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倾国色》第2/130页


  路云重叹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乱世胜者为王,照我之见,西绥不曾落井下石,已经算是萧侯与世子厚道了。”
  说罢心下又有些余悸,倘或当年婚事成了,萧弋舟发兵相助朝廷,义军即便还有胜算,也恐将延耗多年,费时费力,难有今日之功绩。算下来,义军还需感激萧侯的独善其身、不战之恩。
  萧弋舟还在盯着兽笼,酒盏里的清酒,一丝浮渣已被晃匀了搅入酒中,那浮沉的深绿终于尘埃落定,变成了一盏醇厚的竹叶青,他仰头入喉,酒盏被摔入芙蓉花丛之时,目光仍是不曾偏离囚禁奴隶的兽笼。
  直视许久,他忽然回眸,朝路云重道:“开个价。”
  听了世子往事,路云重都不忍再坑他,“世子想想清楚,官家流出来的这批货,是他们挑肥拣瘦之后,留下的次等货。世子身份尊贵,品味超凡,要是捡了这些去,恐怕官家那边……”
  “开个价。”
  萧弋舟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遍已透露了他的不耐烦。
  世子一刻千金,路云重不敢延误,“那么、世子要挑几个?”
  萧弋舟倚着红木圆柱,手指在掌心搓了两下。
  “一个。”
  “好。”路云重朝身后随扈使眼色,将囚笼门拉开,里头十八个人,少男少女一同拉到萧弋舟跟前,嬴妲早已适应了被拉拉扯扯粗暴对待,但这时,她比任何时候都不愿被人碰一下,自己乖乖地躲到角落去。
  见萧弋舟已直起身,迈开长腿朝另一侧走去,嬴妲便长吁了一口气,宽慰自己,他没看到她,没有看到。
  奴隶手脚上都戴着镣铐,以防他们潜逃,衣衫破烂的奴隶们此时皆匍匐在萧弋舟脚下,唯独一个,方才在嬴妲身畔写写画画的少女,此时也在跪在她左侧,骄傲地扬起了头颅,吸引得那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嬴妲的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冷汗潸然而落,地面传来一丝震动都清晰可闻。
  视野下飘进来一道不染尘埃的雪白衣摆。
  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是平昌显贵,如在云端,而她一身污泥,狼狈地跪在他脚下。
  天旋地转,如同三年前身份置换。
  她不后悔,当年羞辱他。
  但木已成舟,她害怕面对他。
  萧弋舟停在了少女跟前,目光幽深,如一泓海水。
  “名字。”
  少女道:“初秋。”
  萧弋舟微微颔首。
  难道,这就已经相中了?薛恺之与路云重对视一眼。
  在这平昌城之中,在这之前,还从没有人见过萧弋舟出剑。除了嬴妲。但嬴妲也不知晓,三年过去,他的剑又快了一倍,一条性命在她的眼前转瞬即逝,不需一剑贯胸,剑锋划过脖颈,拉长一条滚烫的血雾,溅落嬴妲颊上,跟着地面上传来闷闷沉重一声,那是倒地声。
  一条鲜活美好的生命,便已荡然无息。
  萧弋舟擦拭剑锋,将丝绢扔下,脸色半分没改,还剑入鞘。同为武将的路云重瞠目结舌,讷讷无言,幸方才不曾对萧弋舟出言不敬。
  自然,杀一个奴隶对权贵来说,不过是随手扔弃一颗弃子般简单,也不会有人置喙什么。
  “埋了。”
  嬴妲感到仿佛有一束冰凉的目光落在自己头上,凉意笼罩下来,她轻轻地、瑟缩了一下,跟着抑制不住地瑟瑟发颤起来。


第2章 软软
  初秋的尸体还僵硬地倒在脚边,颊上沾的血也已枯涸,嬴妲的心跳却仍不曾缓和下来,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头顶良久,她极其缓慢地咬住了唇肉,几欲咬出血痕。
  路云重快步来到阶下,“世子挑中了?就她了?”
  萧弋舟不曾回话。
  路云重便又朝额头触地、跪得一丝不苟又战战兢兢的嬴妲瞅了一眼,颇为迟疑,“我听闻,世子品味超凡,后院婢女皆百里挑一的美人,这个女奴……她肌肤已坏,容颜尽毁,实在貌丑,倘若不是身材尚可,早被人……”
  萧弋舟才抬起头,朝路云重凝视着,激得路云重一时塞口,不敢多言。
  “火,谁放的?”
