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第44/150页
目光相触,两人眼波同时一荡。
他的动作也是一顿,唇边笑意淡淡敛去,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
一向沉静自持的心,头一次动摇了一丝。
他转过身,语气冷淡下来,“时辰不早了,翁主速速回府罢,再晚便于礼不合。”
她在他身后静默须臾,盈盈行了一礼,“大人告辞。”说完便转身去了,柔软的裙摆扫过一片乱草,将沙沙声越带越远。
成静面色如常,待她离去,才垂下眼睛,遮住眸底淡淡的无奈和懊恼之色。
他或许……真的动摇了。
从前还能认为她身份尊贵,对他的追求不过是她一贯骄傲的气性。
可方才,他从城外一路过来,正要跨入破庙,便看见小姑娘孤零零站在那儿。
她捧着饼,艰难地吞咽着,又用微笑告诉别人,她没有下毒。
那时,他仿佛听见心里有什么在慢慢融化。
谢映棠乘马车回到谢府,便径直去找了谢定之。
谢定之正坐在堂上,三郎坐于偏席,案前摆着刚沏好的上好蒙顶茶,正边饮边与阿耶交谈。
谢映棠像一阵风儿,扑向谢定之的怀中,唤道:“阿耶!”
谢定之将幺女接了个满怀,低叱道:“举止无端,若被外人瞧去了,该耻笑谢族教养出来的女儿没有礼数了!”
她嘻嘻一笑,“这里没有外人,女儿想亲近阿耶。”她灵动的眸子骨碌碌一转,觑见了一边端直跪坐的谢映舒,登时眼皮一跳。
谢映舒神色不豫,正冷冷看着她,好似要好好瞧着,她还能继续闹出一场好戏来。
谢映棠硬着头皮对他行礼,“阿兄……”
谢映舒以眼神警告她,又冷声道:“我与阿耶正在谈事,妹妹有事否?”
谢映棠只好将心中的想法说了。
她没有提亲自去城外探望流民之事,也将容临与纪清平的事用春秋笔法盖了过去,只着重强调纪清平被人欺辱,难民无处安身之事,又说了部分成静的原话,添油加醋,力求能打动眼前二位。
谢映舒听完,毫无悦色,反而冷声道:“谁让你去接近纪清平?”
谢映棠一怔。
“穷酸书生之流,目光短浅,不可深交。”谢映舒沉声道:“离纪清平远一些。”
她失声道:“可……”
“可纪清平如今归顺于成静。”谢映舒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休要为了讨好他人,让自己平白失了礼节与教养。”
她咬了咬下唇,小脸微白,沉默不语。
“不过,棠儿所言救济流民之事,倒是可以考虑一二。”谢定之沉吟片刻,右手轻抚长髯,微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族不可对百姓疾苦冷眼旁观,此去一为声望民心,二为道义,不过,流民性情暴戾,易生事端,棠儿真想去帮他们?”
谢定之一旦发话,三郎便垂下眼来,不再多言。
谢映棠直视着阿耶,认真道:“女儿想去。”
“好!我们谢族的女儿,果真绝非怯懦自私之徒。”谢定之偏头对谢映舒道:“三郎,你这个做阿兄的,也少叱她几回,我瞧着,棠儿这几年是越发懂事了。”
她懂事了?
她不惹祸就是大好事了。
三郎垂眼敛去眸底情绪,恭谨道:“孩儿过于心切,此事不会再插手。”
谢映棠得到允许,本就十分开心,没想到紧接着,她向来慈祥和蔼的阿耶竟然开始责备阿兄,她呆了一呆,心底怕暗中得罪了三郎,忙笑道:“无碍的无碍的!我知道,阿兄是为了我好。”
谢映舒眼睫半掀,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被这样一扫,心里着实发憷,便赶紧告辞了。
待她提着裙摆欢乐地离去,谢映舒才继续与父亲谈论当朝要政。
他们一直说到天色渐暗,谢映舒起身行礼之后,才又径直去了公主府请安。
一路上,谢映舒表情冷峻至极,谢澄方才目睹谢映棠如何进去又如何出来,便试探道:“郎君可是觉得翁主行事不妥?”
