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第30/150页


  她仰头看着他,倔强道:“你今日非要同我说这么多回么?方才在马车上说了一回,我已经听见了。”
  他松开手指,退离她一步。
  她怕他厌烦,又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唤道:“成大人。”
  “成静。”
  “成定初。”
  成静抽回衣袖,往前走了几步,查抄侯府的人已快速寻来,正在禀报查抄出来的东西,那人慌慌张张,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成静听着禀报,神色越来越冷,最终快步走向前厅。
  统计财政的官员连忙将搜到的金银器具一一指给成静,细说其价值,再将新搜出的名册和密信递给成静,成静略略一翻便合上了,淡声道:“兹事体大,本官还需上奏陛下。府中可还有未搜查的?”
  一边立即有人说道:“还有最后一间库房未曾查完,数目众多,大人还需稍等。”
  成静淡淡抬袖,命他退下,自己在这处静等。他站着,转头看了看还站在那处的谢映棠,面上依旧是冷冽的,心里却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子韶道:“你先带翁主回马车上等着。”
  子韶得令,立马走向谢映棠,请她回车上坐着。谢映棠也不再使性子了,抬脚走出了侯府,裙摆扫过还未来得及除掉的杂草。有衙役不慎抬头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只见美人长发柔软,身影袅娜,衣带飘逸脱俗,举止亦带着世家的涵养,不由得挪不开眼。
  成静静等片刻,最后的账目终于完成,他略略看过那条目,冷笑一声,道:“这回便有好戏看了。”说着大步走向马车,却不上车,改为骑马,又往下家去宣旨。


第21章 旧事
  当日成静一共去了五家,所宣圣旨无一是好事,而他每离开一家,京中权贵暗暗派下来盯梢的人便立刻回去通知自家主人,不过才一天,帝京上空便飘着一股阴翳之气。
  满朝文武安静地有些过分,都在自己家中缩成了乌龟。吏部尚书在尚书台踱来踱去,焦头烂额。
  他们都不知道刘踞是哪里犯了太岁,只道成静刚归洛阳,陛下便同他找人开刀,这一刀划得太深,那些官官相护、结党营私的事情纵使需要大刀来治,可当这第一刀真正地落下来,百官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们再一咂摸,为什么谢族突然就开始针对高昌侯了?成静与谢映舒关系颇好,有没有这一层的原因?谢族是世家之首,站在陛下那边也不应该啊,更何况这宣旨之人是成静……他们一想再想,还是觉得奇怪,只能自我解释这是成静手段高明所致。
  他们在愁,谢映棠也愁。
  她一个人被晾在马车内,只要成静下马,她便连忙从车窗内探出脑袋,不停地唤“成大人”,成静起初是不打算理这女孩儿的,他有些理解了三郎为何待她这般严苛,这样的性子,不严点怕是要翻天。
  但是他后来有些绷不住了。
  成静走到马车边,她立即喜笑颜开,赶紧道歉道:“成大人,我再不随便拉你的手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啦,进来坐着吧?”
  子韶:“……”
  拉手?拉什么手?
  成静垂眼看着她。
  她紧张地看着他,好像怕他真的不理她了。
  他淡淡道:“翁主,那么多好男儿,为何偏偏是我?”
  她摇头道:“那么多好男儿,普天之下,我却觉得你是独一无二。”
  “静又何德何能?”
  “喜欢何必非要找到解释?”
  他注视着她,和煦的眸光渐渐涌起一股难言的深意,她见他不言,倔强地看着他,又道:“我再不碰你了,成大人也别离我这般遥远,好不好?你说我不了解你,大人又可真的明白我?”
  日光倾斜,一片光影照亮成静胸前的官袍纹路,他的睫毛被光打出长而密的阴影,半面露在光下,半面在影中,这样的容颜在一明一暗的交织下,更显几分沉静阴郁。
  天边云烟散去,此处人烟稀少。
  成静侧眸对子韶吩咐道:“圣旨已颁完,你让随行衙役都回去,稍后我自会回宫复命。”说完,又起身上了车。
  谢映棠看着坐进来的他,面露喜色。
  成静道:“可愿随我去一个地方?”
