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这空虚沸腾》第2/5页


  组织的恶性肿瘤。发生在股骨下端及胫骨上端的约占所有骨肉瘤的 四分之三,其他处如肱骨、股骨上端、腓骨、脊椎、髂骨等亦可发 生。多数为溶骨性,也有少数为成骨性,发病多为青少年,男性较 多。 "发病多为青少年,男性较多……"挪动着鼠标,我下意识念出 显示屏上被自己选中的句子。"靠……这个病简直就是少男杀手嘛。 " "什么什么?什么少男杀手?你说杨丞琳,还是孙燕姿?"被关 键词刺激到的好友,"刷"地凑过来半张脸。 "……还王小立呢。"我推开好友的肩膀,"去去,乖乖做你的' 图片合成'去!" 所谓的 "图片合成 ",就是将存于不同照片的人或背景,用 P otos op 合成进同一张图里。 作为"电脑实操课"的学习重点, 连着 两个星期四节课,我们都在做着类似的练习。这听起来有些乏味, 但并不妨碍它继续蝉联我心中"大学课程热爱榜"的首位——基本 上,在我发现电脑室设有网络后,"电脑实操课"这五个字,就已成 为"在线 三八电子书"、"在线打游戏"、"在线听音乐"的代名词。 ……或者,还可以加上"在线搜索骨肉瘤的资料"? 托着半边下巴,我一点点下拉着眼前的页面,在掠过大段的" 疾病名称"、"疾病概述"、"临床表现"后,最终将视线定格进了其间 的某个段落。 近年来化学疗法的迅速发展,骨肉瘤的治愈率不断上升,治愈 率亦由单纯手术的不足 20%到现在的 50%~80%。目前治疗的措施是 术前使用化疗,然后做截肢术或根治切除后置入假体的肢体保留手 术,术后继续化疗。 具体的文字我并未细读,被刻映进脑海的,只是其中的那两个 数字
  —— 50%~80%。 "哈。不是绝症啦。"我想起昨晚郑启脉的回答。 "我的病发现得早,只要做一段时间化疗,然后把肿瘤切除就 OK 了。"他朝我浅笑,语气轻松如若谈天。当时的我一心只以为他 是不想我担心才故作淡定,但按着眼下这个治愈率来看,或许,这 的确就是他胸有成竹的乐观?本来也是,谁会在身患绝症后还浪费 心神地伪装淡定,只为了不想让一个陌生人担心?松下一口气后, 我才意识到先前一厢情愿的自己是多么的……白痴。 在郑启脉的面前,我似乎总会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上次是。上 上次是。上上上次,也是。不需要他特别对我说什么,也不需要他 特别对我做什么。事实上他就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是为什 么呢,却总让我想挖个洞把自己脑子扔进去。他就是,有这样的能 力。 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总能让我自我厌恶,或许正是因为他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那已是事隔很久之后的领悟了。当时 的我,更关注的问题,其实并不是"为什么我老觉得自己在郑启脉 面前像个白痴"。而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郑启脉"。 搜他问过的女生的照片。搜他身患的病的资料。 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郑启脉? "帅啊帅啊~~~"思绪尚未理清,冷不防被好友扯过衣角,声音 里漫出的粉红气息瞬时将我的脑子又搅浑了几分。"什么啊……"我 顺着好友指引的方向望去,前两排的右手边,黑发黑衣的背影。不 需要看脸,单单是从那硬而冷的肩部线条也能猜到是谁。 "哎呀,刚刚叫你看你不看。"好友一脸可惜,"你没看到他刚刚 转过头那个眼神!" "……什么眼神?" "什么眼神?程敛哎,还能有什么眼神!不就是'O myGod!电
  死 我 啦! !'嘛 ! "好友对我们之间消失的默契颇有些不满。 ! "哦。被电到啦?恭喜你啦,回家好烧香还神了。"我兴致缺缺 。 一方面脑子里有事情想,一方面对于放电的对象,也确实提不起多 大兴趣。 "啊啊~~早知道他今天不会旷课的话,我就坐他旁边去啦…… 难得有个课可以随便乱坐的~" "……下次咯。" "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也就在素描写生这些课上 才遵守遵守出勤率……"好友苦大愁深地咬着指甲,"电脑实操…… 谁知道下次他会不会来哦。" "……也是。" "啊啊,他刚刚那个眼神真的是~~啊啊啊!"好友 又发起癫来,"而且你不觉得他今天穿得特别帅吗?" "……不觉得。"——不就是件黑衬衫么?我有些受不了好友的 大惊小怪,"你花痴归花痴,有个谱好吧?"视线转回屏幕。我一边 把先前搜索的资料存进 U 盘,一边打开里面一早准备好的几张图 片,准备开始应付堂上的"图片合成"练习。 "哎呀我这不就是无聊嘛~~陪我聊聊天嘛~"打击没能令好友就 此闭嘴,反而让她有了进一步八卦的动力。可见喜欢程敛的人果然 都是些受虐狂。 "……到底要聊什么啊?" "聊……程敛?" "……再见。" "呐。你说他今天是不是来约会的?" "……关!我!屁!事!"四字真言自心间弹出。自觉有些刻薄 , 我于是忍在口里。"约会?他有女朋友吗?" "谁知道哦?可能是上次茶店的那个女的?" 我茫然地"啊?"了一声。 "上次啊。我们在那个泡沫红茶店里不是看到程敛跟一个女的 一起嘛。"好友朝我晃晃食指。"你不记得啦?你那天还说要跟齐要 分手呢!" "哦……那次。"当日的场景被时间浸久了,浮现进眼前只剩下 一泡模糊。马尾辫、玩手机、皮肤白——不是被自己在意的人,即
  便下了力气去抠细节,也只能刨到点零丁的琐碎。我拍拍脑袋,油 然生出对好友的钦意。 "你厉害啊这都记得……你真的爱~~上那谁了啊?" "爱你个头哦。我就是对这种型的没辙你又不是不知道……八 卦一下会死啊?"大概是有些不爽我阴阳怪气的语调,好友瞪我一 眼,"……就像你见到你的 type,就算不是真的喜欢,也肯定会想 八卦的嘛!随便八八嘛,反正无聊也是无聊~" ——反正无聊也是无聊。 "怪不得……" "啊?" "怪不得你和我会做朋友。"我深深看向好友,伸出两手食指在 空中做出互撞的姿势,"喏。两个人都那么无聊,契合度一百分!" "你这算是在说好话还是说坏话哦~"好友一边笑一边按下我的 手。几声"哈哈"后便将话题拉回原轨。"说到那个女生啊~" "那个女生怎么了?" "她原来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哦。" "……你还专门去调查她啊?" "不算专门调查啦。碰巧上学路上见到,觉得好像是她就跟着 呗……反正也是同路嘛。我还跟着去了她们班呢。她好像是在…… 呃……工艺美术 2 班?" "……契合度一百分……" "好了啦!"好友皱着眉头笑,"不过我在那个班没有朋友,可惜 啊~" "什么也没八到?" "没啦。本来也就是随便跟跟嘛……"顿一顿,"不过第一次距离 远没看太清楚脸,那次我就看清楚啦,长得……嗯……" "怎样?" "就瘦瘦白白的,脸嘛,有点圆……"好友撑着额头,"嗯……我 想想像哪个明星啊,你先别吵。" "……慢想吧您。我去做图了。"眼看着距离下课收练习的时间 越发逼近,我将注意力贯注在眼前的几张图片上。冷不防面前掠过
  一阵风,伴随着"啊!很像这个人!"的惊呼,好友的手指落在了显 示屏的某个点上。 "什么?"我愣了愣。 "真的很像!"她一边说一边将脸凑上来,语气于是越发惊诧起 来,"怎么这么像?不会就是她吧??你怎么会搞到这个照片的 啊?" "……我用百度随便搜的。 "我有些呆滞地回答过去, "那个…… 不是说要带十张人像照片么。所以就顺便……" "啊?也太巧了吧?怎么会搜到她啊?用什么关键词啊?!" "关键词……" 关键词是—— 一脸惘然地朝向显示器。视线里的那个女生,脸有些圆,比起 平淡的五官, 更显眼的是扎得高高的马尾。 苍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 , 以及漫在眼下、色泽浓郁的黑眼圈。她朝我比出"V"的姿势,肩膀 被好友的手指遮住了大半。 两个星期前,那块搁在脑中的毛玻璃,在瞬间被碾成粉末,庞 大的光潮水般打下来,就这样照亮了记忆里灰败的边角 ——覃荔。
  04 手指按下鼠标右键时,可以听见"咔嗒"的声响。 郑启脉。咔嗒。 王倾悦。咔嗒。 程敛。咔嗒。 咔嗒到第四声时,P otos op 里的覃荔的照片,已被我用工具
  放大得只剩下眼睛。线条因拉大过度而显得模糊,但依旧可以辨认 出大致的轮廓。我默默地看着这双巨大的眼睛,觉得它仿佛也正在 默默回望着我。某种奇异的感觉侵袭进来,一如打翻在地的香水, 在片刻空白的过渡后,才终于有馥郁蜂涌入鼻腔。 眼前的这个女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生活的角落里。 满是巧合却又那么自然。仿佛……就像是上帝于冥冥中所特意作出 的什么安排。我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认真地去了解一下她。 遗憾的是,程敛似乎并不了解我的这份苦衷。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他问。语气冷淡足以在空气里结下冰 渣。 "……"看着程敛那张比他声音更冷漠的脸,我开始后悔自己的 冲动。先前一心想要了解覃荔的事情,却忽略了此人一贯的恶劣性 格。碰巧又时值放学,走廊上满是准备回家的学生。余光里瞥见身 边侧目的路人,我只好摆出一脸的吊儿郎当,来掩饰自己的丢脸。 "我就是随便问问嘛……" "为什么要问我?" "为,为什么……"所以我不喜欢正统英俊型就是这个道理!那 张脸被大众捧得多了,搞得女生来跟他说个话全都别有目的似的。 男生果然还是像郑启脉那种干净温和的才叫王道。想到郑启脉,我 深吸一口气,努力缓下内心的烦躁,"……因为上次在泡沫茶店里, 有看到你们聊天咯。" "嗯。" "所以想说你跟她应该蛮熟的……" "嗯。我们是蛮熟的。 "所以咯——" "所以。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话题于是循环回了原点。 我看向程敛。中午刺目的阳光斑驳上他的脸,他高挺的鼻子、 深邃的眼睛、锋利的脸廓线条,便被这光与影切割得更加高挺、深
  邃和锋利。我于是有了瞬间的恍神,将他当成自少女漫画走下的男 主角。而我则是那个在某一话里,用以衬托女主角魅力的跑龙套。 覃荔是不是他眼中的女主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只是跑 龙套。 这个念头出现得莫名其妙,却又实实在在钉进了我的心里。几 乎可以听见"啪"的一声,力气便在瞬间流得精光。在我一语不发扭 头离去之前,虚弱的大脑里的唯一念头,就只有两个字: "后悔"。 既然都知道了班级和姓名,就该自己去挖掘才对。像是"课程 表"这种东西,就算现实里搞不到,至少还有"网络搜索"这把万能钥 匙。麻烦是麻烦了点,但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把心情弄得糟糕。 真糟糕。 真讨厌。 真郁闷。 大脑里像是构筑了一个回音壁。类似的词句被放进去,就变成 反复循环的音符。懊恼被放大得铺天盖地,终于延伸出来,把自己 对比成渺小到不愿去面对的点。
