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锁惊清(清穿)》第201/202页


万几宵旰忙中趣,百岁光阴梦里真。不问春归何处去,惟听燕语报芳辰。”

胤禛放下笔,从袖兜里掏出相思茶花簪,柔声道:“宝贝,两天没看你,你是不是想我了?肯定想了,对不对?你等着,我马上回来。”将簪子收好,快步出屋,坐上御辇,一大群人离开大觉寺,往东边行去。

胤禛回到紫禁城,雨过天晴,太阳拨开乌云,射出万丈光芒。胤禛踏入永寿宫,见桂花葡萄吐新蕊,惠兰茶花竞相开,生机盎然,尽显丰姿,不禁叹道:“好兆头。”进了梓悠斋,十几个太监和宫女请安,胤禛挥了挥手,太监和宫女带门出屋。胤禛站在屏风旁,使劲嗅了嗅,眉头一皱,“玛格。”

玛格应声进屋,躬身道:“奴才在。”胤禛指着垂在床头的香袋,“香味尽失,快装上朕从大觉寺带回的白玉兰。朕多次强调,花要随时更换,务必保持新鲜。”指着窗台上两盆红茶梅,“没看见叶子焉了吗?快换两盆鲜艳的,顺便把养心殿那盆荔枝搬来放一起。”往屋角一瞥,冷声道:“没看见风琴上有灰吗?快擦干净。”

胤禛在梓悠斋踱了一圈,挑出一大堆毛病,喝道:“朕才离开两天,你们就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真是可恶。”玛格跪地道:“奴才知罪,奴才马上叫人进来收拾。”胤禛厉声道:“待朕走了再收拾,要轻手轻脚,别惊扰了伊妃。你跪安吧。”

玛格“嗻”一声,一步步后退。来到院里,辛姐悄声道:“我们刚刚收拾过,应该没问题,皇上何以龙颜大怒?”玛格道:“皇上说什么,当奴才的照做便是,别去追究原因。”自言自语道:“皇上自己也未必知道原因。”

胤禛凝视那幅郎世宁作的画像良久,阴沉的脸露笑,“宝贝,你够不上倾国倾城,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最美。你瞧瞧这幅画,我威武不凡,你娇媚多姿,我们真的很相配哦。”看向另一幅崭新的画,啧啧赞道:“宝贝穿上戎装,英武极了。小睿睿蹲在你脚边,温顺得很。可惜你昏迷了,郎世宁只能凭着记忆画你,画得不够传神。”走到床边,见梓悠脸色苍白,忙唤玛格打来热水,为梓悠擦脸。

“宝贝,如果我事先知道是这个结果,就任由你脱下鞋走。那么危险的关头,我还跟你啰嗦失仪之事,真是迂腐。我被你推进湖时,非常害怕,不是害怕溺水,而是害怕你受伤。我浮出水面,看见你倒在血泊中,宁愿压在乱石下的是我。两年来,我曾无数次问自己,为何每次答应好好保护你都言而无信?宝贝,你可以告诉我吗?你醒来后一定要告诉我,我等着这一天。”

胤禛将帕子再次浸湿拧干,为梓悠擦手,“你昏迷后,我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养好身子。”嘻嘻一笑,“我怕你醒来后见不着我会流泪痛哭,因此精心养病,过了一年,终于康复。梓悠,你比我年轻,肯定更有毅力,你会痊愈,你一定会痊愈。”

胤禛叫玛格撤下热水,将梓悠扶起,坐在梓悠背后,抱梓悠在怀,“你昏迷一月后,张太医诊断出你有了身孕。我欣喜若狂,但是你和我们的小宝贝只能保一个,我万般无奈,只好让张太医打掉我们的小宝贝。”摩挲梓悠有了一丝血色的脸,“宝贝,你会怪我吗?我给你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就原谅我,好不好?”吸了口气,低声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胤禛唱了两句,眼泪顺着脸颊掉在梓悠衣裳上。胤禛不记得多久没流泪了,兴许是胤祥离开之际,兴许是梓悠昏迷之际,兴许很久以前就已失去泪腺。胤禛十四岁那年,遭到人生首次刻骨铭心的痛,恸哭一场后,发誓不再轻易流泪。四十二年来,他一直以坚强示人,但在梓悠面前,他始终藏不住。其实,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高兴时开怀大笑,难过时嚎啕大哭。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胤禛抹干泪,自嘲道:“瞧我,五十六岁的人了,居然还哭,真是不济。”顿了顿,缓缓道:“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这首《花下偶成》是你和十三弟扔下我后,我在一个冰冷的夜里作的。你品出里面的苍凉和孤寂了吗?你了解我内心的痛苦和悲伤吗?我拥有四海,却没有知己。夜幕来临时,巍峨的宫殿里,只有风烛茶月和笔墨纸砚伴我度过。我有时很痛恨你和十三弟,因为你们先后抛弃我,置我于不顾。”