  “好。”
  马车一路驱到城外西山脚下,谢映棠走下马车,山间百鸟鸣叫,绿意盎然,成静站在她身边,让子韶看着马车守在山脚下,道:“随我上山。”
  谢映棠跟他一路跋涉,走到半山腰去。
  他穿过枝叶繁茂的小路,越走越偏僻,却不曾停下。
  轻车熟路,仿佛这条路已走了无数遍。
  半山腰中,高大的树木将一处掩起,杂花四处乱开,落叶零落,萧条凄凉。只有一小方没有落叶的地方,静静伫立着一个巨大的坟包。
  无碑无名。
  成静站在坟前,淡淡道:“这是我成氏一族族人的尸骨,我族半数被杀,父母、妹妹和一些旁系亲人都死了,因犯大罪不得好好安葬,我叔父不敢收殓,只好由我长大后,亲口向今上讨了恩典,暗中安葬家人尸骨。”
  谢映棠怔怔看着成静,脸色逐渐发白。
  他面上看不出一丝哀伤,只有平淡的陈述,“只是我将他们安葬时,尸身已不可分辨,只好将他们合葬在一处,希望可以慰藉他们在天之灵。”
  成静说着,转身看着她,道:“我是罪臣之后,你平日见到的我再风光无限,不过只是表象。”
  她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
  他淡淡一哂,抬手指着那坟包,语气森凉,“这也不是他们的错。”
  谢映棠怔然。
  他说:“翁主,你出身世家大族,看到的只有好的地方,你可知洛阳繁华之外,有些地方仍是饿殍满地,妻离子散,战乱不休?你可知世族揽权,对百姓的迫害有多严重?你可知当今天下,我无父无母孓然一身,我要的又是什么?你又可知……家君母死在先帝手中,我为何甘在朝中为官,兢兢业业服侍先帝之子?”
  他的声音冰凉如流水,自她耳畔慢慢涌过,让她渐渐失神。
  成静道:“你我立场不同,我有我的责任,这条路太凶险,只能我一个人走。”
  她失声道:“你要与世家为敌?还是你要为你父母报仇?”
  他却不答此话,反问她道:“这样的我,有什么好?”
  她上前去,忽然伸手抱住他,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摇头道:“别说了,这样……又怎么样呢?我会因为你,去看到我不曾看到的,学会我所不会的,这样还不够吗?”
  他任凭她抱着,没有再推开她,只是道:“当年我被接入宫去,我对先帝感恩戴德,不认叔父一家,人人都在暗中笑我狼心狗肺,包括你正在京外的二兄,他说,他纵为庶子,也知‘傲气’二字当如何书写,宁死也不肯背离先祖。”
  她闭上眼,心疼得无以复加,“我懂,宫里诸事波云诡谲,你只是为了能在宫中活下去。”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蓦地柔和下来,“翁主,你先回去罢。”
  她仰头看着他,把他抱得更紧,“我回去之后,你定觉得我难缠,不会再来谢府见我。”
  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待人从来算不得温柔,我既然对你态度如此,便是不会恼你。”
  “可是哄我?”
  “不是。”
  她展颜一笑,又说:“你当初托付给我的五只猫儿还养在我那里,它们都长大了,还有的生了小猫。”
  “我改日便去看。”
  她松开他,又道:“那大人也不要喜欢别的女人,等着我好不好?”
  他滞了滞,无奈地点头。
  她吸了吸鼻子,笑出声来。
  成静再祭拜了一下族人,便带着谢映棠原路下山了。
  天色将暗,天幕低垂,黑云不知不觉遮蔽了太阳,沉沉压在了头顶,连山脚下的风也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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