  任凭这空虚沸腾·第五章 CHAPTER 05
  他的心里固然是有我的,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即使我在某一天离开了,那儿 也不过只是破开一个小孔——并能极快地,被一些新出的游戏填补好。
  01 我去找了郑启脉。 在被程敛的冷漠(又一次)打击了自尊心的那个中午之后,我 去找了郑启脉。 虽然位于同一个句子中,但两者之间其实并不存在因果关系。 我会去找郑启脉,不过是因为他和我父亲住在同一栋住院楼——自 从父亲住了院后,只要下午没课我都会去医院送汤算是尽孝,那么 在等父亲喝完汤的这段时间里,出去溜达一下,找点事情消磨一下 时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会去找郑启脉,只是为了找点事情消磨一下时间。 比起头顶亮满日光灯的夜晚,午后的住院部无疑要开朗得多。 虽然走廊本身是封闭的,但两边的病房却都有着窗或阳台,加之白 天多有人来探病,路过病房,余光里大多也是一副熙攘的景象。 但无论表面怎样的热闹和乐,有消毒水+白色床单这一组合在 前,终归还是做不到完全的放松——尤其是从四楼的"普通住院部 ",转到眼下位于九楼的"肿瘤科住院部"后,我的心情就越发紧张起 来。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病情需要,肿瘤科的住院部似乎要比 楼下静谧得多。几乎可以听见鞋底踏上地砖发出的啪嗒声,我努力 绷出一脸漫不经心,沿着走廊探过去,每路过一间病房,便飞快将 钉在门边名牌上的字,对照进大脑。在一系列的报错声后,终于, 我在标着"9013 房"的牌子上,听见脑中齿轮契合时的声响。 红色宋体的三个字。郑启脉。 "终于找到了!"的兴奋混合进"居然真的找到了?"的愕然,让 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看向病房,某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挤 进眼帘,就将我的大脑刷出一片空白。这空白犹如一只无形的手,
  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被它推到了距离郑启脉病房五十米外的…… 走廊尽头。 "……嗯。突然闯进去也很奇怪吧。" 在为自己先前的落荒而逃找到原因后,我将手机按进通讯录。 光条移动至"球场帅哥",正要拨通,突然想起先前那条没有收到回 复的短信。手指在"通话键"上僵了片刻,终于,没有按下去 ——现在的电话诈骗这么多,陌生的号码应该不会被接听吧。 ——而且,就算接了又能怎样呢? ——换了是我,被一个只见过两三次面的人问候关心,只会觉 得莫名其妙和不耐烦吧 ——万一他很冷淡的话…… 诸如此类的想法旋进脑海,配合着数小时前程敛那张漠然的 脸。我于是当机立断,决定放弃。 心中的纠结清了空,人也就没了先前偷偷摸摸的虚劲,重又路 过郑启脉的病房时,我坦然看过去。视线没有转弯,就这么直直撞 上了对方碰巧抬起的眼。它们因惊讶而睁圆了一圈,但很快又眯成 温和的弧。 "啊。是你。"郑启脉靠在床边,眯着眼朝我笑了笑。 "呃——" 大脑从"他看到我了?"、"他认出我了?"、"他在跟我说话?" 的三部曲里反应过来,我才意识到要装模作样:"好,好巧啊!"我 提着嗓门,顺带凑出一脸惊愕。 "你怎么会来这……"郑启脉问, 顿一顿, 换成恍然的语气, "…… 哦对……看你爸爸?" 第四次的见面。郑启脉不但记住了我,还记住了我父亲——和 前三次相比,这简直是一个质的飞跃。"是啊。我妈煲了汤,要我 带给他喝……"我僵着脸答, 努力抑制着表情里那因"飞跃"而眉开眼
  笑的冲动。 "你爸爸还好吧?" "很好啊,我觉得现在都可以直接出院啦!盲肠炎嘛,又不是 什么大……"语间突然意识到对方的病,我喉咙哽了一下,"咳…… 不过真的好巧哦,我就是无聊到处走走,结果居然又撞到你——" 省略掉的描述包括"跑去查肿瘤科的楼层"、"一间间病房找过来 "、"差点要打电话给你"。但总的来说,这句话也不算是撒谎。 不是撒谎,自然郑启脉也不会怀疑。 "嗯,真的好巧。"他附和。语气随意仿佛只是拾起一个气球。 "嗯嗯,呵呵……"我傻笑了两声,慰问过去,"你的脚会痛吗? " "痛啊。不过现在还好,晚上痛得比较厉害。" "这样……"我点点头,不知道能说什么。 "呵呵……其实比起腿痛,化疗还比较辛苦。"郑启脉笑笑,抚 过头上的毛线帽,"……看,变成偶像剧的经典造型了。" "头发……真的掉得这么厉害啊?" "其实是自己剃的。反正迟早也要掉光……那种一摸掉一手头 发的恐怖片我受不了,呵,先下手为强。" "嗯嗯,头发嘛,以后也会长出来的。"我没办法做到像他一样 地笑,只好拼命说话,"反正这个又不是绝症。肿瘤割了就没事了 嘛……" "是啊。"郑启脉朝我笑了笑。然后他低下头,翻阅着手中的杂 志,不再接话。 沉默像是滴进清水的墨,自点及面,迅速在病房的空气扩散出 一圈微妙的尴尬。我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出"绝症"、"肿瘤"的 字眼,即便是出自安慰的心,但站在对方的立场,只会搞出"站着 说话不腰疼"的效果吧——有些无措地站在郑启脉的病床前。我想 作点补偿,又不知道该如何补偿;想就此告别,又不知道该怎样告 别。 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消毒水的味道呛进鼻腔, 我于是第 N 次地 , 在郑启脉面前变作一个白痴——还是一个拼命咳嗽的白痴。
  "你没事吧?"被我一连串的咳嗽声吓到,郑启脉将视线从杂志 里拔出,没有看向我,而是朝向隔壁的病床。 "咳咳!没,没事……咳……"我一边咳,一边顺着郑启脉的视 线看去,先前没有太注意,现在才发现那旁边的病床上也躺着人, 应该是睡着了,脸被被子遮了大半,只能依稀分辨得出似乎是个中 年男人。"咳嗯……你,你的室友?"怕吵醒对方,我捂着嘴,努力 将咳嗽憋进嗓子。 "嗯。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 "这样……他是什么病啊?" "具体不清楚……他很少和我说话……"顿 了顿 , "不过真的是蛮 严重的病吧。" 若是换了两分钟前的我,此时大概会马上接着嘴问"蛮严重是 有多严重?",继而让气氛再次陷入"我是个白痴"的僵局。但经过刚 刚一番咳嗽的洗礼,我的大脑似乎突然变得清醒起来——而所谓的 "清醒",就是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郑启脉面前除了做白痴,事实 上还有另一个选择。 "对了。那个……你上次不是问过我认不认识覃荔么?"我将话 题转了方向,"……嗯,就是上次医院里,你问完我学校是不是 S 大之后就问我认不认识她。还记得吗?"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情。"郑启脉点了点头。 "就……我那次说不认识,后来回去想想,发现我其实认识她 的。她画画很厉害的嘛,还在漫画杂志发表过东西,对吧?"我直 接套用着当天王倾悦的说辞,顺便也不忘添几笔原创,"我有朋友 跟她还蛮熟的……主要是你那次问我问得太突然,我一下没反应过 来……" ——是的,除了做个白痴,我还可以做一个,骗子。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对郑启脉说谎。但眼下的这个谎,不但能
  开辟一个新话题缓解尴尬,说不定还可以从对方口中套到些关于覃 荔的资料——至少比起那个像是从冰箱上格跨出来的程敛,郑启脉 无疑要好说话得多——我对自己说。一点点将内心因撒谎所产生的 愧疚,掩埋在这列举出的种种理由里。 "这样啊……"郑启脉朝向我,目光清澈一如面对我之前的每次 撒谎,"那她最近还好吗?" "……老,老样子。上次还和我朋友一起喝过茶呢。"我能吹则 吹。为了不辜负郑启脉的信任,甚至不惜和程敛成为"朋友"。 "你朋友……" "我朋友你不认识的啦!"我急于从程敛的友情里脱身,挥挥手 便打断了郑启脉的话,"那个,你和覃荔认识的吗?" "嗯。我认识她。" "啊?那她?" "……她不认识我。" "哦我知道了……你是看杂志知道她的。 "原来又是一个"王倾悦 ",我有些失望。 "也不只是杂志吧……"郑启脉看我一眼, "不过她不认识我而已 ——"重复了一次。 "呃……"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诸如"躲在树后偷窥学长"的画 面 , 主角却被安上了郑启脉的脸,我有些难受地皱一皱眉。"……怎么 感觉像是讲暗恋的少女漫画啊。" 郑启脉"哈哈"地笑起来,"差不多啦。" "……啊?" "虽然我没看过什么讲暗恋的少女漫画,不过,差不多啦。"他 朝我比了个手势,眼角依旧盈着笑意。 "……就当这是讲暗恋的少女漫画吧。"然后他说。
  02 齐要发来短信的时候,我正忙着感叹互联网的神奇。 虽然早已对网络搜索的强大有所体会,但当那张从学校官网上
  搜到的、标着"S 大艺术系·工艺美术 2 班班级成员表"的文档,携着 "覃荔"二字显示在眼前时,我多少还是感到心跳快了一拍。而之后 顺藤摸瓜地摘到了"S 大艺术系·工艺美术 2 班第一学期课程表"后 , 胸腔更是被大片的自豪灌得满满当当。 "所谓'成就感'就是这么回事吧?"我抚着心肝自言自语,一手打 开"课程表"文档,刚开始研究没多久,一串细密而熟悉的旋律传进 耳中。 "喂?"从挎包里翻出震动着的手机,我接起来。 "你在哪啊?"听筒对面,齐要问我。电话里他的声音很好听, 有一种清亮的透澈感,像洒满阳光的河。单凭这声线的话,估计所 有人都会以为他是在草地奔跑的爽朗少年,而不是一个……会穿着 拖鞋去上课的宅男。 "家啊。"我说。 "刚刚怎么不回我短信?" "哈?"从齐要口中听到这个一贯只有自己问的问题,我有些反 应不能,差点就条件反射地一句"你还不是老不回我短信?"反驳过 去——当然只是差点,"……我没留意手机啊。"我挠挠头说。 "……也没有上 Q。" "啊……我忘了!"我移动鼠标,双击桌面上的企鹅图标。齐要 语间不依不饶的意味,让我有些开心,但更多的却是奇怪——很多 时候,我都觉得齐要是仅凭着一副躯壳存活在这个人间。倒不是说 他这个人有多冷漠,而是,他对于事物的执著之心,似乎都被游戏 吞噬进了别的空间。在一起将近半年,我们几乎没有为游戏和电脑 以外的事情吵过架——并不是我不想吵,而是压根吵不起来。而与 之相反的,却又能在诸如"HP 没来得及帮加"或是"不小心引了一群 怪过来"之类的鸡毛蒜皮上,闹个翻天。 他的心里固然是有我的,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即使我在某一 天离开了,那儿也不过只是破开一个小孔——并能极快地,被一些 新出的游戏填补好——这个发现,曾让我沮丧得几度想要分手,但 习惯成自然后,终究还是光想不做地摊了下来。人类毕竟是适应能
