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宫帘》第2/50页


待完毕后,离落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端详起铜镜中的自己,只见镜中女子身着淡蓝色绣花罗衫,外罩一件雪绫袄青缎,下罩珍珠白湖绉裙,腰间系一浅碧腰带加以修饰,更凸显出那玲珑窈窕的匀称身姿,头上无任何装饰,仅仅一条蓝色丝带,轻轻绑住一缕头发,其余的便随意披散在腰间,那瓜子型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略施粉黛,虽称不上极美,却另有一种清丽脱俗之感,那冰蓝色的眼眸里,分明掩藏着一份忧伤,举止若幽蓝,仅仅那么安静地站着,便如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
“公主,你真美,穿什么都那么美,只是出席在那些妃嫔当中,会不会略显单调了些”阿怜禁不住发出赞叹的同时,眼中隐隐透着担忧,许是怕离落被其他妃嫔比下去吧。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离落仅是淡然一笑,不作任何回应。此次是凉贵妃的寿辰,凉贵妃是何许人也,且不说当朝丞相是她的爹爹,光是在这中宫的地位便无人能及,而离落却只是一个远嫁中土,在此地无权亦无势的小小宫妃,她若穿的华丽富贵,那便是逾了规矩,如若太过素雅,那便是对此次寿宴的不尊重,如此,不如穿的合体些,既不显得耀眼,又不失了身份,这样,简单而又不失大雅,却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吩咐阿怜去备好点心梨花糕和其他一些简单薄礼,准备着前往合欢殿。开了门走出屋外,才发觉雪早已停止,落了一晚上的雪,地面上已厚厚积了一层,园子内的梨花,也被白雪覆上了几许,有一些还飘落了下来,此番雪中美景,倒显得梨花娇嫩清丽,这不正是应了诗中所写‘六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
拥有如此美景,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此时阿怜已备好了礼,主仆两人便一前一后出发了。此番前去,也不过是走走形式,离落本就与凉贵妃关系淡漠,在宫中亦称不上姐妹,彼此之间也无甚往来,可以说,她与这个凉贵妃的关系既不是亲密姐妹,亦无任何过结,平日里也无任何交集,彼此平淡处之。
其实,也并非只有凉贵妃一人,离落与宫中其他妃嫔的关系亦是如此,自两年前嫁至此地,离落分明感受到,她们是不喜她的,有些甚至是对她产生鄙夷,如此,她便只安分地呆在自己的住处,不惹是非,只是专心做着自己的事物,不再同其他妃嫔来往,只因这些个妃嫔,常年呆在宫中,只为有朝一日能得皇上的宠幸,因而心中无一不是充满攀比与猜忌的,她们不相信任何人,又怎会轻易与你相交?
深宫之斗,向来残酷至极,要想保自身周全,便要能看透其中道理,远离了这些,也便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昨夜下的这场大雪,将地面上堆得厚厚,令离落每走一步都分外小心,经过一段弯曲绵长的水亭回廊,再穿过几面粉漆宫墙,眼前便是正红朱漆宫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合欢殿’,正欲进去,隐约地,从里面传来一阵清越的曲声,离落一听便听了出来,唱的正是《麻姑献寿》。
想是寿宴已开始了,于是,离落与阿怜便举步往殿中走去,刚一踏入殿门,便有一阵花香扑鼻而来,正想寻花香的源头,不料转头便就见着了,原来殿内摆上了几十株梅花,这灿如云霞的梅在雪中开得极盛,芬芳浓郁,暄香远溢,倒为这合欢殿增添了不少情趣,看来,这凉贵妃倒是个喜梅之人。
离落在心内暗暗叹了叹,遂即与阿怜紧走了几步,便入了正堂,只见正堂之中,宾客满席,各宫妃子,朝中要臣都早已到齐,见离落姗姗来迟,原本聚精会神听着戏的宾客们,便都齐刷刷的向她投来目光,就连戏台之上咿咿呀呀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离落被这些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暗叹到底是来晚了,宴席已然开始。
