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第55/150页


  他拂袖而去,脚步声渐远,再不回头。
  谢映棠抬手掩面,伤心至极。
  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总之,她双膝已经麻得快要失去知觉,她夜里又饿又冷,可她熟悉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回。
  一旦触及家族底线,她记忆中慈祥的阿耶,溺爱她的家家,似乎都换了副面孔。
  她心底发冷,却还是不肯认错。
  再后来,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按照多年来的规律,她醒来时,家人应已经心软。
  可这一回,谢映棠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祠堂里,侍女们给她喂了热粥,请郎中来瞧过后,便让她继续跪着。
  谢映棠倔强,哪怕身子摇摇晃晃,也要跪下去。
  就连那些未曾伺候她的婢女瞧了也不忍心,出言相劝,都被一一漠视。
  谢映棠跪得端正,唇上已毫无血色。
  洛阳城中的谢族长辈们听闻了此事,都亲自去与谢定之讨论了此事,他们想动家法,但谢映棠身子比常人弱上许多,又如何挨得住再重一点的处罚?
  便一拖再拖,只暂且让人跪着。
  谢映棠后来又晕了过去。
  那一次晕倒,便是高烧不退,漫长的昏迷。
  公主终究狠不下心来,冲进祠堂命人将谢映棠抬回了公主府,路上碰见神色淡静的谢映舒,公主猛地抬头,指责道:“你便是这么做兄长的?你妹妹已经这样了。”
  谢映舒冷淡道:“总归是死不了的。”
  公主怒道:“你说什么?”
  谢映舒一扯唇角,笑意凉瑟,目光落在抬着妹妹远去的下人身上,摇头道:“家家又能护到几时呢?”
  公主恼怒至极,抬起手指着谢映舒,低声训斥起来,谢映舒倦于多说,面上恭谨万分,心底却冷淡至极。
  公主将谢映棠带走之后,请了许多郎中为她诊治,可她迟迟不醒,谢府的人来过几次,皆被公主斥退。随后,谢定之在早朝之后亲自造访崔府,与光禄勋崔老谈了婚事。
  谢府门前的探子匆忙回了成府,成静负手静立在窗前,听人禀报探听到消息。
  那人说到“翁主昏迷不醒”时,成静遽然抬眼,眸底寒光一溅,旋即垂下眼睑。
  袖中手攥得死紧。
  谢族真的下得去这狠手。
  既是要惩治谢映棠的胡闹任性,也是要告诉他:他非但配不上她,还会拖累她。
  可他偏不信。
  要么他自己不愿要,他势在必得之人,必不会就此放手。
  他薄唇冷冷一抿,淡淡问道:“锦绣楼里的书生们是否已经召集?”
  一边的子韶道:“已经都安排好了。”
  成静道:“将我府中珍藏的字帖三日后拿去望萃居拍卖,这几日先放出消息,就说谢族暗罚端华翁主,编造得越乱越好,并鼓动昔日她救济的流民,三日后,再借拍卖将消息传到京中权贵圈子内。”
  子韶微微一惊,“那字帖……可是前朝书法大家失传之物,当为无价之宝。”
  成静转过身来,淡淡道:“为她一掷千金,值得。”
  子韶心底深深一憾。
  成静垂下眼,拿过案上已经写好的书信,吩咐道:“再把此物递到西城妙萃坊去,暗中交给掌柜的,他自然知晓应该怎么做。再将消息散播开来,让崔二郎提早知晓。”
  子韶问道:“郎君真要为了她……将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
  初来洛阳,成静还在荆州的时候就说,以韬光养晦、徐徐图之为佳。
  如今贸然因她动用部分势力,又与权势最为鼎盛的谢族对上,或许他也难以自保。
  成静推开窗子,看着窗边一片鲜亮碧绿,他特意移植过来的垂丝海棠已经开了一半,满树鲜红。
  他道:“乱就乱罢,我有何惧?”
  那日之后,洛阳城中渐渐传开流言。
  有人说,端华翁主心地善良,不过不小心摔碎了御赐的什么东西,便被族中人处罚,因身子骨弱,已经昏迷不醒;有人却说,端华翁主是与谁家儿郎两情相悦,谢族棒打鸳鸯,端华翁主才想不开自尽了;更有甚者,说世族见不得族中女子与寒门来往,故而发怒惩戒,翁主如今性命垂危。
  事情一开始就传得离谱,后来随着流言扩大,更是成了各个版本,什么匪夷所思的揣测都有,茶馆街巷里人人议论不休,可不管怎么传,归纳起来,不过就是――端华翁主心地善良,奈何不小心惹了那些权贵不快,如今很惨很惨。
  那些被她救济的百姓,或是仰慕其才情的读书人,都开始愤懑不平。
  欺压百姓也罢,这些士族规矩之严,竟是连自家人都不放过么?
  当初站在粥棚下的小娘子何其善良坦诚,定是这些权贵有心与人家过不去。
  百姓想的不多,只在口口传着翁主有多好,甚至夸大其词,神乎其神,只差将翁主夸成九天仙女下凡,短短几日之间,民心已彻底偏了。
  有人暗中造势、利用百姓。谢族的探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迟了。
  后来,失传的名家字帖便出现在望萃居,引得名门公子纷纷高价竞拍。
  竞拍的当儿,席间小厮来往走动,便在悄悄谈论谢族那事。
  声音不大不小,偏偏又传到那些公子哥的耳朵里。
  再后来,谢定之下朝时,便被好友崔昌平一把拽住胳膊,劈头便问:“你们谢族那翁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定之眯了眯眼,才了解事情始末。
  他与崔昌平解释了一番,回府后,气得拍案,便命人将谢映棠带来。
  可身边的仆人却道:“郎主……翁、翁主她,还没醒。”
  谢定之忽然怔了怔,问道:“她昏迷多久了?”
  “翁主身子已经好转了,公主殿下还日夜守着。”仆人道:“待翁主醒来,殿下那处定会传消息回来的。”
  谢定之阖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抬手让人退下,忽然一顿,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会不会是成静?
  那小子疯了不成?
  谢定之沉吟片刻,去见了谢太傅。
  虽然这件事情实在荒谬,且对谢族名声有损,但他毕竟也是做父亲的,哪里真的忍心这么罚女儿?
  顺水推舟,改为从轻处罚也不是不可。
  后来,谢映棠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身处棠苑,一边案上的药正冒着热气。
  她艰难地撑坐起来,茫茫然环顾一周,却发现身边的婢女无一人面熟。
  心往下沉了沉。
  随后几日,谢映棠便又被软禁在阁楼上。
  说来,她并不是第一次被关,关来关去的总归还是渐渐习惯了,没有人的时候,她自己也能找到消遣。只是,这一回与往日都不同,偌大谢府,她除了身边那些陌生冰冷的面孔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人,无人可以来探望她,她也不出去。
  那些新来的侍女都是曾经在谢太尉跟前服侍过的,个个懂得分寸,既不会对谢映棠无礼,也不会纵容她做任何不合适之事,偶尔谢映棠写字趴着睡着了,便会被她们叫醒,推着去沐浴更衣,再一股脑儿地塞进被子里,阖上门来,又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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