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乡养鱼日常》第123/170页
二人交战,他更是凛然。岂是他想什么手下留情,孟铭竟是比他方才观战时表现得更强!
不,不可能,她这是服了丹药,连未来前程都放弃了,要与他们徐山派不死不休!
心颤之下,柏玉丛越发稳扎稳打,一心想拖到药效过去,让孟铭无力再战。以她这服药之后暗伤丛生的身体,以后也不可能再找徐山派的麻烦。
但孟铭拼了前途不要,又怎会让他如愿。
方漓看到孟铭一步步向山上走去,气势随着那一步一阶节节高涨时,就看向了师父。
任苒伸出手,手心是小小一个玉瓶。这是方漓以前硬塞给他的,装的是当初治好任苒多年暗伤和斩雪界新患的玉瓶水。
方漓就明白了。孟铭服下了丹药,丹药是师父给的,师父也考虑了后路。
陡然间,她泪盈于睫,抱住了任苒的手臂:“师父,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严野斜眼过来,心中诧异,忍着没说,又斜眼去看黎怀。
黎怀目不斜视,也抱着东西,她的剑。
严野无奈,都是徒弟,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
最后一战,孟铭竟放弃了符阵困敌寻隙攻击的战术,与柏玉丛招招见血,凶险异常。就像是之前彬彬有礼之下隐藏的怨与恨要在此战中全部发泄出来一样,连性命也不顾了。
柏玉丛到底不像她这样不惜命,最后败得比范华还快,带着伤退后认输。
孟铭独自一人站在山顶,头脑有些混沌,举目望去,师父远远的在说些什么,面色焦急,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她笑了起来,举起了剑,现在,都听我说。
聆月宫的人在往前赶去,想先替孟铭疗伤;作为主持者的竹溪派掌门也正要站出来,宣布获胜者,并问她要不要先疗伤,再谈其他。徐山派众人脸色不好,但不失大派风度,十人一一回归本门队伍,静静等待。
一片忙乱中,孟铭在山顶举起了手中剑:“我是聆月宫弟子孟铭,我也是仪国百姓方宛宛。”
方漓的眼泪已经落下来了,这个熟悉的名字。
“我父本是仪国文官,昔日仪国洛国相争,我父殉城而亡,是为尽忠职守,与人无尤。我母带我出逃,不幸被杀,我被掳为奴,为保清白自毁容貌,叫人卖到洛国边境的村庄,十三岁产女,十七岁出逃,为聆月宫门人所救,安置于云国。”
说到这里,她嘴角已溢出鲜血,抚着胸口,喘了口气。
山间偶有白鹤飞过,一声鹤唳,众人俱无声。
这就是方宛宛的人生。女儿四岁时,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深山,想的是哪怕一死,也不要再过这种日子。她运气好,走到元山里,已不算是洛国境内,被正好路过的聆月宫长老救起,顺路送到了相邻的云国。方宛宛身遭大变,不愿回乡,连姓名都改了,以孟铭之名留在了云国。原以为就此度过一生,不想到底进了仙门,成为今日的孟少宫主。
“两国交战,命如草芥,我不怨人。被逼嫁人生女,逃入深山,也是我自己选的。但是……”
孟铭胸口一痛。她入聆月宫后,才知道修真门派之间默认的规矩,也才知道洛国民间所畏惧的上仙并非穷凶极恶,仅仅是禀持着对世俗官府冷眼旁观享受供奉的立场而已。
坐拥多个小千界,这些门派已不像立派之初那样在意从世俗界取得的财富,但习以为常,也从来懒得去管凡俗百姓的死活,哪怕是从民间进入仙门的人,时间久了,也视之为理所当然。
而大千界的人口又是各门各派发展的基础,人口来源就是各自势力范围内的国家。这使各家对于大千界的地盘都非常敏感,绝不允许其他人插手。孟铭当初若不是已经跑到洛国之外的凶兽山中,聆月宫那名长老就算救了她,也只能将她送回来处,而不是带她去云国。
这些,令孟铭心中不平,不甘,不愿,却不是她今日所为的原因。
“我有一女,当年怀必死之志向元山而行时留在洛国村中。入聆月宫,我乞人相救,才知道救也救不得,这就是徐山派的规矩!我学艺初成,自己前往洛国,我那苦命的女儿却已经被逼死了!孟铭深知规矩难改,今日只求一诉心中怨恨,只求一战慰我女儿在天之灵!”