  力极强的物种,何况还有那句"迷恋游戏的男人有安全感,总比迷 恋女人要好"做护身符,自然就更是懒得迁徙。 不常约会。不常电话。不常吃醋——很多时候,这可以作为分 手的借口。但另一些时候,却也足以将交往不过半年的二人,升华 成为一对……老夫老妻。 所以身为"老妻"这一方的我,仅仅只是不解了两秒,便恍然了 先前"齐要一直询问"的原因。 任务栏显示的时间,20:43。比预定的游戏上线时间,晚了半个 多小时。 "你昨天也没上——"齐要说。分辨不出是陈述还是疑问的口 吻。我才想起没告诉他父亲住院的事情。 "我爸昨天晚上住……"话未说完,就被一句"S it!"打断,伴着 飞快的一句"你等下",是对方手机被"啪"在桌上的闷响,一长串风 声刀声咆哮声的游戏音效自耳边模糊掠过,片刻,齐要的声音才又 重新响起。"刚刚一心和你打电话,妈的差点被人暗算……"他长呼 一口气,朝我解释。 "一心和你打电话"的说辞,丝毫没能让我心情愉快。闷闷回上 一句"……我就知道。"便不想多说。 听筒对面传来两声"哈哈",齐要接回之前的话题,"哦对,刚刚 你说你爸怎么了?" "……我爸住院了。" "啊?住院?怎么了?" "……"分不清是想让齐要担心,还是要让他内疚,我突然有些 想将事实夸大渲染,但这终究只是瞬间的冲动,意识到其中的幼稚 与不切实际后,我紧一紧捏手机的手,老实回答过去,"……没什 么事,就是急性盲肠炎发作……" "那现在没事了吧?" "嗯……手术做好就没事了。" "哦,没事就好。"
  我"嗯"一声,此时 QQ 登录上线,齐要的头像在任务栏一跳一 跳,我点开。 "那……"手机的另一边,齐要拖着长音。秒间的停顿,足够我 猜到后半句的内容。 "游戏吗?"他问。 一字不差。 无论是我脑中的猜测,还是聊天框里弹出的消息,全部,一字 不差。 有差的只有他先前发来的短信,并非内容的区别,而是……字 数。 手机屏幕亮着淡蓝的光,我对着短信框里的"游戏?"二字皱了 半秒的眉头,便果断按下了"退出"。齐要总是能将我置进某种矛盾 的状态,而我却找不到准确的词组去描述它——譬如眼下这种烦乱 又同时一片空白的心情。又或是五分钟前,明明满心的无聊,却还 是脱口给出的"不了"的回答。 "游戏吗?" "不了……"我回。 "这样啊……那你早点睡吧。"齐要也不多问,他有更重要的任 务需要操心。 "……嗯,你也别太晚。"我说。挂下电话的同时便开始后悔。 事实上我并非不想玩——虽然不至于癫狂到齐要的程度,但按一般 人的分类, 我也绝对能被纳入"游戏爱好者"的一群。 之所以会拒绝 , 说白了不过是一时别扭想听听齐要对我的挽留,这一行为又可称作 "撒娇",遗憾只是我不但没做到位,还搞错了对象。 某个古老的问题砸进脑中,飞散开大片尘雾: —— 所谓的"交往",意义到底在哪里? 多一个人陪自己逛街。多一个人陪自己聊天。多一个人陪自己 游戏。多一个人陪自己吃饭。诸如此类的造句,若是继续还能列出
  很多。只是,意义在哪里? 有一个被自己喜欢、同时也喜欢着自己的人,陪自己做各类的 事情, 固然是值得高兴。 但这些事情, 朋友、 家人不也可以做到吗? 即便"交往"有着"能理直气壮独占某人"的优势,但若是和因这优势 所产生的"伤心"、"不爽"、"嫉妒"等负面情绪中和的话,或许,还 不如单纯的友谊。 究竟,意义在哪里?想找人陪的话,朋友便已足够。而若是要 感受什么激情,那么单单暗恋也能满足——说不定还能更充实。 我想到下午郑启脉的笑容。 在看到他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就当这是暗恋的少女漫画吧" 所流露的笑容时,我才终于明白,在这之前他朝向我的所有的笑, 都只不过是五官单纯的牵动。犹如一个空壳子,直在那一刻,才真 正被充实进了内容。 只需那一瞬间的表情,我也能确定,郑启脉是喜欢覃荔的—— 至少不乏好感。 "你喜欢覃荔?"我瞪大眼睛看向郑启脉,他笑一笑算是默认。 "……为什么啊?" "她画画很不错。" "啊?就这样?"这叫崇拜,不叫喜欢好不好? "不行?" "呃。 没说不行啦……"意识到自己八卦得太出格, 我踩下刹车 。 本来也是,管它到底是崇拜还是喜欢,本质还不都只是给心灵 找个寄托?探病探出这样一盘猛菜,虽然让人意外,但泡着偶像剧 长大,类似的可能性,我之前也不是没有模糊地怀疑过。所以吃惊 过后,还是能以极快的速度消化完毕——若不是有郑启脉的那句" 她不认识我"在前,以我的八点档思维,甚至不会放过"他们是不是 男女朋友?"的可能性。
  真正让我大脑瘫痪的一击,其实是在那之后。 半边身子撑着 书桌,我将手机按进"通讯簿"的人名列表。"球场帅哥"下三格的位 置,"郑新"二字在光标里一闪一闪。 "郑新",就是"郑启脉的新号码"的缩写。
  03 即使是现在,在大脑冷静了将近七八个小时的现在。想起下午 收获郑启脉电话的过程,我依旧没办法理清头绪——尽管这过程是 这么的简单流畅,说穿了不过两个回合的对话: "那要不要我帮你去表白呀~"我开玩笑。 "……不要。" "那……我帮你做覃荔的狗仔队,八点她的消息来给你解闷吧! "我开了第二个玩笑。 "好啊。" 就是这么的简单,这么的流畅。它简单流畅得过了头,以至我 一度将那句"好啊"当做第三个玩笑,直到郑启脉拿出他的手机,征 询似的朝我问出"那……短信?"时,我才明白,他不但没说笑话, 甚至没发现我在说笑话。 郑启脉是认真的——至少,比我以为的要认真。 开这种不知所谓的玩笑,会被误会也是咎由自取。我开不了口 解释,只好咬牙扛起责任,"短信?好啊。"我点点头算是应承。尽 管手机里有对方的号码,还是不忘装模作样, "那你的手机号 是……" "哦。你等等。"郑启脉低头按手机,"我不太记得了,不过号码 有存在里面。"
  脑海里浮现出半年前篮球场搭讪的情形,我有些错愕。"…… 你不记得自己的手机?"之前明明……不是随口就报出来了么? "嗯,因为我刚换了新的号。" "……刚换?"我突然想起两个星期前,那条没有收到回音的短 信。 "嗯。换了不到半个月吧,平时用得少所以也不怎么记得住。" 郑启脉抬起脸,手机递给我,"找到了。就这个。" "这样啊……"我伸手接过,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照着按,号 码被一个个输进屏幕,先前存于我内心的困惑,也一点点明朗出了 答案。"……我说呢,怪不得那个短信没有回我。" "嗯?什么?" "没,没什么……那我现在用手机打给你啊。"难解释的事情就 干脆跳过,我拨通郑启脉的手机,熟悉而直白的铃声响了两声,我 挂断,将手机递还给郑启脉,"其实干吗要换啊?老号码不好吗?" "嗯……老号码的话,等病好以后再用吧……"郑启脉说,语调 沉出一丝黯然,嘴角却依旧浮着微笑,"得了这个病,不太想和旧 朋友联络。" "……那,那不会觉得寂寞吗?"我内心被虐出一个激漾,经典 台词脱口而出。 "还好啦。 寂寞什么的, 要习惯也不难啊。 何况我还有它们——" 郑启脉侧过半个身子,指着枕边的 PSP 和一堆杂志朝我笑道。"反 而如果朋友来探病的话,才更难受……" "哦……会觉得尴尬是不是?"我综合自己,多少有些了解。探 病这种事,尴尬向来和病人的病情成正比。一方面要顾虑言辞,一 方面又要故作开朗。而这种生硬还具备传染性,一些不愿让人担心 的患者,即使内心并不快乐,也会强打精神地配合。最后就会很容 易演变成看似热闹,却又彼此间都"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状态。我这 样想,内心油然生出一股罪恶感,自觉或许给郑启脉带来了麻烦 ——他从我进入病房的这一刻,就一直挂着笑容。但我知道他并不 想笑。
  得了这种病,没有人会真的想笑。 "嗯,对。的确很尴尬,不过这个其实还好……"或许察觉到我 的不自然,郑启脉替我解了围,"我刚住院的时候,篮球队的那群 朋友来过一次,开始还蛮尴尬的,不过话题说开了之后,也挺开心 的。但热闹完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你一个人还得孤零零地待在 病床上的那个时候。那个感觉很……" "很空虚"。"很无聊"。"很孤独"。"很寂寞"。 上面的短语,无论哪一个都能将句子填补得对仗工整,却都不 是郑启脉心中的答案。 "怎么说……很绝望。"他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空虚无聊还是孤独寂寞,我都能矫情 地回上一大段感受。但面对"绝望",我只有沉默。尽管我模糊地知 道它所指代的含义, 却并不了解那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而等我了解 , 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所以我后来就跟他们说还是别过来了。"郑启脉的声音插 进来,"也不想告诉其他朋友这个病。所以……喏,现在这个新号 码里面只存了我家里人。"他朝我晃晃手机,补充一句,"和 你 的 。 " "哇,给你这么一说……"我捶一捶肩,自觉担负起巨大压力。 半个小时之前, 我对于覃荔, 还只是处于"随便想了解一下"的单纯 。 现在却莫名其妙升华成"必须了解"的高度。这发展太过荒诞,仿佛 拉面店里突然摆出的满汉全席,让我有些难以下咽。 "嗯?哦。你不用太在意啊。"郑启脉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 八卦什么的,没有也没关系。其实无所谓的。" "……"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做到既运动阳光,又这么敏感温 柔?!不但如此,他还能同时兼顾"帅气"和"悲剧"这种集狗血于大 成的设定,就连时下的偶像剧也未必敢搬上台面吧?我不可思议地
  看着郑启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结识了这样的人。而这样一个人的 手机里,寥寥几个的名字,居然有我的存在—— "嗯,那个……安心等我的短信吧!"使命感油然而生,我朝郑 启脉比出一个 V 字, 旋即便在脑海中计划起诸如搜索覃荔、结识覃 荔、和覃荔成为好朋友的种种方案,我的大脑在那一刻像是踩了油 门的引擎,隆隆的轰鸣声中,某个细节就这么被我忽略了 ——郑启脉在保存我手机号码的时候,并没有问我的名字。
  任凭这空虚沸腾·第六章 CHAPTER 06
  不须任何理由,也无分特定场合,它出现在我眼前,灵魂便被“嚓”地切割成 了两半。一半轻轻飘上半空,在俯视里就仿佛看清了整个人间,包括另一半的自己。
