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3:掠宝清单》第32/40页


孙殿英他们抵达了定东陵以后,开始吹号召集附近的士兵集合。刘一鸣也被当成一个小兵,排在第一排,把宝顶附近的土都挖开。然后他看到姜石匠被带到定东陵里,被谭温江逼问当初的墓道位置。搞清楚位置是在明楼旁侧琉璃照壁下面。找到以后,姜石匠就被丢出去了,孙殿英派了几个工兵过去查探,结果碰到了一堵金刚墙。
金刚墙是用花岗岩砌成,中间缝隙浇入桐油和糯米浆,坚固无比。孙殿英先是让人去砸,大锤砸在上头只留下几个白点。然后一个军官出主意,用硝镪水去浇,试图给石隙化松,但也失败了。孙殿英一怒之下,调来一批炸药,一口气把地宫大门给炸开。
地宫开了,里头又碰到一扇汉白玉的石门,石门后头被一根石柱顶着。这石柱叫自来石,修建的时候就吊在门后,等大门一关,石柱就自动滑下来,把门从里面顶住,谁也开不得。孙殿英本来还想用炸药,但怕把整个墓穴震塌了,只得纠集了百十号人不停地撞,硬生生把自来石给撞断了。
地宫门一倒,慈禧的梓宫终于门洞打开。原本还算略有秩序的盗墓大军彻底乱套了。先是孙殿英,然后是谭温江的卫队,后来所有人都蜂拥着冲进去。这些人半年没发薪饷,见到遍地珍宝,如同老鼠掉进油里一样,开始哄抢。那种混乱而疯狂的场面,刘一鸣这辈子也忘不了。
慈禧墓里的宝贝,那是真多,连过道里都堆满了各种珠串、金佛、玉珊瑚什么的。结果碰到这些乱兵,慈禧棺材被撬开,她身上盖的经被,嘴里含的宝石、头上戴的珠冠,甚至镶嵌的金牙都被拔出来。地宫内的其他珍宝也被劫掠一空。慈禧尸骸被抛到墓道上,脑袋被踩得稀巴烂。至于姜石匠,其中一名军官嫌他碍事,一枪给毙了。王绍义准备的那些大车,都被孙殿英用上了,一车一车地往外运。刘一鸣亲眼所见,那对慈禧太后枕在脑袋后头的国宝翡翠西瓜,被谭温江亲手交给孙殿英,他左看右看,笑得嘴都合不拢。
许一城听了,眼神一黯,不是可惜慈禧——那个老妖婆丝毫不值得同情——而是这么多珍宝惨遭劫掠,被毁掉的东西恐怕会更多。这对一个学考古的人来说,真是莫大的折磨。
“这都要怪我,我早就该想到,人心的贪欲,岂是寻常手段可以克制的。我学艺未精,鉴人不明,以致有此横祸啊……”许一城自责而痛苦地皱着眉头。
刘一鸣摇摇头:“许叔,这您就说错了。孙殿英盗墓,是日本人一手策划,有您没您,早晚都要出手。”许一城连忙问道:“对了,堺大辅他们,你看到了没有?”
刘一鸣说:“我正要讲到。”
他说慈禧墓挖得两天多,东西都抢得差不多了,孙殿英贪心未冷,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乾隆的裕陵。乾隆号称十全老人,统治时期是满清的巅峰,墓葬里的宝物也少不了。
不过这次没有人知道墓道的准确位置,他们只能围着宝顶乱挖,一挖就是几天,硬生生被他们找到了墓道大门。
不过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挖慈禧墓的时候,一挖开大家一拥而上,无人阻拦。而当乾隆的地宫大门打开以后,孙殿英却派了一个督战队,站成一排,禁止普通士兵靠近。刘一鸣也进不去,只能站在门外等候。他看到堺大辅和姊小路永德跟随着孙殿英进去,没过多久,他们就先出来了,堺大辅手里捧着一把剑走了出来,那把剑的剑身略弯,剑鞘外覆鲨鱼皮,上嵌红碧、黄碧、绿玉各式珠宝,九道明黄金纹蜿蜒而起,形如九龙攀在剑鞘上,一看就气度不凡。
许一城眼神一凛:“九龙宝剑?”
刘一鸣答道:“看形状错不了,应该是他们撬开乾隆的棺材拿到的。这两个日本人拿着宝剑,用一个皮套装好,就离开了裕陵。”
“等一下……”许一城打断他的话,“你是说日本人只拿了九龙宝剑走,其他什么都没拿?”
