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有过人之处》第181/216页


  “陛下已经彻查了你。”
  “不,”山宗语气沉沉:“臣是说彻查先帝。”
  河洛侯一惊,压低声道:“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旁边的人却抬了一下手,打断了他。
  河洛侯看向新君,会了意,不再多言,退去帐外,一直走出了殿门。
  殿中安静了一瞬,垂帐被掀开,少年帝王的身影站起,从中走了出来。
  “朕其实已经查过先帝了。”
  山宗漆黑的眼一动,迅速地扫了他一眼。
  正当身量抽高的年纪,少年身姿清瘦,一身明黄的圆领常服,白面朱唇,双眼清亮,与在帐中端坐时的疏远神秘不同,眉目有点过于清隽温柔。
  “早在朕还未成为储君前,就已领略过先帝的手段,他在位最后几年里是疑心最重之时,也是边疆和朝中最为动荡之时,他会做出这种事,却又留下你替他镇守边关,并不奇怪。”
  或许是先帝始终不放心他,所以尽管压下了此事,仍然留着记述卢龙军叛国之事的遗录,比那份密旨详尽百倍。
  倘若有朝一日山宗违背重誓,往长安报复,成了威胁,这些罪名依然会被揭发。
  “先帝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朕承他之位,只能查,而不能彻查。”少年帝王看着他:“但你明明一战之后立下大功,还不顾生死带回卢龙残部,又能忍受折辱一路被锁来长安,似乎有把握朕会替你翻案。”
  山宗面沉如水:“是。”
  早在第一次送神容回长安时,他就问过裴元岭新君是什么样的人。
  裴元岭说:原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一位登基。
  一位靠兵谏获得储君之位的新君,并非先帝设想的传位之人,也不在各大世家预料之中,必然对先帝密事一无所知。登基后又屡次清除先帝旧臣,显然也与先帝势力相左。
  幽州一战后,他上奏请求让重犯戴罪入军所,是开始,也是试探。
  新君允许了,可见其重视边防,甚至不惜打破常规,他也如愿引起了关注。
  少年帝王站得离他足有两丈远,打量着他,脸上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许久才道:“若朕不打算替你翻案呢?”
  山宗眼中幽深:“陛下如果认同先帝所为,早在看到密旨时就会拿臣问罪。”
  那他就会做别的应对。
  帝王年轻的脸上眉头拧了一下:“先帝从不知道一战要死多少人,守一城要流多少血,他看不见,也不在乎。所以他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朕岂会认同。”
  清瘦的少年身姿一转,他回去垂帐后,拿了那份密旨在手里,雪白的脸隔着垂帐朦胧:“朕相信卢龙军未曾叛国,根本在于你镇守幽州的作为。”
  一个带领出叛国之军的将领,做不到两万固守,不退不降。
  山宗握着的手指松开,等了四载,到了这一刻,竟一片平静:“谢陛下明察。”
  垂帐一动,扔出了那份密旨黄绢:“从今之后,密旨作废,卢龙昭雪,不再有帝前重誓,你就是真正的幽州团练使。”
  一个禁军进来,解开了山宗手上的锁镣。
  帐内帝王似还在观察他,声音青涩中压沉:“但往后如何,朕还要看着。”
  山宗说:“是。”
  “你自由了。”


第一百章
  “少主, 就穿这件去天寿节观礼如何?”紫瑞捧着一身绯红的软绸襦裙送到神容面前。
  神容坐在房中, 随口应了一声, 并没有看, 似在沉思。
  紫瑞看了出来, 想起她那日出去一趟回来后便时常这样了,小声提醒一句:“郎君已在外面等着了。”
  神容回了神,这才起身更衣:“就这个吧。”
  天寿节到了,今年要比去年热闹许多。据说为了庆贺国中太平,圣人准了几个外邦进贺的舞乐伶人团在东市表演, 整夜不歇, 以示与民同欢,城中的高官权贵自然或多或少也会前去观礼。
  她本已忘了这事, 是长孙信提及,才记起来。
  紫瑞给她换上衣裙, 收束起高腰,臂弯里挽上如水的轻纱。
  神容出了门, 长孙信果然在门外站着, 一袭月白软袍,似已等了一会儿, 看到她便道:“今日你总算不用找理由出去了。”
  神容淡淡一笑, 没说什么。
  不用去了, 山宗已经到了。
  天不过刚刚擦黑,大街上已经热闹非常,一盏一盏灯火提早悬挂了起来, 城中如在白昼。
  至繁盛东市,四处都是穿梭的人流,连车马也不得进,只能远远就停下。
  神容从车中下来,跟着长孙信穿过人流步行,还没多远就有人过来,笑容满面地向长孙信见礼。
  是城中官宦人家,如今满城皆知长孙家开矿立下大功,得到恩赏,自然多的是这种过来攀谈结交的。
  长孙信一面堆着笑应付,一面手背在后面摇了摇,是怕神容嫌烦,让她先行。
  神容见状便带着紫瑞和东来先行往前,经过街边一间酒楼,忽见门前站着一身深黛袍衫、气度翩翩的裴元岭,领着两三仆从在后,正朝她招手微笑。
  她走过去唤:“大表哥。”
  “我正等你。”裴元岭抬手请她同行,一边往前走,一边指了一下旁边的酒家:“我以往与崇君常来这里,如今却不知他如何了。”
  仆从护卫们在后挡着拥挤的人群,神容缓缓跟着他的脚步:“要让大表哥失望了,我只知他已在长安,其余一无所知。”
  裴元岭看她一眼,叹息:“我早怀疑他是身上背了事,毕竟当初也没见他对你有哪里不满,忽就和离弃家,只是没想到有这般严重,竟至于惹出帝王来查。你今日出来,是想在这些权贵当中听听风声?”
  神容看一眼熙熙攘攘的大街,蹙了蹙眉:“恐怕不会有什么消息。”
  帝王亲审,结果也许只有帝王和他自己知道。
  “大表哥在与阿容说什么消息?”正说着,长孙信追上来了。
  裴元岭笑了笑:“没什么。”
  彼此说了几句闲话,渐渐走到了一座宽阔的高台下。
  木搭的高台,大半人高,铺着西域织毯,上方大多是衣着华服的显贵,旁边有仆从伺候,三五成群地站着闲谈。
  四周灯火辉煌,各坊各街的百姓都涌来了,这高台原就是特地搭来给贵人们观礼用的,免得他们受挤。
  裴家也有人在上面,神容已看见她堂姊长孙澜,大约是怕冷,身上还披着件披风,端庄地站着,唤他们:“快上来。”
  裴元岭当先拾阶而上,与妻子说了两句话,又搭着手,与其他熟悉的达官贵人们互相问候了一番,转头时长孙信和神容也一先一后登了上来。
  “阿容,回来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你人?”长孙澜过来挽住神容的手,笑着问。
  神容只能说:“有些事忙。”
  刚说完,只听街头有人高声叫了起来:“圣人现身了!圣人现身了!”
  神容一怔,转头看去,街上的人已陆续朝声音来源方向涌去,甚至连这高台上的不少达官显贵也去了。
  远处市中一栋角楼上,栏前立着一排禁军护卫,当中站着帝王年少清瘦的身影,明黄的衣袍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看不分明脸,只看见他亲手点了一盏祈福的天灯,放飞上了天。
  而后有宫人举着托盘奉上,他接了在手,抓着盘中东西抬手洒下,纷纷扬扬如雪的钱币落了下来。
  下方挤着的人纷纷捡拾讨彩,恭维祝贺,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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