  01 "我在做什么?" 在我的内心里,时常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我已不记得它第一次出现时的契机。或许是某次考试,或许是 某天逛街。总之,在我意识到它的存在时,这句话便已成为驻进体 内的毒素,随时都能在我的身上爆发出一片疹子。 忙的时候。闲的时候。热闹的时候。冷清的时候。开心的时候 。 难过的时候。不须任何理由,也无分特定场合,它出现在我眼前, 灵魂便被"嚓"地切割成了两半。一半轻飘上半空,在俯视里仿佛就 看清了整个人间,包括另一半的自己。 "你究竟在做什么?"然后它问。 另一个我于是无言以对。掏出手机看时间,下午 2 点 24 分 , 距离覃荔下课,还有—— "靠,还有六分钟!"我骂一句。尚未有班级下课的关系,整条 视听室的走廊,除了几个路人便只剩下我。安静像块绸子,从过道 的这头到那一头,被拉出长长的褶。我有些受不了这静谧,撑着手 臂将半个身子晾出阳台,午后花白的阳光牛油般在身上厚厚涂上一 层,人便越发憋出一股烦闷 —— 究竟在做什么? 答应郑启脉帮他转播覃荔的八卦也就算了,干吗还非得行动得 那么迅猛?按昨晚对课程表的研究,明明再等一天就可以和对方上 同一个时间段的课,干吗非得赶着今天?弄得上完自己的课,还要 在学校多待上大半个小时? 我为自己的自讨苦吃感到生气,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即使 眼下不做这件事,我也找不到有什么更值得做的事情——"找不到 什么好做的"和"究竟在做什么"的两者之间, 到底哪种状态要更倒霉 点儿,我不知道。所以它们旗鼓相当。
  从晃目的光缩回进阴影,我背靠走廊另一边的墙,开始翻阅手 里的杂志。杂志是早上刚买的漫画杂志,我对漫画兴趣其实并不浓 厚,之所以特地买来相关杂志,无非是用作待会儿与覃荔"偶遇"的 道具——虽然里面没有那篇传说中的访谈,但按着之前的资料所 得,覃荔无疑是个漫画爱好者,那么装作同道中人,成为朋友的几 率自然也会高些。 杂志在之前就被我看了大半。尽管内容不太对胃口,但总算也 起了打发时间的作用。老实说,像我这样的人,能独自撑掉之前那 几十分钟,还多亏了这本杂志……和郑启脉的短信。 手机震动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新短信"的字样。 发信人是"郑新"。 内容是"……有的话也没办法吧。"。 简单的一句回答,对应的问题是我五分钟前所发的那条"如果 覃荔有男朋友怎么办?"——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的互动。无论是 昨晚"试发一下哈。 "的无聊, 还是三十分钟前"我朋友等会去找覃荔 , 我也准备一起去哈哈。"的虚构,也都在之后得到了郑启脉"那我也 试回一下"和"哈哈,好啊"的回应。 但这全部都不是第一次。真正的第一次,那条"你最近还在练 球吗?",以及之后"你是"的回复。它们曾涩得让我自觉不小心咬到 了现实的核,但在眼下,却变得遥远仿佛一个怅然的梦。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我眨一眨眼睛,从梦里回过神来。尖锐的 "叮铃铃——"像是把空气戳破了口,说话声、脚步声、喧哗声自里 面漏出来,原本的空白就被一点点染上了热闹的色彩。 顾不得琢磨回复的内容,我将手机塞回书包。一边伸着脖子, 在一波波陌生的面孔里,搜索着一张相对不那么陌生的脸。视线就 像皮筋,随着教室人群的涌出而逐渐绷紧起来。
  嗯,圆脸。嗯,白皮肤。嗯,光洁的额头。嗯,明显的黑眼圈 。 尽管作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它们真的一同出现在我眼前的瞬 间,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跳了一拍。定了定神,我从书包里捞出一 个笔盒。那是个古董的铁制铅笔盒。里面装了五六支铅笔和一块橡 皮,盒盖故意没太盖紧,轻搭着盒面。我将它和先前的漫画杂志握 在手中,然后拨开人群,朝那个被自己锁定的、穿着骆色开衫、正 一边走一边按着手机的女生走过去。 确切一点说——是撞过去。 "哐——" 伴随着铅笔盒落地时的声响,是对方的一声"啊呀!",声音清 亮却也不乏女生的柔软,即使眼下拔高了音调也不觉得刺耳。 比想象中好听,覃荔的声音。 "啊啊!不好意思!"我摆出一脸慌乱,蹲下身子开始捡从铅笔 盒滚出来的笔。半秒后,感觉眼前一晃,覃荔的脸映进视线,带着 些歉意,"是我没看路啦,喏,给你——",一边说一边将一支铅笔 递过来。 "谢谢啊。"我接过,抬头看向她。"啊!你是——"故意拖出惊 诧的长音。 "哎?" "你,你是覃荔吧?" "……是啊。呃,你……"覃荔点点头,表情里流露出些不解。 "我之前看过你的访谈哦——"我晃了晃手中的漫画杂志证明 立场,一边念出心中酝酿好的台词,"你有照片登在上面嘛,因为 说是我们系的……所以我还特地多看了几次呢,哈哈~" "啊?不是吧~~~"覃荔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那个访谈很傻的 啦,忘了吧忘了吧!"一边说一边朝我拼命摆手。 "哇哈哈哈~~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之前还在想有没有机会撞
  到你呢!" "啊……是吗……"她不摆手了,表情却依旧有些尴尬。 "是啊。我也很喜欢画漫画的,所以还蛮想认识你的耶~" "嗯……" 脑海中的剧本进行到尾声,我再接再厉,准备投下最后一击。 "嗯,那个,我是多媒体动画那边的,我叫向晴,什么时候有 空的话……"正当我要将那句酝酿多时的"一起吃个饭?"说 出口 , 冷 不防被对方握住了肩膀。错愕地抬起头,目光对上的,是覃荔同样 错愕的眼神。 "向晴?"她扳过我的肩。表情古怪,却又流露出一丝微妙的专 注。 "怎,怎么?"大话连篇的我被她盯得心虚,下意识转开视线。 直到两秒后听见对方所说的话,才又重新看回去。 "向晴!"覃荔重复着我的名字。 "哦啊——怪不得我一开始就觉 得你有点眼熟!是你啊!还记得我吗?" 我重新看回去。就看见浮现在覃荔脸上的惊喜。
  02 覃荔是: 喜欢漫画的人。 画画很厉害的人。 被王倾悦提到的人。 和程敛认识的人。 被郑启脉暗恋的人。 然后,还有。 —— 曾和我在同一个考场考过试的人。
  "刚刚和覃荔聊天,才发现原来我们的第一志愿都是你的学校 哎。" 我编辑着给郑启脉的短信,编完发现不妥——对郑启脉而言, 我应该根本不知道他的学校是哪间才对。匆匆将"你的学校"改成了 "Y 大",确认没有其他漏洞后,才大胆发送过去。 "是吗?我读的就是 Y 大啊。"很快收到了回信。 "真的啊?可惜我们都不够分呢。不然就可以做你的学妹了!" 我发自内心感到遗憾。 "是啊……不过就算上了,我现在也不在学校。所以不用可惜 了。"他回。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我犹豫地按着手机键盘,打了几个字又删回空白,正拿捏着该 回什么好时,冷不防被挥进视线的手打断了思路。 "嗳?一直在跟谁发短信呢?男朋友啊?"覃荔朝我摇着手指, 一脸坏笑。 "没有啦,普通朋友而已。"我有些尴尬。当下决定终止和郑启 脉的话题,好好面对话题的女主角。自刚刚捡完笔后,我和覃荔就 一同在放学的人潮中并行着。她比我矮半个头,外表看起来弱不禁 风,性格却意外的爽朗蓬勃——简单来说,就是那种只要自己想, 便能迅速和对方打成一片的典型。 而从她这一路走来的滔滔不绝看,很显然,覃荔是想和我打成 一片的。 总之,那次真是多亏你啦——"她拍拍我的肩膀,"那天考试如 果不是有你,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没什么,反正橡皮够大嘛……"我不自在地笑。不过是把自己 的橡皮掰了一半给对方,像这种在发生三分钟后就被抛至脑后的小 事,却在相隔大半年的眼下,被对方拿出来再三感激,只能让我觉 得不适应。"半块橡皮而已啦,又不是饥荒年代的半个馒头。"
  "哈哈哈!你很有趣哎。"覃荔咧着嘴笑,"不过说真的,还好有 听到你的名字,不然我真的认不出你了!" "嗯,我也是……"我说。想起一个多月前的茶馆偶遇,当时虽 然觉得有点儿眼熟,但也只把原因归咎在"对方长了个大众脸"的单 纯。毕竟人脑不是计算机,记忆不是单靠按个"确定"就能永保完好 的存在——何况又不是什么让自己眼前一亮的帅哥,自然更没了保 存的必要。 "嗯对啊对啊,还好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哈哈~"覃荔笑着,"刚 刚听到你一说自己叫向晴,我心里就马上有'啊!难道是她!?'的 声音哎~" "……对哦。我记得你那个时候借完橡皮,特地问过我的名 字……" "是啊,当然要问的。你不知道我当时问了多少人,个个都冷 漠得要死,不是说什么'只带了一块',就是干脆不理我!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啊~~~偏偏文具店又远得要死,唉呦!如果不是后来你二 话不说掰一半给我,我真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用手指蘸口水好像也能勉强擦掉几个。"我说。覃荔这种 人来熟的个性,让我颇感放松,说起来话也就没了像是和程敛或郑 启脉那样的拘谨。 "哈哈哈~~那我的卷子不用要啦!"覃荔一脸乐不可支,"哎 , 反正当时真的超级感激你啊,不然我也不会特地问你名字啦!就是 想以后报恩嘛!"动情之处,不忘朝我比出大拇指,"你的名字我真 的记得超牢的,当时听就觉得很特别啊~~向晴向晴,感觉好好听好 文艺的~" "呃……"我压根没觉得这名字有什么特别,"你太夸张了……" "我说真的嘛~当时还想过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以后同校找来 做朋友的呢,结果……哎,居然没考上!"覃荔一脸遗憾,但眨眼 间, 又重新组合成了惊喜。 "不过真没想到啊~居然能在这里撞到你 ! " "是啊……真没想到。"我感叹。 同样在第一志愿落榜的二人,会在第二志愿的学校里重新相
  遇。如果硬要为这相遇找一个原因的话,那么或许就只有—— "真是太有缘啦!"覃荔一边总结,一边掏出手机,"呐,我们交 换号码吧?" "……好啊。"我点点头,内心沉淀出一丝微妙的茫然。眼前的 发展顺利一如我所预期,却又在同时陷出巨大的裂缝。剧本仿佛冥 冥中被一只无形的手翻转了。于是那些热络的语气、兴奋的表情、 " 我们交换号码吧?"的台词——那些为自己所精心备好的胭脂粉 底,就在此刻,在我眼前,被抹上了另一个人的脸。 如果说两个人的"相遇"是因为"缘分"。 那么,两个人间的"缘分"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03 尽管和覃荔交换了号码,但之后连着三天,我们之间也没有联 系。 不是没有想过主动。但一来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二来骨子里起 了逆反心理,认为既然当天覃荔演完了自己的戏份,就很应该接着 继续演下去。所以,即使之前明明作好了"死皮赖脸讨交情"的全套 准备,但在发现对方似乎比自己更想能成为朋友后,反而有些忍不 住想要摆出架子——所谓人性本贱,想来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我终究还是着急起来。覃荔没消息给我没关系,但我不该没 消息给郑启脉。自上次病房之行,发现自己成为对方手机里仅有的 几个人后,我就莫名生出"郑启脉要靠我拯救"的想法。这种想法不 但神经病而且精神病, 却成为我心房里新备的膏药, 气味虽然熏人 , 但"啪"地一声贴上去,内心某处的空洞,就仿佛被暂时地封住了。 终于,在我准备主动朝覃荔伸出橄榄枝的前一刻,对方打来了