忽听嗷嗷几声响,小睿睿摇着尾巴跑进屋,一跃上床,前腿搭上梓悠肩膀,用舌头舔梓悠下巴。

胤禛腾出右手拉开小睿睿前腿,“这件豹皮狗衣是去年冬新做的,穿在小睿睿身上,的确像一只发福的狮子,可是并不如你所说的难看哦。”又微笑道:“小睿睿和睿睿一样,都是懂我心思的知己,我盼你醒来,它也盼你醒来呢。宝贝,你曾经答应过我,你比我年轻,一定要活得比我久,我没驾崩前,不许你先我而去。你上次离开我六年,这次也是六年。宝贝,雍正十四年的八月十九,一定要醒来,不然,我真的不会饶你。”

玛格在门外道:“皇上,娘娘该喝药了。”胤禛道:“拿进来,朕要亲自喂。”玛格进屋,请了个安,从瓷瓶里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倒了一杯玉泉水,双手奉到胤禛面前。胤禛抿口玉泉水,将药丸含在嘴里,托起梓悠的头,与梓悠唇对唇,将药丸灌进。玛格跪安,转身出屋,望着天空,长吁短叹。

“你曾劝我不要相信道士的话,不准我服用他们炼的丹药。事实上你大错特错,我正是服用这些丹药,病才渐渐好转。两年来,我身子好很多,应归功于丹药。张太虚向我保证过,你只要坚持服用此药,定能醒来。我不管有没有效,都要尽力一试。”嘴唇凑近梓悠耳朵,笑道:“我如今身强体壮,精神倍好。你醒来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要生个小宝贝。你喜欢女儿,我便定你生个小公主。”

胤禛抱着梓悠坐了一刻钟,将梓悠放下,为梓悠盖好被子,走出梓悠斋。其时夕阳偏西,晚霞布满半边天。胤禛心情甚畅,笑道:“好兆头。”走到永寿宫西配殿,进了东次间,揭开高几上的撒林皮拱花盒,里面是一副用明黄眼镜套装着的茶晶眼镜。胤禛抚摸三下眼镜套上的蕙兰,取出眼镜戴上,埋头批阅奏折。

春去春又归,秋逝秋又来,时光在历史的洪流中淙淙而去。八月十七是梓悠三十八岁寿辰,胤禛将梓悠接到圆明园的葡萄院。待入夜后,吩咐人关闭所有窗户,熄灭蜡烛,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大袋萤火虫放出。屋内萤光点点,胤禛的脸在萤光中绽笑,梓悠似乎知道胤禛的心意,嘴角有一抹笑。

胤禛抓了一只萤火虫,握在手里,在梓悠眼前展开,那萤火虫飞来飞去,最后停在梓悠长长的睫毛上。胤禛笑道:“宝贝,你看,它在召唤你呢,你可以睁眼看看吗?”梓悠当然不会睁眼,只是保持原样躺着。

胤禛道:“宝贝,记得康熙四十七年我给你写的第二封信吗?我曾梦见你和十八弟在星辉下萤光中翩翩起舞,你似广寒仙子下凡,美得让人眩晕。”从袖兜里掏出相思茶花簪,插在梓悠头上,捏着梓悠下巴,“宝贝五年来样貌没变,我却老好多。不用比也知道,你白发比我少、皱纹比我少、牙齿掉得比我少。我答应你,不管多老,等到头发花白时,定要和你挺着老骨头骑马。”走到桌旁,从桃木盒里拿出一样东西,那东西呈环状,泛出火红之光。

胤禛走回床边,展颜一笑,将那东西戴在梓悠左手腕上,“宝贝,这只手镯和滇血罗心镯一模一样。你戴上后,无论如何也要醒。”叹了口气,看向窗户,幽幽的道:“宝贝,中秋节时,我作了一首诗。”踱步到窗前,开一条缝,萤火虫纷纷飞出,屋里霎时一片漆黑。月光斜照进屋,恰好打在屏风上,那屏风上的惠兰和茶花就似活了般,艳丽多姿,风情无限。

胤禛道:“宝贝,我念给你和十三弟听听。”一面走向梓悠,一面道:“月华当户彩盈盈,九十高秋序正平。他夕偏宜兹夕好,今年却胜去年明。辉含珠露凝仙液,光委金波满玉觥。闻说蟾宫多桂子,天香时觉拂衣清。”

