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第63/150页


  这样直到晚上,侍女将她叫去沐浴,谢映棠脸上的墨汁才被她们给擦了去。
  那些侍女饶是伺候过郎主的,严肃而训练有素,此刻也不禁笑了,便柔声道:“翁主这几日不开心,若是觉得闷了,也可以与我们说话的。”
  谢映棠道:“你们帮我去问问阿耶,他什么时候肯消气?我快闷死了。”
  侍女们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人道:“翁主只需要妥协便好了。”
  谢小娘子闻言,顿时不再说话了。
  她才不妥协。
  后来,日复一日的,谢映棠真的快闷死了。
  只是她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打着滚儿时,奉昭公主便推开了阁门,笑道:“棠儿,这几日想家家了没有?”
  谢映棠一把掀开蒙着头的被子,也不穿鞋,便赤着脚奔了过去,一把投入母亲的怀中,“家家!”
  公主怜惜地抚了抚女儿的长发,心疼道:“乖女儿,当真是苦了你了,家家现在便带你出去。”公主抬手,身后端着黑木拖盘的婢女上前,将拖盘上衣物发饰拿在手中。
  谢映棠抬头,疑惑道:“去哪?”
  “去参加宫宴。”公主将谢映棠推到梳妆台前,跪坐下来,亲自拿木梳为她梳发,柔声道:“你二兄如今归京了,打了胜仗,陛下对他大加封赏,你与他多年不见,也好借此机会见见,还有你三兄,舒儿平日虽严厉些,也是一直担心着你,只是被你阿耶狠心地拦在外面了。”
  谢映棠静静看着铜镜中的少女,没有回答。
  公主为女儿梳了好看的发髻,又给她穿上华贵的曲裾,广袖飘逸如仙,飘带衬得少女身形窈窕,而她双颊略施粉黛,眉眼盈盈,眼尾上翘得勾人,远远一瞧,便让人挪不开眼。
  谢映棠照着铜镜,抬手抚了抚发间的琉璃钗,问道:“我又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公主笑道:“未出阁的端华翁主,风华绝代,为何不能让在座男儿都心生倾慕呢?”
  谢映棠脸色微变,“家家!”
  公主抬手点她眉心,叹道:“你瞧你,这般便恼了。你一心一意扑向成静,这些日子可见他亲自来求过什么?待会若宫宴见他,你也不可与他眉来眼去的,注意礼节,知道不知道?”
  谢映棠咬咬下唇,心道“这如何可以控制得住”,却答道:“女儿省得。”
  公主微笑道:“宴后,你再随我去瞧瞧你长姊。”
  谢映棠低声应了,待侍女上前给她系好披风,便跟在母亲身后下了小楼。一路沿着谢族的亭台水榭,穿过游廊花苑,谢映棠晒着久违的太阳,左右都被侍女贴身看护着,她眯眼看了看母亲的背影。
  奉昭大长公主的背影纤细笔直,华贵的裙踞随着动作左右荡着,像被春风拂过的水波。
  身边所有人的目光尊敬而恭谨,在长公主面前,没有人有冒犯的胆量。
  谢族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前,谢映棠跨过门槛,便看见静立在一边的一抹修长身影。
  谢映棠过去屈膝一礼,“阿兄。”
  谢映舒淡淡颔首。
  谢映棠察觉出了他的冷淡,便咬唇不再说话。
  三郎或许还在为那时她在祠堂的态度耿耿于怀,这一点,她觉得无话可说。
  这一对自小最亲的兄妹俩陷入了互相不说话的尴尬境地,公主皱了皱眉,道:“上车罢。”
  谢族的马车华贵,前后婢女跟随,黑木为车,四马驾辕,家族图腾刻于车壁之上,四角坠流苏风铃,排场不可谓不大。
  此次宫宴,帝王特邀各大家族之中掌权之人,以及年轻一辈的贵族子弟,以出仕或有爵位为先。至于女子,除却诰命之外,还有带有翁主县主之类头衔的女郎,先入中宫拜见皇后,再入席参加宴会。
  长公主牵着谢映棠的手,从一众命妇身前慢慢走过,那些人纷纷低头行礼,谢映棠目不斜视,表情淡淡的――这样的场面,她从小就已见了许多。
  她一路来到皇后跟前,弯腰行了礼,皇后便笑道:“来,到我身边来。”
  谢映棠不紧不慢地走上台阶,将手递给皇后,端直地跪坐在她身边,皇后上下瞧了瞧妹妹,心疼道:“我听说你惹怒了阿耶,让我瞧了瞧瘦了没有。”左右端详后,又把她的手背拍了拍,低声叹道:“你这丫头,还是长大了。”
  谢映棠抿唇笑道:“阿姊,我们不说别的,妹妹这回来,是想你了。”
  “油嘴滑舌。”皇后笑嗔她一眼,又道:“你便在这里陪我罢,稍后与我一同入宴。”