  电话。 时间是交换号码后的第三天。地点是第四医院的住院部。在这 之前我正提着塑料袋,跟在父母的身后走出病房。袋子里装的都是 些筷子汤匙不锈刚饭盒之类的日用品,仿佛是要庆祝父亲出院般 地,甩出一路的叮铃哐啷。我努力收敛动作想抑止这声响,却因了 那突如其来的来电音乐,而将这嘈杂又扩大了几分。 "覃荔"二字自手机屏幕跳动进眼帘,我有一瞬间的愕然。 会愕然并不是因为覃荔终于联系了我,而是没想到她会用"打 电话"这样直接的方式——自从加入了"短信包月计划", 除非真 有要 事, 一般我很少会用手机直电别人。 大多时间里, 我都只依靠短信 。 一来容易消磨时间; 二来也是方便沟通, 尤其是面向还不太熟的人 , 即使没有适合的话题,互发几个火星笑话似乎也能增进彼此的感情 ——老实说, 我本来就是打算以此作为起点, 来发展和覃荔的交情 。 但现在她却直接打来了电话。 满腹狐疑地按下接听。一声"喂?"还未从我嗓子里扯出来,就 被对面的招呼声砸了回去。 "喂,向晴吗?是我啊,覃荔啊!"比现实里更元气的声音。 "嗯嗯。我知道~"我尽量自然地应回去。 "呐?你后天有空不?"覃荔开门见山,我呆一呆。"后天?" "对啊,后天星期六嘛,你有空吗?有空的话和我们一起玩吧。 " "哈?有空是有空。不过……玩……玩什么啊?"我一头雾水。 升上高中后,朋友间的邀约便几乎没再用过"玩"这个说法,更多时 候,我们都是直接做着"逛街"、"唱 K"或是"吃个饭"的具象选择。 眼下重又听到这个字眼,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滑稽。当然,更多的是 困惑。"……而且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不只我一个啊~"听筒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至于玩什么 嘛,嘿嘿,你来就知道啦。"
  "……这么神秘。"有些不爽覃荔的卖关子,但我确实因此提起 了兴致,"那在哪里见面啊?" "桃街。你去过没?" "……没。"何止没去过。听都没听过。 "嗯~那你知道我们学校的第四校区吗?"似乎早有准备,覃荔 回得很快。 "……是不是主打金融系和外语系的那个校区?" "对的 对 的。 就是那个!" "那个我知道。" "哦这就行了!桃街就在那边的。那我们星期六……就是后天 的中午 1 点半左右在那边的正门见吧。"覃荔说。说完又重新把之 前的话整理了一遍。"后天。中午 1 点半。第四校区正门。你到那 之后打我电话,然后我带你过去。" "后天。中午 1 点半。第四校区正门。"我点点头。"好。" "那……到时见啦。别迟到太久哦!" "嗯知道了。" "好。那拜——"顿了顿,突然又问了一句,"对了,你说你喜欢 画漫画的对吧?" "啊……"我想起三天前的那些信口开河,硬着头皮地回了个" 嗯"。 "哈——那就好!"覃荔笑起来,"那我们星期六见哈!拜啊~" 听筒对面传来"嘟——"的挂机声,像是一个利落的句号,却并 没有切断我的动作。我依旧一脸怔仲地将手机贴在耳边,连绵的" 嘟——嘟——"声里,那些在通话时未被我意识到的问题,就像手 中捏紧的海绵,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嘭"地撑进了脑子: ——那个"我们"的"们"里,该不会……有程敛吧? 既然关系都到了能"一起喝茶"的程度,那么,"一起玩"这种事 情,说不定也不会少掉这个人?程敛冷漠的脸随着疑虑沉沉压进我 的脑海,手中的那袋匙碗瓢盆瞬时重若千斤。 "哎。你走快点啊!" 父母的催促声传进来,我才发现自己已
  不知不觉落后了几十米。"哦——"一声应过去。我挂下手机,脚步 却依旧拖沓。 此时我们已步上住院部楼外的花园小径,下午四五点的阳光, 猛烈却不刺眼。小径两边的花草亭池沐浴在这光里,原本的色泽像 是被擦洗了一遍,红黄青绿得更见纯粹。但我无心欣赏,有程敛那 闪着寒光的钻石切面脸在前,什么花花草草也都只是陪衬。 尽管搭讪、撒谎、见网友的种种于我都不算陌生,但并不代表 我的交际能力就有多强——和称不上熟识,甚至难于应付的人一起 "玩"这种事,光是用想的就让人尴尬——何况,连"玩"的内容也不 清楚。万一要和程敛那种人玩什么"二人三足"或是"用脸夹面包"的 话……我被自己的浮想联翩吓出一身疙瘩。低头看向手机,摇摆着 是找覃荔再问清楚还是干脆拒绝,冷不防手心一震,荧屏上随音乐 跳动出的名字,又把我吓了第二跳。 "……郑,郑启脉?" 接过电话。我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惊异,比之先前和覃荔时毫不 逊色——或许还要超过一点。 "嗯。是我——"郑启脉说,"你爸爸今天出院?" "是啊。"我愣愣地答,片刻反应过来,"咦?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了啊。提着袋子的对吧?" "哎?"我猛地转过身,却只看见几个陌生的路人。 "没……可我 没看到你啊?"我一边说,一边转着脖子四处搜索。 "哈哈,别找啦。你是看不到我的。" 困惑地"啊?"一声。两秒后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朝住院部 大楼看去。大楼很高,边缘被阳光泡得模糊,看起来像是融进了天 空。楼面上横凸着窗檐和阳台,数以百计的,在白花花的光上切割 出一片乱中有序的黑影。除此之外,也看不清更多的什么。 "你在……病房里?"我眯着眼睛,试探着问。 "……聪明。"郑启脉笑起来。笑声自听筒淌进空气,是恰到好 处的温和,仿佛一匹可以拂去烦恼的软和的绒布。 烦恼。
  脑海里浮现起先前覃荔的邀约。"呃——那个——"我嘟嘟囔 囔,想告知郑启脉却又不晓得要怎么表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那个,等等我……我现在上来。有话跟你说!"我匆匆忙忙,未等 对方回答就率先挂了机。将手中叮铃咣啷的袋子塞给父母,丢下一 句"我等会儿自己回家",便转头跑向住院部的大楼。两边的景致随 我的奔跑而飞速变换开来,在余光里牵出一条鲜艳模糊的线。 那是我第五次与郑启脉见面。
  任凭这空虚沸腾·第七章 CHAPTER 07
  “未知的第一次”这个短语,就像一撮气味辛辣的粉末。有人觉得害怕,有人 却热爱拿它作为寡味日常的调味品——我自然是后者。
  01 星期六的正午。我站在太阳底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类似于之前把"覃荔"误解做"秦力"。这条被我听成"桃街",而 一厢情愿在脑海里勾勒出大片桃树的街,真实的写法,其实是"淘 街"。 顾名思义,就是"有很多东西可以淘的街"。 它位于第四校区的后门门口。一半在学校内,一半则延伸出了 校外。起点到终点的距离,目测约有 100 来米。称不上长,路面却 颇宽阔。 两旁延着种了一溜的树和灌木, 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都有 。 有的开着黄色的小花,有的则结了赭色的浆果,落下时汁液会把地 面染上小滩的深紫。 按着传统的定义,其实这应该被称为"林荫道"才是。之所以用 上"街"这个名不副实的后缀,主要还是因了沿路两旁那些一字摆开 的摊档。那些摊档,有的是用桌子拼,有的用架子搭,有的则干脆 一块帆布铺在地上——却不同于一般街市小贩的灰败破旧,而多是 大红条杠或鹅黄圆点的醒目。同样醒目的还有置于上面的物品。从 小饰品到旧夹克,从漫画书到打口碟,包罗万象应有尽有。档主们 的年龄普遍不大,女生们肆无忌惮地穿着热裤短裙,男生则多数戴 了棒球帽,T 恤上印着夸张的字母和图案。它们自点及面,将整条 街装点得缭乱而蓬勃。仿佛搅进了一个世界的彩虹,色彩浓郁得几 乎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好,好厉害!"我发自内心地赞叹,一边也不禁有些懊恼。" 我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这个地方……" "不知道不奇怪啦。"在前带路的覃荔,朝我挥挥手。"这里一个 星期也就开个两三天~其实就是个小型的跳蚤市场而已。" "小是小,但是真的很热闹诶。" "哈哈,你觉得好就最好啦~~啊!快到了。"覃荔转过头朝我笑 。 手指向不远处。我看过去,视线落下处是几张被拼在一起的教室书 桌, 它距离学校的后门不到两米, 可以说是位于整条街的中心地带 。
  摊位应该是还在准备中,几个人正围着桌边张罗。 "那里是……?"我眯着眼睛,看其中某个人扬着鲜蓝色的布铺 在桌子上。 "那里——"覃荔翘起嘴角,朝自己比了个手势。 "就是我们的摊 位啦。" ——我们的? ——摊位? 我睁大眼睛。"你之前说的'玩'就是……" "就是摆档啦!"覃荔接过我的话,"嘿嘿"地笑,"很好玩的呦~" 下意识"啊——"了出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起困惑,更多 的却是兴奋。买东西这种事我早已驾轻就熟,但说到"卖"东西,却 还是未知的第一次。"未知的第一次"这个短语,就像一撮气味辛辣 的粉末。有人觉得害怕,有人却热爱拿它做为寡淡日常的调味—— 我自然是后者。而我猜郑启脉也是——不然两天前的那个下午,他 也不会对我说出"不知道玩什么的话,不是才更有趣吗?"的 话 来 。 只是简单的一句,却足够我豁然开朗。 "……也对。"我喃喃着,提眼看向郑启脉。从我进来病房后, 他就几乎没变换过姿势。半边身子支着窗台,手里的望远镜贴在脸 上,一刻钟前,他用它看到了楼下的我。而现在——"现在你在看 哪儿啊?"我问。 "唔?你要看吗?"郑启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望远镜递给 我。 "哇。还满重的!" "嗯,我专门买的高倍数,可以看到很远——啊,不对,朝这 边看。"郑启脉扶过我的手腕纠正方向,他的力气很轻,却足够让 我的心脏跳出重重的一拍。 "呵呵——"手腕处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冰凉,我扯着笑想掩饰慌 乱。这慌乱既源于郑启脉,更源于会因此慌乱的我自己。望远镜贴 在脸上,眼前的景色随郑启脉"向右边一点。""再过去一点。""嗯 , 大概差不多了"而飞快变换着角度。房屋、道路、行人,它们自镜
