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第2/280页


  大周丧葬风俗并不开化,即便过世,身体发肤亦不可损毁,薄若幽验尸这么久,遇到这等情状没有一百也是八十,因此她并不意外。
  薄若幽心平气和的道:“许多隐疾平日里并无任何异状,却可致人暴亡,若想有个定论,只能剖尸。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脏器有隐疾是极有可能的事,只是到底是何种隐疾,光看尸表难有断论,知道了是何种隐疾,再查问老夫人当日亡故时的情状,便可推断出老夫人之死和旁人有无干系。”
  剖验之法不是每个仵作都会的,整个青州城,只有薄若幽敢把无论死了多久的尸体剖开来去查验脏器骨骼。贺成知道薄若幽言之有理,可他也有难处,“能否剖验尸体我说了不算,如今侯府是几位爷做主,要剖尸,得他们应允才好。”
  见薄若幽满眸茫然,贺成心知她并不了解安庆侯府,便道:“老夫人嫁给老侯爷之后,膝下有五子,长子在老侯爷去世后继承侯爵之位,不过三年前因病亡故了,因其膝下无子,这侯爵之位一直不曾续封,后来府里便是老夫人当家,其他四位爷也同住侯府之中,老夫人前些日故去后,如今是三爷和五爷主事,他们多半不会同意。”
  薄若幽下意识问:“二爷和四爷呢?”
  薄若幽这么一问,贺成的眼神忽而有些古怪,视线扫过老夫人的尸体,更是下意识往门口的方向退了半步,好似害怕老夫人的尸体忽然站起来似的。
  “四爷在外游历,如今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说完四爷,贺成本该继续说二爷,可他话语一断,又往门口的方向退了半步,“我刚才说过,老夫人死后,府上出了怪事――”
  薄若幽不知贺成为何旧话重提,可她也想知道府上出了何事,便静静望着贺成。
  贺成唇角紧抿,眼神中透出了几分惊悸来,“老夫人初一早上被发现,仵作验尸后,推断老夫人应该是前夜子时到卯时之间过世,当时府上三爷和其他人便说,老夫人的死,和二爷脱不了干系。因去岁一整年,二爷和老夫人因为续封爵位的事,母子关系极差。而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他们还大吵了一架。”
  薄若幽下意识道:“那如今……二爷被羁押了?”
  贺成的眸色一凝,“不,他死了。”
  “不仅死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夫人从府中邀月阁的三楼上推了下来。”
  薄若幽瞬间皱眉,“可老夫人已经……”
  “那日是正月初七,是老夫人头七。”贺成的目光忍不住的往老夫人的尸体上看,“所以,府中人都说,是老夫人的鬼魂为了报仇,才来害死二爷。”
  薄若幽此刻正背对着老夫人的尸体,贺成这话说完,饶是她素来镇定都觉得背脊一阵发寒,亦瞬间明白了为何放这么多纸童,做法事的师父们有种说法,年老者死后亡魂不安,生了邪煞,献以年幼阴童安抚或可镇压。
  薄若幽定了定神,“所以这宗案子其实有两位死者,那大人信鬼魂杀人吗?”
  贺成苦笑,“若是信,早先那么多案子都有托词了,何必遇到难处就叫你来?”
  薄若幽沉声道:“鬼魂会不会杀人我不知道,可人装神弄鬼害人却十分容易,大人,可要一并验了二爷的尸首?”
  贺成叹气,“要验的,只不过眼下有些难,郑三爷在二爷死后,仍然一口咬定是二爷行凶,如今将二爷的尸体停灵在别处,只要官府查出二爷害老夫人的证据,因此,二爷的尸首,官府至今还未曾勘验过。”
  青州城世家颇多,安庆侯府尤其显贵,而贺成虽是一州知府,却是寒门出身毫无背景,因此他这个知府不得不当的谨小慎微,以至于在这件案子上,完全被掣肘了住。
  贺成额上不停的出汗,足见其心焦无比,可看了眼外面已经西斜的日头,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天黑之后京城来的人到了,只会更麻烦,“罢了,我现在便去找三爷商量,若能得准,你验尸我是放心的――”
  贺成有时谨慎胆小的过了头,可在公差上却极少疏忽轻慢,算得上为民请命的好官,于是薄若幽道:“好,那民女在此候着。”
  贺成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厢房,“去那边待着,暖和些。”
  说完,贺成便转身出门,和衙差吩咐了一声,带着其中一人离开了院子。
  贺成一走,衙差又在屋外,瞬间屋内便只剩下薄若幽一人,可她明白了灵堂布置成这般的用意,反而没了初来时的悚然之感。
  她转身看着老夫人的尸体。
  她没有见过鬼,亦不信鬼魂杀人的说法,她只在想,这泱泱侯府,会是谁,假扮成老夫人去害二老爷,而后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让大家以为是鬼魂害人……
  而连死因都难寻的老夫人,到底是因隐疾而亡,还是为人所害?
  贺成这一去,却比薄若幽想象的要久,她等到日头西垂,又眼看着西垂的日头被几片阴云遮住,院子里冷风簌簌,似又要落雪。
  等的太久,天气又要生变,薄若幽亦有些着急起来,她忍不住到院中踱步。
  院子里素雪层叠,如白绫着地,和梁上灵幡相衬,无端让这小院更显得凄清惨淡,而眼看着贺成仍未出现,她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贺成耽误这般久,定是因为无法说服那二位老爷。
  除了剖验,还有别的办法吗?
  正在她陷入沉思之时,院外却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繁杂,来者甚众!