“没错。我一直盯着呢,只拿了九龙宝剑。”
许一城眼神里的疑惑浓郁起来。他原来一直以为,日本人觊觎裕陵财宝,所谓九龙宝剑只是一个象征,想不到他们居然真的只是拿走了这把剑。
日本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付出这么大代价,用了这么多精力,居然只是为了一把宝剑?这听起来未免太荒唐了。九龙宝剑固然是一件国宝,可它的价值和翡翠西瓜只在伯仲之间。日本人再穷,也不至于特意为了这么一样东西而来。
许一城忽然在想,陈维礼那半张信笺,恐怕里面的玄机还没有完全参透。在堺大辅房间里搜出来的那一行奇怪的字:“言中……飘沦……虽复沉……无……用。”也未必是单纯的汉诗感慨。
说来也怪,本来他的心情因为东陵被盗而极度低落,可一想到仍有玄机没有解决,眼神反而慢慢亮起来。许家的人,从来都是这么固执。
刘一鸣见许一城神采略有恢复,心中宽慰,继续讲道。
日本人走了以后,孙殿英照例把乾隆墓也劫掠了一番。刘一鸣没进去,但听周围的士兵说,棺材里乾隆的尸体早已腐化,只剩下一条辫子。不过陪葬的那些宝贝可都是真金白银,不可胜数,一趟一趟地往车里搬运。只可惜了收藏的那些名人字画,这些目不识丁的丘八不知珍惜,践踏在地上,被雨水泡成了纸浆。刘一鸣出身书画世家,谈到这段的时候,手指关节都被捏得发白。
盗完了乾隆墓,孙殿英意犹未尽,还想去挖顺治的孝陵。谭温江说顺治出家当和尚,棺材里什么也没有,盗起来没意思。于是孙殿英想,我挖不到老子,就挖儿子呗,又盯上了康熙墓。不过这次他们就没那么幸运,刚挖到地宫边缘,地面开始涌出黄水,而且越流越多,转瞬间就积了几尺深的水。
这些士兵看这些水黄得有些瘆人,都不敢靠近。有人说着是尸水所化,沾着就完,吓得他们全站开了,没人敢再动手。孙殿英也怕待的时间太长,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宣布撤退。这些士兵个个身上鼓鼓囊囊,揣得一身都是,喜喜洋洋地离开东陵。孙殿英更是赚得盆满钵满,拉走了十几辆满载的大车。王绍义如果见到,非吐血不可。
“等一等,他们盗了多久?”
“足足七天七夜。”刘一鸣叹息道,“走的时候,整个东陵一片狼藉,连石碑都没几块完好的了。”
许一城慢慢靠在床头,摸了一下胸膛心脏的位置,若有所思:“我昏迷了这么久啊……那然后呢?”
刘一鸣朝黄克武看去,黄克武连忙说:“我和药来把许叔你送回北京,直接送进协和,同时海兰珠小姐去通知宗室。宗室那群窝囊废,听到这消息慌成一团,毓方说自己拿不了主意,又去天津请示溥仪。溥仪又召集宗室元老们议事,这一议又是好几天。等他们赶到东陵的时候,人家早跑了!只剩下阿和轩在神道前自尽的尸体。”
“阿和轩死了?”许一城一惊。
“他们被孙殿英关在山坳里,等到军队离开才恢复自由。其他兵丁一哄而散,恐怕阿和轩是最后一个为满清殉葬的人了。”
许一城心想,阿和轩是海兰珠的亲爹,不知道那姑娘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宗室就没什么动作吗?”
“目前还在商议该怎么办呢。”刘一鸣嘲讽地回答。
“对了,付贵也是在那时候被人发现的。据说是姜石匠的家人一路找到东陵,在靠近马兰峪的地方发现了他,送回京城。”药来补充道。
许一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说我先去看看付贵。
隔壁病房里,付贵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绷带,像是个滑稽的印度巡捕。这个家伙即使在昏迷时,仍旧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床边的柜子上没有摆鲜花,而是摆着一把二十响毛瑟短枪。这是许夫人的主张,她说对付贵来说,枪油和火药的味道闻起来比花香更舒心。
许一城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来,伸出手去给他掖了掖被子。付贵一动不动,似乎懒得搭理这个多事的混蛋。他其实对民族、文物什么的毫无兴趣,之所以掺和进来,完全是出于与许一城的友谊。
他本来可以在京城悠哉游哉地当警探,结果却为了一件无关的事情伤成这样。无穷的愧疚涌上许一城心头,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陈维礼。
陈维礼信任许一城,临终前把一个大秘密托付给他;付贵信任许一城,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两个人都把许一城视为生死相交之人,全无保留地付出信赖。现在他们两个一死一伤,孙殿英依然逍遥法外,日本人的阴谋到底是什么还没查明。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呐喊——
许一城啊许一城,仇敌未灭,真相未明,你有什么资格意志消沉?
其他三个人望着垂首而坐的许一城,半晌没有吭声,以为他伤心过度,连忙过去劝解。刘一鸣伸手一触许一城肩膀,他缓缓抬起头来,把刘一鸣吓得退了一步。
许一城面上原本浮着一层淡淡的灰霾,现在却倏然消散。他眼神里的虚弱和空茫不见了,又变回了之前的清亮和许家人特有的名叫固执的神采。
“许……许叔?”刘一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许一城从椅子上站起来,沉郁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活力:“这件事还没完。是的,我们没能阻止盗墓,但我们还可以让这些盗墓贼付出代价,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过许叔您的身体,反正盗都被盗了……”药来有点担心。东陵被盗,许一城内伤最深,以他现在的状况,还能不能应付这么危险的事情。许一城正色道:“东陵是被盗了,但日本人的动机尚未查明。现在让我束手,只怕更伤身体。”说到这里,他下巴轻抬,微露傲气,“我们许家,从来都是头撞南墙而死,没有中途折返的。”
刘一鸣问道:“那许叔你打算怎么办?”