话刚落音,窗户被风吹得大开,月光刷地射到胤禛身上。胤禛挂在腮边的两滴泪晶莹剔透,冰冷刺心眼。梓悠左手中指和食指动了一下,两行泪滑落至枕。胤禛却在此时将头转开,看向那两幅画。

八月二十一,胤禛圣躬违和,但听政如常,吃喝照例,无任何异样。八月二十二晚,胤禛去葡萄院,静坐半晌,看了眼自鸣钟,为梓悠掖被子,“不知不觉已是亥时,还有一大堆奏折要看,得走了。我最近身子欠安,不过无大碍,吃几济药便好。我要保持健壮,等着你醒来呢。接下来会忙半月,没时间陪你,不许想我哦。”说完在梓悠额前一吻,吩咐玛格和辛姐好生照料梓悠,拖着沉重的步子出葡萄院。

胤禛离开不久,玛格听见屋内有声响,打开门,见梓悠半坐在床,惊喜交加,“娘……娘娘,您……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梓悠摸着额头,呆立片刻,小声道:“我这是怎么了?”玛格哭道:“娘娘在地震那日被大石压住,伤了头脑,昏迷了五年多。”梓悠手足无措,“五年多?”玛格重重“嗯”一声,打算吩咐小玉福告知胤禛。梓悠诚惶诚恐,带着渺茫的希望道:“此刻是几月几日几时?”玛格道:“八月二十二日亥时。”

“什么?”梓悠脑袋轰然炸开,腾地跳下床,衣裳鞋子也没穿便往屋外冲。玛格跟着冲出屋,叫道:“娘娘,夜深露重,小心着凉。”梓悠置若罔闻,疯了般的往九州清晏殿奔。小睿睿从床底钻出,尾随梓悠而去。

胤禛回到九州清晏殿,遣退左右,只留当值太监在殿外静候。坐上龙椅,展开一份奏折,拿起朱笔,方要写字,忽觉胸口绞痛不止。胤禛捂着胸口,“噗”的一声,一口血射在奏折上。胤禛大骇,要喊人,可嘴动不了;要起身,可腿动不了。嘴里的血就似绝了堤的洪水,一股股哗哗流。胤禛意识到自己可能大限将至,仓促间,思绪百转千回,拼尽最后一点力,用颤抖的手写“朕和伊妃合……”

胤禛只写了五个字,便栽倒在堆叠的奏折间。当值太监听到闷响,走到殿门边,轻声道:“皇上,皇上。”见胤禛未作答,既不敢再喊,也不敢离开,忐忑不安的候着。

九州清晏的夜值侍卫看到一位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跑来,纷纷上前阻挡,梓悠喝道:“狗奴才,敢挡我的路?”夜值侍卫看清是梓悠,先是一怔,随即跪地请安。梓悠理也不理,一口气跑到九州清晏殿外,当值太监眼尖,认出梓悠,磕了个头。梓悠定了定神,推开殿门,颤声道:“胤禛,我来了。”

梓悠进殿的一刹那,呆若木鸡。只见胤禛一手握朱笔,一手捂胸口,一动不动的趴在御案边。梓悠没有像胤禛预想的那样流泪痛哭,而是瞪大猩红的双眼,一步一步走向胤禛。每走一步,头发白一点,走到胤禛身旁,满头黑发白似雪。

梓悠扒开压在胤禛脖子上的奏折,喃喃道:“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梓悠流着泪重复,可事实俱在,没法挽回。她摸了摸胤禛脸颊,将还有余温的胤禛紧抱在怀。胤禛虽然瘦削,但好歹七尺,梓悠刚刚苏醒,气力不足,抱得又急,忽然“扑通”一声,胤禛从龙椅上滑下,梓悠用自己娇弱的身子垫起胤禛开始冰冷的身子,使尽平生之力搂着胤禛,冲天大吼。

苍凉的声音呼之欲出,卷着愤慨和绝望直冲九重宫阙,久久回旋在空荡荡的殿内。

当值太监听那声音阴森凄楚,快跑进殿,看清眼前情景时,吓得魂飞魄散,“白发鬼……白发鬼……鬼呀……”连滚带爬的跑出殿门,大声喊道:“来人啊,皇上被白发鬼缠住了,快来救驾,快来救驾……”

梓悠脑里空无思绪,仿若天地万物都离开了去。她不知自己的头发变白,只知失去最爱,再也找不回。但她不甘心,她实在不甘心。她为胤禛擦嘴边的血,柔声道:“胤禛,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梓悠,我是你宝贝呀。胤禛,求你睁开眼,求你睁开眼。你还没履行承诺,不能抛下我,不能抛下我。”

梓悠喊了数声,再次使尽平生之力搂着胤禛,喝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同样的场景,为什么一次次重复在你我身上?老天爷,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和胤禛说几句话,求你答应我,求你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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