  萧世子不能连贯说出逾五个字的话,但他从容不迫,言简意赅,口吻清冷而霸道,等闲人恐撑不住三句便要跪下来。
  路云重摇头,“尚未查明,主公也不曾说要于平昌宫墙内纵火,无端烧毁未央宫……耗费数十年心血,无数人力物力建成的宫殿,毁于一旦,的确可惜。”
  嬴妲的身体伏在地面颤了一下,手指抠紧了地面。
  萧弋舟淡淡掠过目光。
  “世子,您再想想,就她了?不过,这也有好的,她貌丑,官家开价便不高,只要三百两。”
  闻言薛恺之都长抽了一口气。
  卞朝奴隶交易存在逾三十年了,还从未听说有一个奴隶能卖到上百两的,他悔不该引荐萧世子来,世子要恼了!
  完了完了,世子一旦发怒,恐怕又是腥风血雨的。
  “五百两,我带走她。”
  萧弋舟朝路云重道。
  路云重惊愕,“世子,您这……生意没这么做的。”
  向来只听过人讨价还价,还未曾听说过,有人甘愿哄抬物价,慷慨解囊的。
  萧弋舟道:“是么,现在有了。”他嘴唇微挑,“萧煜!”
  薛恺之身后走出一名执剑玄袍青年,将一只包裹塞入路云重手中,“此为世子心意,初来平昌,万望官大人照看一二,不至于来平昌之后,无处安身。”
  路云重恍然大悟,原来世子是想与官家作人情,目的远不止买回一个貌丑无盐的女奴那么简单,试想如此一个丑陋女奴,都已教世子如此慷慨赠银了,他对官家的重视和亲近之心,自然是不言而喻。
  “路某知悉。”
  萧弋舟信手解下茶白软袍披风,扔与萧煜,折身往回走,“带她走。”
  此时跪在冰冷石板上,几已僵硬,血液凝滞的嬴妲,才终于被人拽起来,说不上搀扶,她是奴隶,只有俯首系颈的命,萧煜跟随萧弋舟多年,对他的心思还是能揣摩一二的,看了眼嬴妲,她果真右颊有烧伤,伤口溃败,肉质暗红,疮疤已极难祛除。他招了招手,蹙眉道:“带走。”
  数人随同萧弋舟,风一阵地走出芙蓉楼,薛恺之还待跟上,萧煜提剑阻隔了一步,“薛大人勿送了,世子还有要事,恕不能久陪。”
  薛恺之只好讪讪止步。
  萧弋舟步出奴市,起身上马,再也不曾回眸一下。
  嬴妲心如冰雪,绝望地被拖出奴市,被架着胳膊随着马行迹亦步亦趋跟上。
  原来还是没逃过。
  是了,倘若她是萧弋舟,当年骄傲如她,也一定会记住那个狠狠落了自己颜面,羞辱自己的人,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当着皇帝,当着萧侯的面,肆意践踏自己尊严的人。
  尤其,萧弋舟还曾经卑躬屈膝,不可置信地仰视着,将被她挥手打掉的素绢呈上来,抿唇挤出一丝笑,用磕巴的话委屈求全:“下臣……下臣对公……公主……系出……真心!”
  嬴妲把他的求婚礼物再度打落,搁在脚下踩了碾了。
  不为别的,她就是想让他死心。
  尽管萧侯已面色铁青,起身质问皇帝。她父皇笑呵呵地挥手,企图用皇权平息怒火,“一条不值钱的手绢罢了,便是雪蚕丝织就,在宫中也有数匹之多,沅陵她不喜欢,就不必苛求了。萧侯小题大做了些,看看这些人,令郎委实算不上出众啊。”
  她掴了萧弋舟的脸,她父皇掴了萧侯的脸,父女俩人合力气走了西绥亲自来为皇帝贺寿的萧侯父子。
  胡思乱想之间,不知何时,萧煜手中的萧弋舟的不染纤尘的雪白披风罩在了自己身上,入秋微凉,狐绒珍贵暖和,披风甚大,足可以将她衣不蔽体的狼狈都掩住,嬴妲错愕地看了眼萧煜,对方掩唇清咳一声,并不予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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