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第68/70页


  “皇兄这是要将大盛毁在自己的手中。”
  赵缨全身都崩成了一条直线,冷冷瞧着面前的赵绪,一言都未再发。
  “天子在朝堂,长于权术而不思大盛安危,这便是皇兄的为君之道?”
  “为臣而思谋逆,若非你宣王,大盛江山又何须经历此一劫?”
  傍晚最后一点光线也湮灭在雨声之中,外头的雨势似乎又重新大了起来,隔着一道深重的殿门,仍然能清晰地听闻到雨珠拍打窗缘的声响。
  大殿里头最后一点龙涎香也快尽了,赵缨与赵绪,皆是负手而立,谁也不曾相让,谁也不曾后退一步。
  这样一场争锋,远远瞧着,几乎要让人回到从前,诸皇子考校功课时的场景,然而叫人觉得可惜的是,如今再争锋,已经是生死相搏。
  而人心向背,成王败寇,早已是无话可说。
  “再有一柱香的时间,信就会送到李镛手里,外头那些朝臣就会发现棺椁里头的传国玉玺。”
  赵绪淡淡说道,“皇兄到了如今,可还有何话要说。”
  赵缨平静笑了笑,“孤,从来都未曾愧对这个皇位。”
  外头雨声虽然喧嚣,仍然清晰地叫他们听见一声从容的叩门之声。
  “沈羡求见。”
  他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那道大门,就见到那道门后面温柔又素淡的身影,伸手轻轻一推,便走进了他们的眼中。
  她手中执着一柄天青色的雨伞,与她浅淡如水墨的眉眼相衬极了,带着外头的一点潮湿水汽,氤氲得如同一道温柔的月光。
  赵绪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雨伞,眼底划过一些淡淡的惆怅,便听得赵缨亦是低声说道,
  “那是皇姐的伞。”
  崇武十四年,三皇子绪触怒天颜,被罚跪在承明殿外头,二皇子缨为之求情,帝共罚之,无敢出言求情者。
  而他们的皇姐曾经执着这柄伞,想要为他们遮挡一些寒风。
  还亲手端来了这样多的炭盆,想要为他们取上一些暖意来。
  崇武十四年,那是他们还少年的时候,而如今,早已是从天各一方,到了如今的咫尺天涯。
  以至于令人也不曾知晓,无情的,究竟是天家,还是岁月。
  沈羡将伞放置在敞开的殿门前,从袖中取出了半缕明黄的布帛,即使隔得不算近,仍然可以瞧见上头鲜红的传国玺印。
  先帝遗诏。
  她将手伸了出去,纤瘦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不见了从前玄深赠她的那串佛珠。
  她向着赵绪笑了笑,低声说道,“那是卫衡的护身佛珠。”
  那条密道幽深而静谧,她持灯缓缓前行,穿过那些黑暗与无声处,一路到了重芳宫的无人后殿,穿过便可自侧门而出,通往宫中的四方道路。
  而她去的是重芳宫的撷英殿,盛华依然如同从前,独自静坐于屏风之后,面目虽然艳丽,神情间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瞧见走进来的沈羡,似乎并不诧异于今日这样一场相见,淡淡道了一声,看来裴贽已死。
  她想到她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盛华的语调这样冷漠,以至于沈羡都无法开口回答上任何一句话。
  她原本想要告诉盛华,裴贽曾经这样想要告诉她,他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颜色。
  然而她又想到,裴贽定然不想要瞧见盛华这样的冷漠模样,不如便将这样的遗憾藏起来罢,没有结果,也要比之不想要的结果,多少好上一些。
  她向着盛华说道,她今日,想要来求一盏从前的宫灯。
  隔着一道屏风并不能瞧清楚盛华眼底的所有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忽然间落过来的视线。
  她说,那是阿衡的护身佛珠,如何会在你的手中。
  又想到,大约是玄深给予沈羡的。
  盛华平淡地笑了笑,玄深这是怕本宫伤了你。
  却是不曾阻止沈羡去取那盏宫灯,只是瞧着那道背影问道,
  “阿衡将遗诏藏在了宫灯之中,是不是?”
  她想起沈羡从前立于窗前悉心为那盏旧宫灯新上了一层桐油的模样,心底油然而生出一些寂寞的感觉。
  那盏宫灯置于案上时候,总是会向一侧偏过去许多,她从前觉得是岁月长久,阿衡不在了,那盏旧宫灯也一道坏了,这样容易便令人觉得,余下的半生也不会再好些了。
  却原来,是因了里头藏了先帝遗诏。
  这样一场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甚至是鲜血淋漓,竟然到了此刻才发现,从来都是在她的身边。
  “你去取来,给本宫瞧一瞧罢。”
  终归是要瞧一瞧这个结果的。
  沈羡一路到了撷英殿的后头,从箱笼里取出了那盏放了许久的宫灯,摸索了片刻,果然从底部的一侧连接处,摸出了一层薄薄的明黄布帛,上头还盖着传国玉玺的印记。
  她垂了垂眼睛,将遗诏递给外头的盛华瞧了一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盛华,那些艳丽的形容在她的面上一瞬间尽数枯萎了下去。
  她听见盛华平静到沉寂的声音向她说道,你走罢。
  “阿绪没有死,是不是。”
  盛华极淡地笑了笑,说道,后头箱笼里还有一柄天青色的雨伞,你一道带去罢,外头下雨了。
  外头下了这样一整日的雨。
  沈羡向她行过礼,撑起伞走了出去。
  她将卫衡的佛珠留给了她,也没有再说话。
  “遗诏上,写了些什么。”赵缨瞧着沈羡向着他们伸出的手,眼底虽动,却不曾去接。
  赵绪平淡地自沈羡手中接过了那道遗诏,那不过是半副衣袖,寥草数字
  封公主赵纯为镇国公主,封地岭州,赐丹书铁券,永世不得入京,若有违逆,人人得而诛之。
  若有违逆,人人得而诛之。
  他不许她争。
  崇武二十三年,帝况愈下,诏公主纯回京,三皇子绪领征北兵权,裴贵妃领六宫侍疾。
  先帝召回长公主,从来都不是为了前朝昭惠公主皇太女旧例,而是要将盛华从这场争夺之中提前出局,去了她的兵权,将她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前朝昭惠公主乱政,前车可鉴。
  以至于这个作为天子的父亲,亲手剥夺了他最心爱的女儿一争天下的全部可能。
  她这一生,盛衰荣宠,都由她的父亲亲手给予,他予她一切的盛名与热烈,他予她最广阔的战场与自由,他予她所有的悉心与关怀,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要选择做一个天子。
  赵绪面目间瞧不出什么神情,却是道了一声,“卫衡将它藏起来,是害怕皇姐伤心。”
  光线晦暗,只听得赵缨低声说道,“他谁也没有选。”
  沈羡低声应道,“遗诏中还裹了这封信。”
  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叠作了整齐的模样,上头的字迹清醒而从容,应当是先帝写于更久的从前。
  孤有儿女者众,一子年少而有韬略,一子年少而破天下勇,得二子如此,何其有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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