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第3/117页


  吴氏愣了愣,跟绛绡说:“你家这傻子还知道穿鞋。”
  等净室的门打开时,文迎儿迈开步子朝阳光底下走过去。
  

  ☆、主母

  南薰门蔡河曲那一带有不少武官宅,冯宅也是其中一个,为旧时的御赐,房屋百间。当时冯家从河东徙京,轰动一时。娶新妇前乌角门楼都擦过,白日一亮,便有种武臣胸口护心片一样的泛着堂堂正正的明光。
  文迎儿往主母屋里走,绛绡、吴氏和霜小都在旁搀着。她们都感觉今天文迎儿出奇地诡异。
  霜小拿着水壶往左右两楹房后的花圃里面洒水,指着花圃说,“现在就种的一种富贵树,原来种的才多,有茉莉、朱瑾、玉桂、蜃香藤,都是南花,经常死了又换死了又换,我怕它死就浇水,浇水也死,现在彻底死没了。”
  文迎儿点点头,本来想开口,后边的吴氏却突然说:“死不死的挂嘴上,找死啊。”直接一个手掌劈在霜小头上,霜小一脸懵的委屈样。
  文迎儿于是继续装傻。
  等走到主母那屋,堂上站着个白净微胖的男童,三四岁模样,在背诗,一边背还一边胆怯地瞥左上首坐着的妙龄女子。
  “还有一首?”妙龄女突然发话,声音冷淡得有点逼人,那肃穆的模样总感觉像庙里的庄严宝相,眼神又跟包青天似的让人打寒颤。
  男童着急了,眼神凌乱地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暂上……”
  “凌烟阁。”
  男童“啊”地一声恍然,继续背完。
  接口的是文迎儿,那妙龄女讶异地望过来一眼,然后打发乳母带着男童出去了。片刻她起身上下打量文迎儿,问道:“你是傻子吗?”
  “不是。”
  接口接得反应迅速,这妙龄女嗤笑,“怎么又不傻了?”随后转头看一眼绛绡和吴氏:“你们两个怎么了?”
  绛绡和吴氏都脸色发白,显然已经被文迎儿的回答震惊了。
  “没想到我这二哥新婚夜里,还能给新娘子治病。战场上倒是逃兵,床上却是英雄。”她话里带刺地冷笑。
  文迎儿没法回答床上的这个问题。她想不起来昨天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新婚夜到底做了什么,她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她是清醒的。
  早上听身旁几个丫鬟说话,大致弄清楚了情况。这冯宅的主院只有冯母文氏、她所嫁给的这个冯熙、冯熙的妹妹冯君,还有一个小男孩。冯熙之父与大哥三年前死在战场,而大哥的妻子难产而死,嫡长房只留下这么一个三岁小童,现在就给乳母带着。文氏久病,家中大小适宜都是冯君在管,冯宅的下人都叫她“大姐儿”。
  冯君的脸清清白白,眉眼细长,嘴唇薄而红润。她身上穿着荼白长裙,上面倒是绣着不少杏色花的,但是颜色也浅淡,唯有头上插着的一根花钗上面是红鼓儿花,将她整个气色一振。
  冯君走过来端详着文迎儿,随后隔着袖子牵上她手腕,“你跟我过来。”说着就拉着她往旁边廊上走,径去后边主母卧房。绛绡、吴氏被拦在外面。
  主母倚靠在里头卧榻,五十多岁,脸上憔悴但此时有了点血色。她上身靠着后面绣枕,伸出两只手握住文迎儿,叹了一息,“好孩子……”
  文迎儿低头呆呆瞧了一会儿她的手,手上松弛褶皱,冰凉的感觉沁透过来,突然心上一动,仰头说,“和我姐姐的手一样凉。”
  主母的目光忽地透过她望见了什么,眉头凝住。冯君端了一碗茶来,冷淡地说,“我的手很热。”随后将茶杯甩到文迎儿手上,“新妇敬茶。”
  主母文氏一边喝茶,一边用茶掩着思索的神色。文迎儿的身份她清楚,冯熙第一时间就把她带到自己身前来,也是文氏委托文家收留她,伪造了“文二姑娘”这个身份。她把茶碗递回冯君,“你先出去吧。”
  文氏见冯君走后,才将文迎儿拽起坐塌上,紧张地望着她,“多说几句话,你还记得什么?”
  文迎儿咬了咬下唇的皮:“感觉睡得时间长了,做了许多梦,外面有蝉一直在聒噪,我就醒了。我只想起一个人儿,我叫她姐姐,她就伸手摸我的脸,她的手也是这样凉。”
  宫里头称呼能叫姐姐的人很多,文氏也不清楚她想起了谁,文氏思索既然她根本不记得人,那还是别告诉她过去的好,看冯熙把她从那小云寺抱回来的模样,这宫里头的人记不得是最好的。
  “现在醒了就好了。醒了就等于回家了。”
  文氏长吁短叹一阵,其实文迎儿也不知道她在叹什么,只听她继续说,“别想那么多头疼的,和冯熙好好地过吧。”
  文迎儿点点头,她一清醒连夫郎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不顺其自然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文氏盯了她一会儿。
  虽是仍懵懵懂懂,这笔直坐着的腰杆,举手投足的仪态,还有这雪白如霜嫩得出水儿的脸面,都烘托着她那贵家器宇。文氏想,若是她夫君在世,这个儿媳她是敢想一想的,但他死成那样,就再想也不敢想了。可现在,唯一活着的这儿子又熊心豹胆。