满座怔忡。聆月宫知情的人以为孟铭在意过去的耻辱,一直替她瞒着身世。来观战之人不乏许多孟铭的仰慕者,乃至追求者,谁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
有那年轻俊彦此时望着上方染血的白衣女子,不由得就在想,难怪她对我不假辞色,原来如此。更有人想入非非,只觉再体贴入微几分,或许就能抚慰佳人伤痕累累的身心,从而抱得美人归。
徐山派脸色难看就不必说了,聆月宫宫主脸色却也不是太好看。
当初的事她也询问过,孟铭筑基时就求人相助,自然是被拒绝。之后,一直到做了明确的继承人,她对聆月宫上下也亦是淡淡的,尽本份而少情份。
宫主知道这个徒儿金丹初成就去了那个村子,她也悄悄打听过。那儿的村民说是徐山派的上仙来要她女儿养的牛,她不愿意,自杀了。他们把她埋了,就埋在她父亲的墓旁边。
孟铭失魂落魄地回来,她就担心这个天资极为出色的徒弟会过不去这一关,不想她没几天便无事人一样继续修炼。宫主还当她走了出来,哪知道全是为了今天。
徐山派,聆月宫,所有人的情绪波动却都抵不过一个人。
任苒若有所思地放开了一直抓住方漓的手,看看山顶的女子,又看了看徒儿。
方漓已经糊了满脸的眼泪,黎怀一手抱剑,一手给她塞过来一张手帕,也已经擦得不成样子。
她满脑子浑浑噩噩,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个念头:“我娘,我娘,我娘……”
浑沌中模糊的泪眼望去,白衣模糊,只见着衣上的血。
背上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师父的声音在说:“去吧。”
方漓扑了出去,向山上飞奔,然后飞了起来。
“娘,我是阿漓,我没有死,我是阿漓啊!”
孟铭已经支撑不住,慢慢坐了下来,她远远看见聆月宫的人在动,师父抿着嘴十分严肃,想来是担心她伤了根基吧。
孟铭自嘲的一笑,她是伤了根基,总归是欠了聆月宫多年栽培之恩。师父师伯对她的照顾与关爱,她不是感受不到,也知道她们的为难,然而女儿的死始终是她的心结。如果当初有人愿意违犯修真界这不成文的所谓规矩,那孩子就不会……不会……
朦胧中,她看见有一个身影飞奔而来,飞在所有人的前面,还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大声喊着:“娘,我是阿漓!”
是她的阿漓,是她的阿漓来接她了吗?
孟铭晕了过去。
方漓飞身接住了她,抬头,是跟过来的一众人惊讶的脸。
任苒也跟过来了,默不作声地站在了她背后,看向竹溪派负责主持这次十连战的长老:“如何?”
那长老愁眉苦脸地摆了摆手:“先救人吧。”
任苒将那玉瓶递给了方漓,又给了她一颗灵丹,也是他事先备下的救命丹药。聆月宫的人赶过来本是救人的,不想出了这样的变故,又见有任苒出手,也算放心了。
徐山派掌门吕百鸣沉声道:“孟少宫主称她女儿已死,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漓专心给孟铭喂下丹药和灵液,未及回答。任苒摇了摇头,严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抢道:“总是有什么误会吧。阿漓,你就跟大家说一说。”
孟铭这次挑战,最终还是因为女儿的死。可现在方漓未死,这说起来就有点尴尬了。严野脑子动得快,让方漓尽早说明白。
方漓看着孟铭喉头一动,将丹药咽了下去。任苒也坐下,手贴在孟铭背心要穴,助她化开药力。
眼见孟铭呼吸渐渐平缓,方漓才抬起头。
“我不知道村民说我死了,还有我的坟。”她毫无温度地笑了笑,在人群中找到了徐山派的人,向为首的那人看了过去,目光直勾勾的有点瘆人,“我想,当时我跑了,村里人也许是怕徐山派的上仙一怒之下灭了村子,所以造了个假坟,说我突然急病死了,说不定还真找了尸体放进去。徐山派的上仙自然懒得管我一个乡下丫头的死活,带着牛回去就算了。至于我娘去,他们怕我娘灭了村子,就把责任推到徐山派身上。”
她又笑了笑,把掉下来的一缕头发绕到耳后。
“当然,我娘不会灭了村子的,徐山派也不会,可他们不知道啊。我在那里长大,我知道他们多怕徐山派,官府来收我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仙草时,就是这么说的。交不齐他们要的数量,上仙就会来灭了村子。”
吕百鸣脸色很不好看,下面那些人居然拿徐山派的名声这样糟塌。
“对了,我没死,我是和我娘一样逃到元山了。一起逃的还有一个跟我娘一样被掳进洛国的仪国百姓,现在正好也进了聆月宫。如果不是在元山被人救了,也许今天我确实是死了吧。”
吕百鸣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种事不是他们一家有,可谁叫他们偏偏遇上了这样一对有出息的母女呢。
如今也只有尽量减小负面影响,回去再商量怎么整顿。
吕百鸣见竹溪派那位长老张口欲言,心知不能再犹豫,抢先开口,边思索边道:“既然如此,今日十连战,我徐山派认输致歉,愿意做出补偿。不知这位阿漓姑娘想要什么?”
见方漓要说什么,他又微微一笑:“孟少宫主昏迷未醒,我想她也是愿意让你来选的。至于徐山派行事,这并非补偿范围,还请姑娘不必开口了。”
要不要变,怎么变,这是徐山派内务,就算今天在同道面前丢了脸,也不能让方漓或是孟铭提出要求。否则他们就是真的没脸了。
方漓低下头,其实她什么也不想要徐山派的。本来她想提的,确实是让他们改变作风,管一管世俗界的事,至少别让凡俗的朝廷从他们手上拿到灵器符箓去镇压百姓。
但吕百鸣话说在前,堵住了她的话,她正想说什么都不要,但突然想起了大青。
“我要大青,大黑,和小灰!”她斩钉截铁地说,见吕百鸣一脸茫然,又解释,“就是徐山派从伏山村带走的牛,大青是头上长了角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