  片导进了我的眼,又迅速抽离开去,空留下一个浮躁的过程。直到 郑启脉朝我问出"现在见到了吗?",我才大梦初醒般地定睛看去。 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侧边可以看见小片的水泥地,几条 造型粗糙的石凳列在那儿。我下意识将望远镜向下移了移,原本位 于画面边缘的水泥地,就扩大进了整个视野,地面模糊地交叉出直 线和弧线。靠近灌木丛的两侧,立着高大的铁架。 "……篮球场?"视线从望远镜里拔出,我诧异看向郑启脉。他 "嗯"一声,伸手指向窗外的某个点,"其实不太远,就在那个公园里 的。" "哦,我知道我知道~民乐公园嘛,我以前也有和朋友去过,好 像是不用买门票的对吧。" "嗯,那个公园是免费的。"郑启脉将头探出窗口,在阳光下眯 着眼,"现在这个钟数,没什么人打篮球,大概再晚一点就会有了。 " "……你拿望远镜主要就是看这个?" "就当是看 NBA 那样看吧。呵呵。"郑启脉嘴角勾出浅浅的弧, 一边旋着望远镜的前端,"这里可以调焦距,调到最大可以连表情 都看清楚。比在现场看还方便。" "NBA……科比会哭的。" 郑启脉笑起来,"还好啦,那个篮球场其实很多高手的。10 个 里至少 4 个都比我厉害。" "啊,你也去过那里打吗?" "以前经常去啊。" ——"以前"。 我被这个词噎住了喉咙,一时间什么也说不上来。讪讪将视线 转到身后的病床,左边那张依旧熟睡着看不清脸的大叔。右边的床 则堆了一摞的杂志,最上面的那本,封面是一个穿着紫色球衣的黑 人的大脸。"……你真的很喜欢篮球啊。"。不自觉感叹了出来。 "嗯。很喜欢。"郑启脉依旧看着窗外,眼神专注,表情却流露 出一丝微妙的茫然——就和半年前那个奔跑在篮球场上的他如出 一辙。不同只在于当时他是因为专注才会看起来茫然。而现在,现 在的他却是因为茫然,才显得专注——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感受
  到如此细微的差别。或许是源自郑启脉的面容姿态,或许是出于郑 启脉的口吻语气,或许……也不用什么或许。总之,我就是感受到 了。 "感受"扩写一下,就是"感同身受"。 "嗯!等你病好了就能再打了嘛!"我提着嗓子,努力让语调听 起来像是积极的鼓励,而不只是一句消极的安慰。"而且,那个啊, 我也会继续发覃荔的八卦给你啦,所以你不用担心没篮球打无聊 啊!" "……"郑启脉转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个,你的名字是 叫……?" "名,名字?"我被这个最平常的问题吓了一跳。尽管说不出具 体的原因,但此时的我,已经不想让郑启脉知道我的真名了。 "是啊,名字,之前一直忘了问你。" "我……你就叫我小夏吧。"我想到初遇郑启脉的那个夏天,脱 口而出。 "小夏。"郑启脉重复了一遍,"谢谢你。"然后他说。口吻端正 得像是在空气里朝我敬了个礼。我压根没想到郑启脉会这样正经地 朝我道谢,惊慌失措下,大实话脱口而出。"没,没什么啦,反正 我也是无聊"。 "唔?" "呃,没……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就蛮想和覃荔混得更熟一点, 因为我也喜欢漫画嘛~~跟她有共同语言, 肯定会有很多趣事发生的 ~~跟你分享一下也无所谓啊。何况你又——她",我抿抿嘴,条件 反射跳过中间的两个字,"……嗯,反正我短信入了包月,不发白 不发啦。发十条是那么多钱,发一百条也是那么多钱,发一千条还 是那么多钱——"我唧唧歪歪,舌头像是突然被拧了发条,如果不 是郑启脉的及时打断,估计我还要十万百万地继续数下去。 "嗯,总之……你不嫌麻烦就好。"郑启脉点了点头,替我总结 出这段冗长发言的主题,并给予了适当的肯定,"既然你喜欢漫画, 那跟覃荔一起一定很开心," "嗯嗯……"我朝郑启脉舒展着嘴角,内心却被他的这份笃定压
  出了褶。这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难解释——因为他所肯定的并不 是我,而是覃荔。 "她又不认识你,说得好像你跟她玩过一样……"我说——当然 只敢在心里说。等这句话经过气管喉咙口腔的发酵后,落进空气就 已经变质成"给你这么一说,搞得我好期待星期六哦……"的面目全 非。 "嗯。"郑启脉朝我笑了笑,撑着窗台转过身。在他身后,天空 像一块被火舔过的巨大的面包。原本的清澄被夕阳烤出大片的暗 哑,边缘却溢满着夕阳嚣张的艳丽。"星期六会很开心的。"他 说 。 声音被流进窗口的光包裹了,听上去就像一个预言。 而这个预言,没有成真。 "呐呐呐,给你介绍一下哈。"站在自己的摊档面前,覃荔笑嘻 嘻,将某个穿着黑色 T 恤的男生拉到我面前。"这个帅哥跟我们一 样,也是艺术系一年级的哦。" 几片落叶自我眼前飘过,背景是一张精致的冷淡的没有表情的 脸。 ——预言没有成真 ——成真的,是我先前"不会有那家伙吧?"的担忧。
  02 坏消息是。真的要和程敛一起玩。 好消息是。至少玩的不是"二人三足"和"用脸夹面包"。 至于不坏也不好的消息 ——"你们……认识?!"似乎察觉到我表情里的不自然,覃荔 瞪大了眼睛。 "呃……"我本来想由程敛来说,但等了两秒也不见对方有什么
  反应,只好干笑着回答过去,"呵呵……我们是同班。" "诶?同班?"覃荔嚷起来,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诧,但很快就转 成了兴奋。"真的假的?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吧!我之前也跟这人同 班过哦!"她指指程敛,"不过是高中的时候!" "……高中同学?" "整整三年哦。" "这样啊……"我下意识看向程敛。"你来做什么。"视线撞上的 同时他问。下一秒便被一记天外飞手"啪"上了脑壳。 "喂——你态度好一点!!人家是我的恩人!"覃荔朝程敛横眉倒 竖,一边朝我端出抱歉的脸,"哎,这人从以前就这个样子!你别 生气啊~!" "嗯,没生气……"相比起生气,眼下更多的,是我对于"那个程 敛居然被女人打了脑袋?"的震撼——那个程敛!?被女人打!?脑 袋!?——无论哪个部分都是这么惊心动魄,我颤巍巍望向眼前这 位虎胆英雌, 对方却只流露出一脸稀松。 仿佛她刚刚拍的只是桌子 , 而并非程敛的脑壳——而从程敛本人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似乎他也 只是把自己的头当成了桌子。 好友的那句"她会不会是程敛的女朋友?"滚进脑海。我疑惑地 咽一咽嗓子,"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小心翼翼试探过去。 "咦!怎么办!被你看出来了!"覃荔装模作样地捂着脸,表情 却透出满满的玩笑意味,"其实我和程敛是相交多年的好姐——", 话语在程敛的眼神里转了弯,"好拉好啦——好兄弟!满意了吧!" 她甩着手,一边"哈哈哈"地笑。笑声明亮而富有感染力,我不自觉 地也跟着傻笑起来。"哈哈哈……我还在想你们是不是……" "哈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啦。"比出"打住"的手势,"想 太 多 了 ! 不是啦~" ——不是男女朋友!" 所谓"不坏也不好的消息"。 如果接收人换了好友和郑启脉,这或许能称得上是"好消息"。 但于我而言,不过只是手头多了一条关于覃荔的八卦。而这内容既 不有趣,也难于描述。在我放弃告知给郑启脉后,它便连仅有的意 义也丧失得一干二净。
  手揣进口袋握住手机, 却并不急于掏出来。 我就这样一边攥着 , 一边继续听覃荔介绍其他的成员。"这个是阿绫!然后他是水井。" 撇去程敛,还有另外的一男一女,覃荔一个个指过去,被点到名的 人便朝我"Hi"地挥一挥手,我也迅速回以外交用的标准微笑,力求 字正腔圆地附上一句"我叫向晴~". "呐——向晴是我大学新交到的朋友~"覃荔接过话,一手拍向 我的肩。"她也很喜欢画漫画的哦~" "呵呵……还好啦~"我有些心虚,深怕某位同班同学会吐出诸 如"我怎么不觉得她有多喜欢画画"的槽,余光扫过去,程敛正低着 头整理什么东西,一脸没空关注的漠然。暗自松下口气,我迅速转 移了话题。"……怎么你们的档口感觉特别大啊。比别人的都要大! "我拍着眼前被拼起来的四张桌子,"好像别人就两张桌子的面积 啊?" "嗯对啊,一般是只给两张的面积咯!"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内~部~关~系~啊 。 "覃荔一脸死相, 朝我摇着食指 。 "诶?" "呐,这条街虽然有一半是在校区外,其实所有权还是归 S 大 的啦。你看,摆摊的很多也是 S 大的住校生来着。所以摊位的租金 啊划分啊什么的,也全部都是 S 大内部的专人来负责的。" "……你们认识负责人啊?" "不是啦,负责人只是些小喽喽啦~我们认识的是大 BOSS!" 覃荔比出大拇指, 朝身边扬了扬。 "噔噔——S 大校董的孙~~子~~~!" "他,他是校董的孙,孙子?!"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难怪啊——!" "难怪什么?"程敛挑起一边眉,朝我看过来。 "……难,难怪你平时除了专业课几乎什么课都旷掉……这么 百无禁忌!"恍然大悟下,甚至胡乱用上了成语。有没有用错语境 我不知道。但显然,用错了对象。程敛冷冷的目光扫过来。"…… 原来你这么留意我么。"尾音淡淡划进空气,不是疑问,倒更像是
  一句讽刺。 "我才没有……"我极力否认。这其实是句大实话,但由我的口 说出,就莫名变得像是一句苍白的掩饰。正绝望着,覃荔插进来打 了圆场。 "对啊对啊,我都羡慕死他啦!明明是上学嘛,还能有这么多时 间做兼职~~~" 我"哈"了一声,目光从程敛的鼻梁划向覃荔的脸。"兼职?" "是啊。这家伙平时逃课都是去做兼职啦,"覃荔点点头,"…… 比我还忙的大忙人哦!"不忘加上一句总结。
  03 综合大学 S 大。办校历史四十余年。作为大学本身虽然没有特 别的出挑,但若将视角切换到商业领域,就不难发现它所获得的巨 大成功。合并吞并越市开办校区的大动作暂且不提,光是看眼下这 条被开发得入木三分的林荫道, 就足以证明 S 大的捞钱手法是多么 的……滴水不漏。 那么,身为 S 大校董的孙子,即使称不上"贵公子",至少也能 算是个 "有钱人家少爷"吧?有落魄到 ……需要旷课打工的地步 吗?我瞥一眼程敛,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问不是因为不敢,而是知道问了也只能搞出"身后冷冷飘过 两片枯叶"的效果——事实上,在覃荔的那句"我先去那边整理一 下,你和程敛一起布置一下这边吧。"大大咧咧抛下来后,那两片 枯叶就已在我身后荡漾了将近两分半钟。 沉默。 除了沉默就是尴尬。 当然觉得尴尬的只有我自己。程敛压根没留意眼下的氛围。他 正忙着将一个黑色的提包拎上桌面。包看上去鼓鼓囊囊,想来里面 装的就是今天要贩卖的货物。"嗞"一声,拉链拉开,我瞪大眼睛看 过去,却只瞧见里面黑呼呼的一堆。直到程敛将它们一件一件晾出 来,才终于看了明白.
