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第6/150页


  谢秋盈还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堂上有人倏然起身,声音清亮有力,引四座瞩目。
  邺城江氏嫡子,江郁。
  谢映棠也看去,见又是那日所见少年中一人,忙又低下头去。
  谢秋盈:!!!
  他们不会都认识你吧?!
  江郁环顾四周,冲成静举杯笑道:“在下江郁,现任区区小吏,不过微末之人。久闻成大人天下无双之名,先帝谓为奇才,在下想敬大人一杯。”
  此人形貌?i丽,器宇轩昂,颇有风度,在座长者微微点头。
  谢映舒微微一顿,不由得眯了眯眸子。
  多日前成静力压百官之事人尽皆知,初出茅庐,偏偏锋芒毕露,谁都想对他打压一二。
  今日成静偶然出席,无疑是个良机。
  成静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少年无辜地揉了揉眉心,起身,眉眼含笑,“区区不才,无双之名,纯属世人妄加。”
  江郁却笑:“那大人敢喝此酒吗?”
  成静端起桌上茶来,一口饮尽,抬眸笑道:“为何不敢?”
  “好!”江郁也将酒饮完,继续道:“在下有疑问讨教,敢问大人可否作答?”
  成静颔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首,谢定之微微蹙眉。
  长公主伸手拍了拍太尉的手,低声叹道:“先帝忌惮成静这孩子,不是没有道理,他没那么好落败,你也不必忧心拂了陛下颜面。”
  谢定之低声道:“也好,趁此良机,看看此人适合为敌,还是……只能为友。”
  席上两个身姿笔挺的少年郎,一人锦袍玉冠,一人白氅雪颜。
  江郁道:“郁近来得知,大人得封秘书郎中,敢问大人身在其位,将如何谋其事?”
  成静答道:“承蒙陛下重爱,在下免考校,直任秘书郎中,自当战战兢兢,恪尽职守,校雠典籍,订正讹误,上合圣贤之语,重新治学,文治天下。”
  “那么……”江郁笑道:“若论校雠典籍,前人之文章浩如烟海,大人之举,无异捞沧海之一粟,在下曾听人评大人可比管、乐,辅佐君上,纵横寰宇,得世人仰望惊服。再观大人不久之前,擂鼓于殿外,以唇舌抵御群臣,其中胆识,当世罕见。如此之人,怎堪在海中捞粟,只尽本分而已?”
  席上众人皆惊。
  此语……针对之意甚浓。
  成静抬手拢了拢白氅,淡淡道:“静不敢妄比先贤。为臣者,自当为主分忧,职责之外,则为逾越,轻则为不循礼法,重则为目无君上。况世人终不为神人,纵有大才,亦不可三心二意,况静之才能,在于唇舌,内修欠佳,不可大任。”
  少年微微一笑,甩袖负于身后,看向四方嘉宾,朗声继续道:“今天下,有德无才之人可抚养亲老、救济天下,有才无德之人当为剑用,无才无德之人可出苦力之劳,各有其所,多才相积,自有大用。
  与之相较,在下小小秘书郎,何足道哉?
  反之,静坐于高阁之上,无丝竹管弦之嘈,清净自适,悠然自得,观天下云动,读前人所思,岂不妙哉?若将来天子有所需,再调静出来,静再竭尽所能,肝脑涂地,亦非甚晚。”
  一番话堵得江郁一时无言。
  “大人此言差矣。”席上另一少年忽地起身,抬手行礼后,方才垂袖正视成静,流利问道:“良机难得,君主亦有闭塞之时,为臣下者,忠君之事为其一,其二便是劝谏。昔有平原君门下门客毛遂和齐国孟尝君门下冯谖自荐于君。君当知,时不我待,天下自定时,依托他人之才而自身安逸于一隅,试问可为君子之作为?”
  成静欣然笑道:“进退合机,松弛有度,方才上上之策。兄台既言君子,在下便言君子。夫君子者,德才兼备,有所为有所不为,容载万物,海纳百川。孙子兵法有言,有取有舍,取大于舍;恋恋不舍,必须全舍。
  静侍君以观望,便是静之舍,弃自身而成全大义,也是舍。若天下自有治世之人,舍便是得,若无,则静自当上谏谋事,绝不敢退避,此举与兄台之言并无相悖。”
  “况且。”成静转头看向上座,正对上谢定之由衷赞赏之眼神,不由得低眼轻笑一声,道:“以静之才,实在当不起溢美之词,静未及弱冠,年纪尚幼,虽有鸿鹄之志,却仍待锤炼自身,诸位与静论这天下,可依静看,这天下如何,应看诸公!”
  在座皆静,都看着这席上少年。
  这天下如何,应看诸公……
  在场年轻子弟忍不住拍手叫好,浑身血液逆涌,灼得眼底灿亮如炬。
  此人。
  未满十岁,因策论名动天下。
  而今十七,因皇宫之变而名响帝京。
  巧舌如簧,侃侃而谈。
  不好惹。
  江郁年少气盛,所问之话难免过于挑衅,可他们看――
  成静面上一丝恼意也无,反倒笑意温润,一双眸子在灯烛之下,显得更为温柔明亮。
  良久,江郁叹了一声,抬手对成静一礼,“大人之心境,臣高山仰止。”
  那少年也忙行礼道:“在下受教。”
  成静笑眼弯弯,“浅陋之言,过奖。”
  啪!啪!啪!
  谢定之忽然抚掌笑道:“后生可畏啊!成大人之言,如何不妙?陛下得君,当如虎添翼。”
  成静转过身来,不禁一笑,斜飞的眼角明媚动人,“稚子才疏学浅,实不敢过分班门弄斧,在座皆为人才,静一人,如何及得上大人高朋满座?”
  字字说得从容,礼仪也恰到好处。
  女眷席上的谢映棠不知何时,已将脑袋伸长了看。
  谢秋盈连忙拉她,“别看了。”你嫌事儿还不够大吗?
  她却不挪目光。
  少年清隽背影,随灯烛摇入心底。
  少能见阿耶亲自夸赞赏识之人,除却她那阿兄总获世人溢美之词,旁人,再难及这一二风华。
  她正看着,不料那少年已说完话了,正回头欲坐,目光便擦过她的面颊。
  对上她张望的一双眼。
  他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谢映棠:“……”
  小姑娘飞快地缩回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谢秋盈道:“……你该不会……”
  谢映棠立即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谢秋盈:“……”
  她还没说有什么呢!
  谢映棠看够了成大人之后,终于决定逃之夭夭了。
  廊下多冷风,谢映棠生来体弱,便决定装病开溜。
  她与谢秋盈溜得极快,谢秋盈假装亲自照顾她,两人顺理成章地抄了小路,只求快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正在快步走间,忽见小路尽头出现一人,那人背对着她们,拢袖漠然而立,大氅雍容华贵,俊美无铸。
  谢映棠心头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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