谢映舒冷声道:“她与书生交好,将来有害无利,恐与士族中人交恶。”
谢澄沉默不语,他跟在郎君身边这么久,自然知晓,三郎不喜书生。
何止三郎,甚至是整个士族子弟的圈子,对于穷酸书生,都是排斥在外的。
如今天下等级严格,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个别世族子弟轻视对方门第,也觉得出自小门小户的书生,眼见狭隘,自私鄙陋,缺乏高雅之风,与之结交不过乃笑话。
除此之外,寒门子弟身后无靠山,而世族之间,多为结盟互利关系,细密的圈子一旦形成,便将寒门子弟排斥在外了。
且不说寒门书生是否真如他们所言这般不堪,在寒门之中,亦有许多书生对贵族子弟不屑一顾,认为他们终日碌碌无为,荒诞度日,目无礼法,不过是靠着家族势力便可轻松谋得一官半职,实则尸位素餐,压榨百姓,一无是处。
总之,这上下矛盾,久而久之便日益突出。位居高位的寒门子弟依旧少之又少,也鲜有人去在这两边周旋,因为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恶意报复。
第30章 心思…
偌大的公主府一如这些年,安谧宁静,与世无争。正殿的廊外悬着几排明亮的琉璃宫灯,寝殿中的烛火熄了一半,谢映舒到时,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腊梅正好推门出来,恭敬行礼道:“殿下还未歇息,郎君进去罢。”
谢映舒笑意清雅,缓声问道:“家家近来身子如何?”
腊梅叹道:“郎君放心,殿下风寒快痊愈了,这些日子,小娘子时常来探望,只是……郎主甚少过来。”
饶是他们这些做子女的,这些年也看得出来,谢太尉与公主的感情是越发淡了。
谢映舒垂下眼,低声道:“战事吃紧,阿耶处在太尉之位,诸事繁忙,等他得闲,我定劝他来探望家家。”
“郎君有这份心已是足够了。”腊梅微微一笑,福身告退,让谢映舒进去。
公主尚未更衣,命人布好酒菜,连夜招待儿子,谢映舒跪坐在侧席上,同母亲说了几句体己话,临走时,公主叫住他道:“你可知,二郎如今战况如何?”
二郎,便是他那庶出的哥哥谢映展。
因年少性子刚烈,从军后骁勇善战,如今已连升几级,位列为将。
谢定之对这二子颇为喜爱,虽是庶出,所得的教导待遇却不输嫡子。
谢映舒年少时与这位二兄的感情倒颇深,不过自从谢映展投入行伍之后,谢映舒便与他日渐疏离下来。
谢映舒垂下眼,低声道:“前方战事吃紧,父亲正日夜为此操劳,二兄如今正在潼关与敌军僵持,前几日刚刚出战,如今退守城中,等待援兵。”
公主点了点头,微笑道:“他会没事的。”
谢映舒抬眼,看了看公主美丽的眸子,公主有一双妩媚而威严的凤眸,这双眼睛没能留给妹妹,却传到了他身上,看看着母亲的眼睛,微微一笑,语焉不详道:“二兄此战若胜,有八成会班师回朝,说来,孩儿也颇为想念他。”
公主起身,摆了摆手,便掀开珠帘往屏风后走去。
谢映舒见母亲乏了,便也转身退下了。
谢映舒对母亲虽是笑语晏晏的,实际上刚刚离开公主府的他脸色阴沉至极,子韶一路上依旧不敢同郎君说话,直到入夜之后,谢映舒去洛水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洛水性子温驯,总是尽最大的努力讨三郎欢心。谢映舒将美人揽在怀里,以手指揉捏她软软的脸蛋,又将她的下颔抬起,瞧了瞧美人盈了水一般的眸子,淡笑道:“自你有孕了,整个人也软得跟水一般了。”
她含羞低眸,手心贴着小腹,轻声道:“可惜如今,妾不能服侍君,郎君百忙之中来探望妾,妾已是万分荣幸了。”
谢映舒依旧微笑着,手指轻轻撩拨她密密的睫毛,眼睛微微泛凉,“你前半生长于书香名门,也是个女公子,怎就这般懂得讨好男人?”
她微微一惊,咬着下唇道:“妾一不敢悖逆郎君,二……妾是真的希望郎君能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