许一城抬起右手,修长的指头灵巧地拢在一起,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遗憾:“我准备了一个后手,就是用来应对这种局面的。我本希望永远用不着,现在看来,不得不用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满怀期待,等着许一城拿出一条立竿见影的锦囊妙计。许一城却什么都没说,反而让药来给他讲讲最近京城的局势。
药来抖擞精神,絮絮叨叨地讲起来。最近京城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国民革命军的各级政要纷纷前来。奉天那边早就正式为张作霖发丧,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儿子张学良的选择。
许一城闭目听着,不时停下发问。药来说了半天,许一城忽然问:“这么说,蒋主席还在北京?”药来一点头:“还在,忙着接见社会各个团体,忙得很,每天报纸上都有报道。”
“现在外头传得最热闹的事是什么?”许一城问的问题很飘忽,让人摸不清头脑。
药来为难地挠挠脑袋,想了一下,啪地一拍巴掌:“对了,有个事儿,好多人都打算上街抗议把北京改北平的事。这是刘伯温当年亲自看的风水,姚广孝亲自建起的八臂哪吒城,四九城内聚着皇气,哪能说迁就迁。不少社会团体联名上书,要求重新考虑。”
许一城对这个很有兴趣,又问了药来几句细节,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他的眼神透过病房,看向东陵的方向,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床边。

第十二章 剑中机关

从五月到七月,北京城里一直乱哄哄的,先是奉军退出北京,然后是张作霖被炸死,国民革命军进城接管,立刻又改北京为北平。一件大事接一件大事,让人目不暇给。
进了八月,老百姓们觉得该消停了吧?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八月一开始,整个北京又被一枚炸弹震动了。
路透社突然发了一篇报道,作者佚名,声称遵化东陵惨遭盗墓贼洗劫,国宝珍品损失无数。报告里说有马兰峪附近村民进入东陵,发现慈禧、乾隆两墓被盗,地宫洞开,里面的陪葬品全数被搬空。敦促国民政府尽快采取行动,派员调查。
这一篇报道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之前战乱频繁,大家顾不上这一摊儿,如今局势稳定下来,注意力立刻全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何况被盗墓的不是别人,是大名鼎鼎的慈禧,更引发了无数揣测。消息一传出来,京城乃至全国的报章纷纷予以转载,社会各界表示谴责,敦促尽快破案。老百姓们更是交头接耳,什么不靠谱的传说都流传出来了。到底谁是盗墓贼,众说纷纭。
宗室也发表了声明,溥仪声泪俱下,谴责暴行,在东陵补祭,还派了几位元老向国民政府递交请愿书。
东陵大案很快就成了京城热门话题。迫于舆论压力,卫戍司令部和北平战地政务委员会对外宣布,已经调集了京师警察厅的精锐,由侦缉处长吴郁文领衔,开始侦破工作。同时委托国府委员刘人瑞组成调查团,前往东陵调查。
没过几天,警察厅的调查就取得了进展。七月中旬的一天,十二军六师师长谭温江带着夫人去前门看电影,灯一灭,包厢里却熠熠生辉。侦缉队的干探立刻封闭了整个电影院,进入包厢,从谭夫人的绣花鞋上搜到两枚夜明珠,经过宗室辨认,确认是慈禧陪葬之物。
琉璃厂有一家专营古玩的尊古斋,老板叫黄百川。好巧不巧,就在谭温江被抓的同一天,警察厅也拘捕了黄百川,交代说谭温江曾带来几件罕见奇珍,作价十万,经查也是慈禧墓中所盗。
与此同时,山东青岛海关亦有消息传来。他们在陈平丸的客轮上抓住了两个逃兵,从他们身上搜出十二军的军徽标志以及三十六粒东珠。逃兵交代曾参与孙军长在东陵的盗墓活动,捡了一把珠子,觉得不想再给人卖命了,就偷偷跑了出来。
京师警察厅以往效率奇慢,可这一次却如有神助,一招一式极有章法,接二连三查出重大线索,仿佛背后有什么高人支招似的。而且每查有进展,必被新闻界所侦知。于是,孙殿英是东陵盗墓元凶这件事,虽未经法院认定,但已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更有军事观察家发了议论,说这种杂牌军桀骜不驯,若不施以重手整治,只怕日后会生变于肘腋之间,字字诛心。
仿佛老天爷觉得这件事不够热,很快又在上头浇了一勺滚烫的油。

当前:第32/40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