  公主笑道:“她怎么使得与皇后一同入宴?棠儿,快下来。”
  谢映棠正想动,皇后却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面色不变道:“家家说什么尊卑呢?我是皇后,我带妹妹赴宴,是想告诉有些人,这是本宫的亲妹妹,身份高贵,谁也不可冒犯。”
  她话中意有所指。
  谢映棠抬眼看了看阿姊的侧颜。
  皇后笑意温柔端庄,青丝如云,凤冠金钗摇荡在鬓边,颊侧花钿明灭,映得那双眸子暗光明灭,颇为幽深。
  谢映棠忽地一笑。
  宫宴设在靠近御花园的太液池边。
  那些从未入宫的寒门将士们,早早便随大都督宋让一同入了宫,面对突如其来的碧瓦飞甍、雕梁画栋应接不暇着,身边宫娥个个算得上一等一的美人儿,在这仙境般的环绕之下,他们都有些拘谨了。
  寒门将士们一个个本就是在马背上生存的汉子,没几个懂得附庸风雅的门道,他们站在那处,目不斜视,唯恐哪里唐突冒犯,却被聚在另一处的身着锦绣、腰坠美玉公子哥们暗地里笑话着。
  这方寸之地,左右两边,矛盾立显。
  成静垂袖立在一边,轻袍缓带,玉冠清凉。
  他正冷眼看着眼前两方人互相排挤的模样,身边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
  成静回身,与他抬手互相行过礼,便淡淡道:“若瑾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谢映舒不答,反而闲闲倚上围栏,偏头笑道:“我在这里,你见了不快?”
  成静笑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谢映舒唇瓣轻勾,低眸撩了撩袖摆,凉凉道:“毕竟你要与我那二兄暗中联络,怎么会乐意见我打搅好事,是吧?嗯……他答应你什么?把棠儿带出来,幽会?私奔?还是做更大胆的事?”
  这一番话,说得已足够明显。
  成静面上仍是带笑,眼底笑意却淡了下去。
  他侧头看那树上悬着的琉璃宫灯,语气淡得像揉碎了的风,“三郎找我说这样的话,似乎是有些违反规则了。”
  “如今我已看出你的意图,还有什么违反不违反的道理?”谢映舒嗤笑一声,慢慢站直身子,目光从不远处一个个寒门将士的身上扫过,嗓音渐渐凉了下来,“我幼时喜武,后来却最厌为将,当年年少,竟把心事向你袒露了。”
  当年年少,少年谢郎冠盖满京华,非但生得俊美无俦,家教出身都是顶顶的好,他还文武双全,不知惹洛阳多少少女芳心暗许,连先帝都对这个侄儿赞叹不已。
  可少年家教严苛,向来恪守礼法,除了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不与他人过于亲近,甚至偶尔发怒责罚下人,使得人人在他面前噤若寒蝉。
  这样一个尊贵的少年,与成静相识于宫中。
  那年,他长姊嫁东宫为太子妃,谢映舒入宫探望阿姊,成静站在殿外,听少年与阿姊倾诉那顽皮的妹妹又闯了什么祸来、他近日又看了什么书、有什么读到的见解,成静不由得笑了,正要走,殿外的花枝却扯住了他的衣袍,他就这样无奈地发现了。
  成静说自己只是奉太子命,过来拿太子妃这处的藏书,并无意打搅太子妃姐弟相聚。
  谢映舒却久闻他大名,有了结交招揽之意。
  后来,两个少年便这样熟识了。
  谢映舒成了毫无悬念的□□,成静在拉拢人的本事上,确实已经胜过了朝中许多老奸巨猾的大臣,谢映舒后来也想了想,他那时确实是不知不觉地被成静给诳了,属于被人卖了还给数钱的那种。
  不过,谢三郎何等骄傲的个性,素来高高在上,说一不二,说支持太子,就支持太子。大家做好兄弟,就一路死磕到底。
  纵使长姊嫁入东宫,族中长辈也不欲年少的谢映舒掺和进夺嫡之争,他偏偏就掺和了,差点在书房被谢定之给亲自揍了,不过谢三郎素来矜持,人前还是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只是后来,眼见的入行伍从军的机会,因他那倔强别扭的性子,便被二郎给夺走了。
  谢映舒最喜武,想着驰骋疆场之日,但他是嫡子,又是公主所生,所有人不愿他去吃苦。
  就连父亲也说,他或许不如二郎会忍。
  谢映舒一气之下,去做了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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