正欲行礼云澈便托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侧。
  “你没有过失。你最大的过失就是在我面前谨言甚微。你是我云澈的伴读,在以后的日子就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想你将自己的心藏起来。不论你父亲云恒侯在入宫之前是如何教你的,我云澈只要你记住,你是我的人。你原本是什么样子,在我面前就必须是那个样子。”
  凌子悦笑了,“那殿下不要后悔。”
  “我后悔什么?”
  凌子悦站起身来,拧了拧自己的拳头,“如果殿下做的不对,说的不对,就不要怪子悦直话直说。”
  “直话直说是好事啊。”
  “如果殿下不听劝,子悦可是会用拳头的。”凌子悦侧过脸来,狡黠地一笑。
  云澈的目光随着凌子悦的唇线颤动,“就你的拳头,算了吧!”
  随着两人愈发亲近,云澈会将心中所有的想法告知凌子悦,一个人的梦是单薄而多变的,两个人的梦却以难以遏制的力量覆盖了一切。
  云澈经常做着这样的梦,他与凌子悦让那些进犯北疆二十四郡的戎狄人落荒而逃。每每从梦中醒来,云澈就盼望第二日早早到来,而作为自己伴读的凌子悦必然在门外等候。
  但此刻,他的心中只有愤怒。因为他被愚弄了。
  这个口口声声支持他梦想的少年永远不可能陪他叱诧沙场,因为她是一个女孩。
  她的眉眼细腻,不似太子云映的伴读那般剑眉英目;她的鼻梁高挺鼻头却小巧,小时候云澈总觉得她的鼻子分外可爱于是时常捏着她的鼻头耍弄;还有那比一般少年白净的肌肤……云澈越发觉得凌子悦真的是个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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