  是电脑。 全黑的手提电脑。全黑的电源线。全黑的鼠标和鼠标垫。唯一 称不上全黑的,就只有一块镶了灰边的手写板。 看是看明白了。但是没想明白——"不会是要在这种跳蚤市场 卖手提电脑吧……""类似的想法浮上脑海,下一秒便被对方一系列 装电池、连鼠标、接手写板的动作压了回去。"……你……"我不可 思议地看着程敛,看他双手撑着桌沿,移动着鼠标点开了屏幕上的 某个绘图软件,"……你不会是要在这里画画吧?"终于忍不住问了 出来。 "不然呢?"程敛反问。也不看我,弯腰打开另一个背囊,从里 面捧出一台小型的打印机和接线板。 "……打印机?这个——"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程敛将打印机和 手提电脑的电源插在电路板上,又扯着板上的电线连进 2 米外的校 门口传达室里。"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看不就知道了?" ——看不就知道了? 这里明明是主打二手低档的跳蚤市场吧?摆出这种高科技的 阵仗,居然还敢用一副"你没常识"的口吻说话?长得帅了不起啊? 校董的侄子了不起啊?模样像水仙还就真不把自己当大蒜了? "只靠看就知道的话,人类还要嘴来干嘛啊! !"新仇加上旧恨, 我终于小小的爆发了。 "……"程敛停下手中的活,朝我看过来。冰凉的眼神仿佛出鞘 的刃,我打了个激灵,忙不迭摆出备战姿态。"怎,怎样?" "要嘴用来吃饭。" "哈?" "人类要嘴干嘛?"程敛将我先前的话重复一遍,然后面无表情 点一点自己的唇。"吃饭。" "……"我打了第二个激灵, 备战姿态瞬间松懈。 "……那还能接
  吻呢。" "能刷牙。" "能漱口。" "吐口水。" "喘大气。" "咬核桃。" "吹笛子。"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就这样莫名其妙变成了弱智接龙。我被 这毫无逻辑的过程搅出一头雾水,但不管怎么说,能接龙总比先前 傻站着要强,正打算奉陪到底,冷不防听见对方一声暧昧的"口 ——",我迅速比出"Stop"的手势。 "Stop!禁止开黄腔!" "嗯?"程敛眯起眼睛,"开什么黄腔?" "还装傻?……我知道你要接什么词!" "什么词?" "……看不就知道啦!?"我懒得纠缠,直接拿程敛先前的台词 顶回去。在这种无聊的话题上这么不屈不挠,这人的内心难不成还 是个初中生? 似笑非笑的两声"呵呵",程敛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 "唔。你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他说,一边埋头将数据线连上 电脑。 "什么?"我楞了楞,没太听懂,"什么想象中?" "本来以为你是那种女的。" ——那种? "那种是哪……"正打算问, 冷不防覃荔的声音截了进来, "哦哦 ! 电脑和打印机都装好啦?"她朝我们走过来,厚厚一叠白纸和一个 浅灰色的帆布袋随之砸上桌面。颇响的一声"碰——",把我吓了一 跳。 "这个是?"疑惑地看向桌上鼓鼓囊囊的帆布袋。袋子很大,应 该用了有一段时间,边角处被磨出些毛边。正中央画着一个造型别 致的瓶子,瓶口倾斜,里面有水细细淌出来,在右下角流成三个极 具设计感的大字。深紫色的字身,边缘勾了金色的边,看上去神秘
  而明艳,像是狂莽盛放在角落的花。 "……瓶,世,代?"我一字一字念出来。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丙烯?"微凸起的粗糙感传递上指尖, 我吃惊看向覃荔, "这些 不会都是你手绘的吧?!" "嗯?是啊。" "好……好厉害!"我由衷佩服起来。"难怪能上杂志!" "啊?还好啦~~就是随便画画。"覃荔吐一吐舌头,似乎有些害 羞。"这个其实是我们社团的 logo。" "……社团?"我眨一眨眼睛,片刻后反应过来。"漫画社团?" "嗯嗯。水井和阿绫他们都算是社员哦~还有几个今天没来~"覃 荔指指身边。 "啊……那他也是?"我朝程敛的方向努一努嘴。 "哦他啊?我当他是啊,不过你问他的话他肯定不承认的~无所 谓啦,不过这家伙画画很厉害是真的!" "呃……"我想起素描课上程敛的画, 忍不住撇了撇嘴。 "很厉害 吗?" "哈哈。"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覃荔笑起来。"你是没见过他用 电脑画,素描手绘那些好像是蛮一般的,不过他 CG 乱厉害的!说 白了这家伙就是基本功不够扎实啦,所以你看他几乎不翘专业课就 是这个道理~他就是想练好基本功嘛~" "这样……" "是啊,你等会看就知道啦——哦对了,你比较擅长什么?"覃 荔一边忙着解开帆布袋的细绳,一边扭过头问我。 "……什么?"我楞一楞。 "哦,也不是说要擅长啦,就是你用什么比较顺手啊?水粉? 水彩?马克笔?木铅笔?蜡笔?"仿佛一出完美的魔术表演,相应 的画具随覃荔的声音,被一件件陈列进眼帘。 "想着你来,我还特地多带了好几种画具呢,呐,你喜欢用哪 个随便选啦!"她一边说,一边抽出最后那块巨大的调色盘在我眼 前比画了一下。 眼前的是—— 手提电脑。手写板。打印机。一大堆的画具。
  往打印机里装纸的程敛。戴上袖套的小绫。拿罐子去打水的水 井。 以及——在电话里曾朝我确认"你喜欢画漫画的对吧?"的覃 荔。 似乎是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所遗漏的,最关键的 问题。 "那个,你们的'买东西'……"撑一撑额头,我问过去,"我忘了 问……到底是在卖什么的啊?"
  B R I M
  O V E R
  W I T H
  TO M F O O L E R Y
  任凭这空虚沸腾·第八章 CHAPTER 08
  说实在的,我确实没觉得自己“不开心”。如果没觉得不开心,是不是就可以算 是开心了呢?但是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开心”啊。如果感觉不到开心的话,那么, 是不是也可以算是不开心呢?