  面色一振,薄若幽连忙往院门口迎去,可刚走到院门口,薄若幽脚步便是一顿。
  来的人的确很多,她还没看见贺成,却先撞入了一双寒潭般的凤眸之中,凤眸的主人身量英挺,五官俊毅,玄黑华袍加身,周身尽是桀骜贵胄的逼人气势,冷风卷起地上的雪粒翻飞而上,亦将他袍摆上的金色蟠龙纹扬了起来。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是皇族!
  薄若幽怔愣之时,对面那双凤眸,早已在看到她的瞬间就沉了下来,紧接着,一道令人胆寒的声音阴沉的响了起来,“怎会有女子?”
  这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贺成忙从后面疾步上前,语声几乎有些惊恐,“侯爷息怒……息怒,这是下官请来的仵作。”说着看向薄若幽,眸带警示,“愣着干什么,这位是武昭侯,还不拜见侯爷?”
  变故来的太突然,幸而薄若幽素来泰然,她在瞬间回神,垂眸便跪了下去。
  跪下去的刹那,她的神色凝重起来。
  竟是武昭侯!
  她在青山县长大,哪怕是青州城里的权贵,她都所知甚少,可对这“武昭侯”三字,却是如雷贯耳,他好似天上日月,凌照在大周每一寸疆土之上。
  武昭侯霍危楼,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是世袭定国公,十八岁以战功封侯,后替陛下执掌上勤天子、下查百官的绣衣使,并统摄提刑司。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仅平头百姓怕他,便是官场上,亦是人人畏他如阎罗,据闻,只去岁一年,他就因各方官员办差不力,革职查办了近百人……
  薄若幽心底震惊万分,这时,她听见霍危楼语声沉沉的问:“你青州府衙的仵作,是个稚龄小姑娘?”


第2章 一寸金02
  大周官场上无人不知霍危楼的秉性。
  其人虽权倾朝野,却不近女色,更最忌讳将女色夹带到公差之中,因“女色”二字被霍危楼查办之人数不胜数。
  贺成顿时吓破了胆,“不不不,不是青州府衙的仵作,是本府下辖青山县的仵作。”
  霍危楼不过弱冠之龄,可立于众人前,却有种山岳重峰般的压人之势,他凤眸微狭,声音比这冬日寒风还要迫人,“那个青州每年赋税倒数的贫弱小县?”
  贺成一惊,没想到霍危楼竟对青州了解甚多,他怕害了下属,急忙找补:“薄姑娘虽在青山县衙做仵作,却并非入了贱籍有衙门文书的仵作,府衙也不会任用她,她……她因会些医术,验尸的手段高明,便一直帮府衙的忙……”
  既非贱籍,却从贱役,还是个女子,实在是闻所未闻。
  霍危楼面上喜怒难辨,只撂下一句:“凡本侯办差之地,女子勿入。”
  此话落定,霍危楼抬了步子,他径直走过薄若幽身侧,既未让薄若幽起身,更不曾再看她一眼。他是受万民跪拜的武昭侯,薄若幽于他而言,便好似履上微尘,连拂都不必拂,只需风轻轻一吹便跌去雪泥里。
  霍危楼如此,其他人又如何能理会薄若幽,众人噤若寒蝉的跟上,贺成虽满眸歉意,却亦不敢为她求情,众人山呼而来,海啸而去,唯独薄若幽仍跪在冰天雪地里。
  薄若幽虽位卑,却未受过这般轻鄙,她更觉得,即便她此刻起身离去,想来也不会惊动那位高高在上的武昭侯。
  然而,她到底没敢。
  天光渐昏,朔风亦卷地而起,薄若幽抬头看了眼快要落雪的天穹,叹气声还没飘多远便散在了风里。
  一入院门,霍危楼眸色便是一沉,他将符纸葫芦扫入眼底,径直往正屋走去,屋门半开,霍危楼一眼就看到了屋内令人悚然的景致,他却未有丝毫色变,入门内,站在棺床之前,视线平淡无奇的扫过尸体和纸扎阴童。
  “第二位死者郑文宸被推下楼时,何以断定是老夫人鬼魂所为?”霍危楼到府上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却已问全了案情,如今见到尸体,开口便问到要害处。
  这时,一华服男子上前一步,恭敬道:“当日乃是母亲头七之日,府上有法事,要所有儿孙皆至,可所有人都到了,却唯独不见二哥,后来仆从去寻,便说二哥到了邀月阁上,还从里面将门锁了上。”
  说话之人,正是安庆侯府三爷郑文宴。
  他继续道:“我们一听觉得不对劲,且那时已怀疑他和母亲之死有关,于是都往邀月阁探看,刚到楼下,便见二哥站在三楼栏杆边上,而在他身后,一道人影没在黑暗里,我们正觉奇怪,便看到那道影子将二哥一把推了下来,而那影子身上穿着的衣袍,正是母亲过世之时穿的那件袍子。”
  “母亲信佛,那是一件用鸦青绣祥云纹缂丝仿照佛门僧袍做的素袄,这世上只有那绝无仅有的一件!因是母亲死时所穿,换了寿衣停灵后,按规矩袍子已被拿去烧掉了,而那夜明月高悬,虽在高处,可我们都看的分明,且那影子身材模样,亦和母亲一模一样,母亲年老,腰背多有佝偻,那影子亦是如此。”
  郑文宴说完,长叹了一声,眉眼之间哀恸涌上,似要悲哭,“传闻人死之时的模样,便是其鬼魂的模样,母亲操劳一辈子,到头来却为亲生骨肉所害,定是如此,才令她魂魄难安,生了邪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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