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第40/70页


  而如今,她仍然是这样平静地立在他的面前,而赵绪,他轻声笑了笑,赵绪要输了。
  “沈女官陪孤走走罢,重芳宫离得远。”
  “是。”
  沈羡跟在赵缨的身后,徐徐跟着他的步伐,她方才听见赵缨吩咐了杜内侍,不许太后的人再出永宁宫。
  盛华提剑而来,赵缨闻讯便赶来救下太后,不管是谢真一事,还是云州瘟疫,赵缨都不想谢家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牵扯到太后的身上。
  她从前想过,赵缨保全太后,便是保全他自己的声名,可是她方才瞧见赵缨赶来的时候,面色虽未动,眼底却有担忧。
  既然心底是在意裴太后的,又为何会走到这样一步?
  与裴家站在赵缨一方有关吗?
  她心底乍然亮过一道光,莫非是先帝之死。
  又想起赵绪命宋唯私下里查先帝之死一事,然而春狩以来,一直未再见到宋唯。
  不由脚步顿住,忍不住皱了皱眉,宋唯去哪里了。
  赵缨见她停住,问道,“沈女官想到了什么。”
  沈羡应道,“臣只是觉得,陛下待长公主,宽厚仁慈,臣觉得羡慕。”
  赵缨停下了脚步,回身瞧着她,“羡慕?”
  “臣已经没有父母兄长可以相见了。”
  原来是担心长公主,有心说情。
  赵缨淡淡道,“从前皇姐待我们兄弟几个,很好。”
  沈羡静静听着,赵缨笑了笑,元后大秦氏早逝,盛华公主又生而异象,先帝很疼她,几乎是倾尽了全部的关爱,将她教养在自己的身边,事事仔细,诗书骑射,皆是先帝亲手教导。
  “余下的皇子,不过是去了青鹿书院,与氏族的子弟一道开蒙念书罢了。”
  赵缨神色有些淡漠,“那时候的先生,还不是顾丛。”
  沈羡听到他忽然提到顾丛,愣了愣,一时竟无话可接。
  赵缨也不在意,淡淡道,“有一回,父皇召了众皇子去承明殿考校功课,那时候我与宣王年纪尚且幼,更遑论老五与老七。”
  “皇姐也在。”
  赵缨说起来的时候,眼底有些浅浅的感叹,落在沈羡的眼中,令她想起了从前,赵绪思及往事的模样。
  赵绪想起从前,也总是带着许多浅淡的感叹。
  这一点上,赵氏的兄弟二人,竟有些相像。
  “父皇命皇姐与宣王,和孤一道留在承明殿,他问道,北戎该如何平。”
  北戎如何平。
  沈羡心中一叹,平北戎,果然是先帝心中第一憾事。
  “沈女官,不如你猜猜,孤三人,是如何回答的。”
  沈羡低头道,“臣无能。”
  赵缨笑了笑,“沈女官第一次跪在承明殿的时候,可还记得,曾对孤说过什么。”
  他看着沈羡,“说宣王,天下知其英勇,怎得到了今日,却不敢在孤的面前再说说话。”
  沈羡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赵缨,“北戎游牧善战,部落聚而不凝,陛下善用人,想来答的是以骁将,杀贼首,分而击破,残局取胜。”
  赵缨眼中明亮,又问道,“那宣王又会如何答?”
  沈羡思索片刻后问道,“不知是长公主先答了先帝,还是宣王殿下。”
  赵缨朗声笑了起来,他少有这样愉悦的时候,他越发觉得,沈羡和赵绪,果真是如出一辙。
  既然有此一问,沈羡心中已然是知道答案。
  他缓缓道,“是皇姐。”
  沈羡便应道,“长公主年少而卓绝,想来回答的是,她可领兵出征,先帝若用她,便可胜。”
  赵缨点了点头,淡声道,“那时候孤瞧见了父皇眼睛里头的神采,仿佛是得到了人世间最珍贵的明珠。”
  沈羡低声道,“宣王殿下想来没有回答先帝罢。”
  她从前问过赵绪,新帝登位那年,他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想的是什么。
  他说,大盛。
  若是他先来回答先帝,大约说出的也不过是与长公主同样的一番话罢。
  大盛用他,则可胜。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即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一定也是面容镇定,气势巍然,所见处,是大盛的安定与强盛。
  然而长公主珠玉在前,赵绪一定是收回了自己的答案,大盛已有良将,一将得功成,二将败相争。
  长公主说过,小秦氏秉性不争,赵绪养在她的身边,心性多少也随了母亲。
  “三弟不肯回答,父皇发了怒,打了他一巴掌,罚他跪在承明殿外头,想清楚了该如何答再起身。”
  先帝察人于微,明知赵绪秉性,却要逼他至此。
  这是赵缨第一次在她面前称呼赵绪为三弟,沈羡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心底里思绪复杂。
  赵缨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孤向父皇求了情,不料父皇却斥责了孤,父皇斥孤,未亲临之,先思用之,学而不致用,纸上谈兵耳。”
  “父皇命孤与三弟一道跪在外头,没有他的旨意,不准起身。”
  沈羡低低劝慰道,“先帝爱之深,责愈切。”
  赵缨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将沈羡的客套话听进了心里。
  “那时候正值初冬,地面结霜寒冷,孤与三弟跪在外头,须臾便要将人冻成冰块,旁人皆不敢触怒天颜,是皇姐,亲手端了许多的炭盆,围在孤与三弟的身边取暖,又握住了孤与三弟的手呵气取暖,想要替我们驱散一些寒冷。”
  沈羡静静听着,心里头莫名涌上一阵心酸之感。
  “父皇瞧见皇姐与我们一道在外头的天寒地冻里,一边强作发怒,一边命人将皇姐送进承明殿后头的暖阁里头。”
  “孤记得父皇斥责皇姐胆大包天,皇姐笑着攀住父皇的衣袖,说道父皇只是下令不准求情,没说道不允旁人陪着一道跪。”
  赵缨缓缓背过身,“孤瞧得很清楚,父皇那时候的面上,毫无欣慰之情,竟然只有悲意。”
  “那时候孤便明白了,天家的亲情,要不得。”
  这一声要不得实在是冷淡,却又令人无法反驳,沈羡低垂着眼睛,没有应声。
  谁又会想到,到了如今,赵绪与赵绎,盛华与赵缨,竟走到了这样一步。
  她轻轻摇了摇头,先帝那时候,也许已经瞧见了有朝一日的结局。
  “那是崇武十四年,次年的时候,父皇果然带了皇姐去了北境灵川,崇武十八年,皇姐封了征北将军。”
  赵缨回过身来笑了笑,眼底也瞧不出是骄傲还是惆怅。
  他缓缓道,“我大盛的女儿,天下知其英勇。”
  沈羡亦是缓缓道,“陛下圣明。”
  赵缨收起了面上所有的神色,淡淡道,“走罢,重芳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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