  01 时间过到下午,来淘街“淘一淘”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无所 事事的住校生、手挽着手的高中生情侣、挂着耳机打扮前卫的小青 年、附近住宅区里烫着卷的师奶。阳光被头顶的树叶细细密密隔成 了一场雨,它们热气腾腾地落下来,伴随着嗡嗡于耳边的吵闹声。 世界就仿佛被浇灌成一个明晃晃的梦。 “感觉跟做梦一样……” 站在覃荔他们的摊子前,我低头编辑着给郑启脉的短信,听见 耳边一声“请问— — ” ,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名留着齐刘海的 女生。 “是?”我一边回应,一边匆匆忙忙按下发送,将手机塞回口 袋“什么事?” “请问……这个一套有多少张?”齐刘海从摊子上拾起一袋封 好的明信片,朝我扬一扬。 “我着看,哦这个啊,这个一套是三张……” “这一套里面全都是《银魂》Q 版同人图?”有些怀疑的样子, “可以拆开来看看吗?” “啊?这个已经包好了,不可以的。不过这里有拆封了的,你 可以看。 ”我翻了翻手边的卡片,拣出其中几张递过去, “这些跟那 个包好的里面是一样的,喏,你看全都是《银魂》相关。画得也都 很好的。 ” “嗯 嗯 。 ”对方似乎颇满意。手指搓着明信片的边, “ 手感也 ‘ 蛮好的。一套多少钱?” “一套十二块。这个用的 250 克铜版纸。没有偷工减料的。 ” “嗯,那给我一套吧”齐刘海一边掏钱,一边继续翻来覆去看 着手中的卡片。 “这个,也都是你们自己画的?” “是……啊不是……”我头点了一半,又改成了摇头, “不是 我们,我只是负责卖而已画的是他们。 ”我朝旁边指一指。 “他们”就坐在我的旁边,相隔不到半米的跄离。按着从近至 远的顺序。依次是——正拿木铅笔上色的覃荔。正用马克笔勾线的
  阿绒。以及,正对着电脑在手写板上作画的程敛。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在埋着头苦画。午后的阳光像是一张金色 的大的网,却始终网不住眼下三人的表情。也只有在某个抬眼的瞬 间,才能捕捉到他们脸上流露的专注。这专注仿似一道无形的墙, 世间的喧嚣冲不进去。就只能停驻在他们面前——在他们面前正围 了一圈的人。一脸惊奇的有、小声议论的有、伸长脖子研究的有。 当然少不了的,还有那些正维持着某个特定的表情姿态一动不动的 人。 “是街头画像啊。 ”两个半小时前。而对我的疑惑,覃荔给出 这样答复。 “我们每个星期都来这里摆摊画像的, 很有趣哦, 又能赚到钱 , 我觉得你应该会有兴趣的。 ”她朝我打了个响指,语气随意仿佛只 是在讨论“吃饭”、“逛街”的日常话题 但这显然不能算是日常——至少我被吓了一跳。 “这,这个也太高难度了吧……我以前过天桥也有见过画像的 啊,那些素描叫个强,我不可能画到那个水平的啦……”我一脸惊 恐,拼命朝覃荔摆手。 “哈哈哈,不会画素描没关系啦~”依旧是极轻松的口吻, “来 这里逛的人年纪普遍都不算大啦,画得太专业反而没市场!我们这 种非正统的风格,才会比较受欢迎~” “……非正统?” “其实就是漫画风格啦。喏,给你看我们以前画的。 ”覃荔朝 我摆出几张画稿,一张张点过去, “这些是我的,呵呵,我的比较 偏 Q 版一点一然后这个是阿绫的。程敛的。哦,还有这些,是之前 其他社员和朋友来的时候画的~~其实画得真的都蛮一般的啦, 不过 踉你说哦,我们的生意一直都很好,真的。 ” 我一边看,一边“哦哦”地应着。并不是出于敷衍,而是,我 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眼前的这些画,虽比不上天桥素描派的水 准专业,但如果综合上风格、色彩、趣味性的种种。也丝毫不会较 之逊色。覃荔的功底因为早有领教,除了佩服也没有更多的想法。 但程敛却是真正地让我吃了一惊,那些于打印机里所诞生的流畅线
  条、细致神态和醒目配色,利落又有型得简直让我无法将它们和对 方的课堂练习并列进同一双手。除此之外,叫做阿绫的女生和所谓 “其他朋友”的画,也都具备相当的水准,即便有几张看上去略为 粗糙,但起码都能在神韵或是上色等方方面面找到各自的亮点。 完全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我。 “我画得比你们烂得多了……”我实话实说,却被覃荔误会成 是紧张, “哎呀,要相信自己嘛~”她拍拍我的肩以示鼓励, “我们 在这里摆摊摆蛮久了,来这里买东西的人都很友善的,大不了画坏 了就不收钱呗~没关系的。 关键玩得开心就好啦~你不是说过很喜欢 画漫画吗?” “说是说过……可……” “不用可是啦。 ”覃荔打断我的话, “喜欢就可以了!别想太多, 就当锻炼一下也好啊,你如果怕没人光顾的话,可以出价出得低一 点。我们这边画画的价格都是自己订的。所以无所谓的啦, ” “……订太低不会赔本吗?” “不会啦。帮人画像本来就没有什么成本可言啊,无非是大家 分摊租金和画纸的钱而己~”覃荔朝我耸耸肩。表示这不过是个小 儿科, “这里一个月也就开个十来次,又不是什么闹市区,一个月 的租金很便宜的啦。而且这种漫画风格的画像,只要抓住窍门就能 画得很快,基本上成本我们大家画一天就可以补回来了~其他日子 里如果再画,赚的钱都是各自归各自的啦。不错吧哈哈。 ” “听起来是很不错啊……”我发自内心。既佩服覃荔能想到这 样的主意,又羡慕她有实现这一想法的能力——但之所以会这样觉 得,说白了,也是因为自己没办法做到吧。 “不错吧不错吧~”覃荔显然没有意识到我的纠结,一脸被认 同后的兴致勃勃, “这个月的租金我们前两次就已经赚回来了,所 以你不用担心的,画得不好也没关系啦,反正怎样也不会赔本,最 多就是浪费两只颜料而已,不过我觉得只要是肯画,怎样也能赚到 些外快的啦!”她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哈哈,就当是那次你借我半 块橡皮的报答啦~” 我跟着扯出些笑容, “哈哈……你还记着那半块橡皮啊……”
  “那当然,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很长情的……”莫名用了 不不太搭凋的词汇,覃荔手在空气里甩过, “呐。也差不多了,你 选一个你喜欢用的工具吧,我们要准备开画了。 ” “可是……” “还可是什么啊?别这么没自信嘛!” “不是没自信……”我嘟哝着。 不是没自信,而是有自知。如同种植于不同盆皿的两株花,伸 展进阳光的都分再如何相似,根茎处所连接着的,也只是属于各自 的种子。 “很有趣”、“很好玩”、“能赚到钱”,诸如此类的诱惑,或 许能催化出人类埋于心底的勇气.却无法凭空让他们生出能力—— 而我自知缺乏的,正是能力。 我不会画画, 也并没有多么热爱画画,考艺术系不过是为了逃避 背书和方便逛街,专业课则从来都是在昏昏欲睡里混过的。这当然 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但也没坏到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所以在这之前 ,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为此而感到难过——在面对覃荔朝向我的 笑脸,和她中那些画稿之前,我从来没有感到过难过。 难过,是因为确确切切实实在在地知道自己“做不到”。 而我唯一能做得到的,就只有撒谎。 “其实我也和程敛一样, 手绘超级烂, 不用电脑画就不行…… ” 我说。语气诚恳表情无奈,并在对上覃荔“可电脑只有程敛的那一 台怎么办?”的无措眼神时,迅速给出“虽然很遗憾但是我没关系 啦”的宽容回应,顺带回抱以一脸的强颜欢笑。 如果假的笑是强颜欢笑。那么,假的强颜欢笑又算是什么笑?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我就变成了一个说谎的惯犯。
  02
  说谎的人没有好下场。 这不是什么寓言故事的说教,而是源于我自身的总结。 “一套明信片要十二块那么贵?便宜一点好不好嘛!” “就是啊!你看你看我们四个人帮你买哎,便宜点啦!” “呐,四套算我们四十啦! ” 说话的是几个初中模样的小女生,比起先前爽快付钱的齐刘 海,她们显然要麻烦得多。那些你一嘴我一语的讨价还价,就像炎 夏里交叠开的蝉鸣,吵得找太阳穴一阵阵地发涨。 “这个是成本价, 不能便宜的了——”我说,只想快点把她们打发走。 “什么嘛,这么贵!走了走了!” “等等嘛~但我很喜欢这两张啊!能不能散卖这两张啊?” “啊,这个书签也很可爱耶,书签多少钱一张?哦,还有这个 信封!信封怎么卖?” 面对这样的密集攻势,我毫无招架之力。脑中充斥着大片疲惫 的沙沙声。仿佛午夜里掐掉信号的电台。 “书签……嗯,书签是两 块钱吧……信封……信 封 两 块 。 ”我嘟嘟囔囔。比起说话倒更像是 在梦呓。 “信封是两块半。不是两块!”冷不防被横空插人的男声纠正 了错误。 “书签两块。信封两块半。散卖可以,不过我们散的货也 没多少了,你们挑一挑里面有没有你们想要的?”清晰回复完所有 问题后,绰号“水井”的男生转头朝向我,眼神掠过一丝轻微的恨 意, “价格不是才告诉你了吗?” “啊对不起……我有点搞混了。 ”我一脸歉意。眼前的水井个 头高大, 剃着平头却又在耳朵两边精心蓄了鬓脚。 这种集 “艺术家” 与“黑社会”于一身的形象,很是具备威慑。所以即使感觉到手机 于口袋中的震动一时我也不敢掏出来看。 简直……就像是初出社会的上班族。 “搞棍了没关系,你可以问我,但是不要不清楚乱报价。 ”水 井显然也把自己当成了老板, 一脸严肃地给我上着思想教育课。 “我 们不像他们那边画画的, 价格可以随便定, 这些周边都是有成本的 。
  我们卖出去多少都有记账,价格乱了很麻……” “好了啦水井,你不要给人家向晴那么大压力啦!”覃荔的声 音插进来。应该是刚刚从一轮忙碌中脱身的关系,她的表情看上去 有些疲惫,语气却依旧蓬勃, “哎。不好意思哦,叫你过来结果让 你卖东西……”她朝我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手指处隐约可以看见沾 了些油彩。 “啊。没事没事。 ”我 急忙 摇 头 。 “和你没关系啊。是我自己的 问题啦。 ” ——是我自己的问题。 ——如果之前没有说谎的话。 “ 但我也 有责任啦 ,没有事 先问清楚 你是擅长 手绘还是 CG……”覃荔显然没听明白我话间的含义, “要不这样吧”她朝身 后指一指,努力想作些弥补。 “我看看叫程敛把他的电脑让给你画 一下吧?” “哎?”我被这个提议吓了狠狠的一跳。视线顺着过去,两米 开外的程敛早已被人包围得看不着身影,只能听见耳边时而传来的 啧啧赞叹——或许是赞叹他的那些画,或许是赞叹他的那张脸,又 或许,是在赞叹长着那张脸还能画出那些画。我懒得分辨。反正无 论是哪个方面,我都取代不了。 “你看他现在生意那么好,换我的 话不太好啦。 ”我朝覃荔摇摇头,含蓄拒绝过去。 “没事没事,你知道的啦,那家伙天生一副好皮相。小女生都 喜欢黏着他。他每次来画都是这么热闹的。上几次也是,几乎就没 停过。 ”覃 荔 说 , “所以没关系啦,你去顶替他,说不定他现在都想 休息一下呢~” “啊?几乎没停过啊?”我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不留痕迹转移 了话题。 “那岂不是很累?这样画法,手都要断了吧?!” “哈哈是呢。很累的,不过他也算是乐在其中吧。毕竟这也算 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嘛。 ” 我“嗯嗯”地附和过去。 “是啊,反正是喜欢就好了。我也蛮 弃欢卖东西的。 ”我指指桌面上的自制周边。口不对心”不画画也 没 关系 的 。 ”
  “但……”覃荔似乎还是有些自责。 “这些都是上次我们漫画 展的时候卖剩的东西了,所以不会太好卖。而且扣除成本之后,多 余的钱是要用来做社团活动费用的……卖这个没有什么钱拿的, 不 像画画,赚的钱可以基本归自己。 “没关系的啦,别老是钱钱钱嘛,我主要就是过来玩的啊,本 来也没想要赚钱啊。开心就好了。 ” “你觉得开心吗?” “嗯 。 ”我扯出一丝笑, 。 “开心啊。 “哈。那就好……”覃荔信以为真,碰巧身边有人找她画画, 她转头应了一声,朝我挥挥手: “那你继续吧,收档之后一起吃饭!” “好 。 ”我点头。看她的背影一点点淹没进人群。然后我掏出 手机,按下郑启脉新回复的短信。 “玩得开心吗?”我愣愣地看着手机上这个和覃荔一样的问题。 ——究竟怎样才算是开心? 说实在的,我确实没觉得自己“不开心”。如果没觉得不开心, 是不是就可以算是开心了呢?但是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 “ 开心”啊 。 ‘ 如果感觉不到开心的活。那么,是不是也可以算是不开心呢? 我被自己脑海里的无聊辩证搅得晕晕乎乎。一团乱麻里,真正 能识别的,无非只有那种感觉。 那种, “我到底在做什么”的感觉。 回复框的光标在眼前跳动着。我盯着自己所回复的“开 心 。 ” 看了片刻,按下发送。 一次又一次地,我到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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