  唉,难为得他能熊心豹胆一次,以后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文氏握着她手和蔼地笑说,“再过几日冯熙回来,你两个一起回文家拜门,我让君君给你们做了新衣裳,拜门穿得漂漂亮亮的。”
  又说了几句,就让冯君过来将她带出去了。冯君和她从外廊上往堂前走,一路上寂静无话。
  快走到堂前,文迎儿远远地望见吴氏和绛绡立在里面,转头对冯君说,“院子里有蝉了。我记得小时候,如果有蝉就会让人用杆子摘下来。”
  冯君眉头微耸,“我怎么没听见?”
  文迎儿被两个人搀着往回走,走到岔路上停下。主母堂后富贵树多,中间通着小径,小径的尽头远远能看见凤仙花,这个时候已经冒了花骨朵。文迎儿又突然忆起以前常用这花染指甲。她脑子里浮现出不少画面,但就是想不起人脸。
  跟着的霜小说:“后面是小圃,有个名字的叫‘吟风苑’,娘子去看看吧。”
  绛绡因为听见文迎儿能流利说话,心里害怕,想着也不知道她在主母面前聊了什么,出来时她的眼睛分明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就摆头去和大姐儿说了一句,她可没有心情去逛。
  “娘子累了,回去先歇一歇吃饭吧,快日中了。”
  那吴氏在后面也说饿了,文迎儿于是不动声色地折返回去。一进屋她下意识瞟了眼床榻不远那个楠木顶箱柜子。绛绡敏感,立即屏住呼吸回头看吴氏,吴氏还很沉稳。
  文迎儿往柜前走,吴氏三两脚追上,直接将柜门给她拉开:“娘子要什么就跟我说呀。”
  文迎儿直接了当:“我那件绾色的抹胸呢?”
  绛绡赶忙道,“今早才褪下来送洗了,娘子身上这件是不合身?”
  “那是我每天穿的。”
  “晾干了就拿回来给娘子换上,”吴氏合上柜门,转移话题,“娘子想吃什么菜?点几个我马上去做。”
  文迎儿果然顺着她的思路来了,抿抿嘴想了一会儿说,“三鲜笋炒鲜蛤蜊,土布辣羹,蝤蛑签混沌,酒炊淮白鱼。”
  吴氏哑然,过了会儿笑,“折煞我,酒炊鱼倒是会,但是要吃鱼也得晚上和主母大姐儿一起吃吧,冯宅这么穷,只能做点醋烧白菜,甜瓜甜茄、东坡肉之类。”
  文迎儿点头。
  绛绡在旁边咽了口唾沫,想这鲜蛤蜊她知道这些年是极其贵的,因为从南方运到汴京来极容易坏,所以是按枚论钱,少说也得五六百一枚。
  中午端上菜饭来,吴氏给文迎儿递箸,文迎儿拿起来颠了颠,感觉重量和以前用的不一样。等把甜茄吃到嘴里才眉毛化开,说,“好吃,”说完好吃,她见霜小站在门口眼馋,就招手说,“赏你吃。”
  文迎儿用这个“赏”字用得得心应手,但绛绡听着很别扭,就好像她是什么下嫁的皇亲贵女似的。但霜小却高兴大声喊:“谢谢娘子!”坐下就吃。
  吴氏也觉得不对劲,把绛绡叫出来, “你们文家是天潢贵胄?我以前倒是伺候过皇亲,那土布鱼羹是一只鱼就取两个鳃,蝤蛑签肉就取两个螯,还要做一锅的混沌,这一顿小餐得几十千钱?”
  绛绡对文迎儿一无所知,但不能在吴氏这外人跟前露马脚。“二姑娘之前不在文家的,想来原先过得好,现在送回来了稍微是用度比不上。再说,文家比冯家好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现在冯家都这样了。”
  “对了,”吴氏悄悄凑近转了话题,“那珠子我晚上找人去打听打听,我看咱们对珠子都不熟,问问能不能换现钱,能换多少。”
  绛绡听她又提珠子,估计是想提醒自己,她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当下含糊两声赶紧转身回去了。
  下午大姐冯君的丫鬟月凝过来,说是要教新娘子家里的规矩。绛绡听见教规矩这话有些不对味,问说,“咱们文冯两家规矩应该差不多吧。”
  月凝居高临下,往屋里瞥了一眼,“毕竟是新妇,来了总归要说道两句。马上端午了,里外迎客娘子也得出面,总要交代交代。”
  绛绡看她可不是就说两句的架势,今天文迎儿明显头脑恢复,冯君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多等些时日,让文迎儿恢复完全再教什么规矩礼仪。
  月凝不管她乐不乐意,就进去关上门教去了,绛绡只能在门口听着。
  月凝说了一堆起卧坐立的姿势,绛绡顺着门缝看,文迎儿倒是很认真地在听。过了一会儿又听教冯府的规矩,说得绛绡都昏昏欲睡时,文迎儿突然道,“丫鬟偷东西怎么处置?”
  月凝顿住,“看偷的东西价值,分轻重,轻则掌手,重则施鞭,打了赶出去。”
  “施鞭打完然后赶出去……”
  月凝看她皱眉,问,“娘子琢磨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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