正不知该如何时,忽觉有一道凌厉目光向离落射来,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寻着那道目光,缓缓抬头望去,才明白原来这道目光是来自堂上之人,只见那堂上之人身着一身玄色袍子,腰间系一条黑色宫绦,头戴束发银冠,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脸如雕刻般英气俊朗,加上他那气宇轩昂的英姿,整个人便散发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只是,此刻他那剑一般的眉毛却微微上扬,长而微卷的睫毛下赫然是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眸,这对双眸此时此刻正散发着一股冷冽之气,让人不自觉产生一种压迫感,离落在对上这双冷眸之时,便慌乱地低下头,急忙福下身去,小心恭敬道:“臣妾来晚了,望皇上恕罪”
“离美人,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连凉贵妃的寿宴你都敢迟到?这样随性之举,是不把朕和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吗?”低沉有力的责问声缓缓传进离落的耳际,她不敢抬头,害怕撞上他那凛冽的眸子,而当他用冷冷的声音责问她时,却觉得这像是从地狱发出的一般,令离落有些悚然。
离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沉沉地向她看来,或许还有人带着些许幸灾乐祸,此时没有人替她解围,亦不会有人替她说情或是有一丝的同情,她们或许都在等着看一场好戏,在宫里,永远都不会有真正的平静,永远都是明争暗斗,互相猜忌。
沉吟片刻,她不慌亦不忙地答道:“臣妾并非有意晚到,而是想着今日是贵妃娘娘的寿辰,于是清早便去听雨河畔采集了一些甘露,混合着我梨园新绽放的梨花,用心做了一份糕点,为娘娘祝寿”
离落语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哦?想不到妹妹还有这份心思,姐姐甚是好奇,不知妹妹能否命人呈上来一看?”言语中自称姐姐的便是这次宴请宾客的凉贵妃,此时她正危坐于皇上的左侧,今日她是盛装出席,一袭明黄锦缎稠衣,锦缎上绣着几朵莲花,腰间系着一条黄色玉环丝带,发髻绾成了高高的惊鸿归云髻,在左右两边各插上两支牡丹醉花簪,在牡丹花瓣上泛起冷冷金红色光泽,衬得乌黑的发髻似要溢出水来,一双丹凤眼,口如含朱丹,姿容秀丽,更衬出她那雍容华贵的气质,离落微微抬头,发现此时她正用那双抚媚迷人的眼眸上下打量着自己。
离落有些不自然地低头,对着阿怜微一颔首,命她将食盒呈上,凉贵妃细细端看这些糕点,温柔的对离落言道:“此前曾听闻妹妹有一双巧手,做出的糕点是香脆嫩滑,入口即化,今日看了妹妹的糕点,果不其然,做出的点心是既精致又细腻,看来这次妹妹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吧?”
离落面带微笑,从容回道:“臣妾不敢,只是用心做了,还望贵妃娘娘能喜欢”
凉贵妃亦带着笑,眼眸温柔:“妹妹这是说哪里话,你如此心思细腻,姐姐又怎会不喜欢,原本姐姐还琢磨着想请你做一份这样的糕点,想不到今日你就为姐姐送来了,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完,她竟走下堂来,亲自将离落扶起,离落有些受宠若惊,然面上却未表现出任何神色,只稍稍往后退了退,对她微微福了一福,浅笑道:“娘娘喜欢便好”
之后,便是她向这位冷面如霜的帝王求情,眼神中暗含柔情,语音充满着无限温柔,只见他微微扯了扯唇,面无表情地冷色道:“既然爱妃都不追究了,那朕还有什么话可说的,离美人,自入席去罢”言毕,他将眸光一转,怜爱地望向离落身旁的凉贵妃。




第三章 苦忆
离落应声,随意寻了空位便入了座,就坐后不久,戏台上那曲《麻姑献寿》又继续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台上戏子们的嗓音铿锵又柔和,步子轻盈而矫健,然,离落却并未真正去细听细看,用眼眸悄悄环视了四周,皆发现原来在堂内,也摆上了十几株的梅花,暗香袭人,芬芳浓郁,令人赏心悦目。
离落在心内微叹了下,宫中,人人皆知凉贵妃是当朝丞相卫臻之女,其父在朝中位高权重,极富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在这天下间,能有多少女子能得帝王垂怜,都说帝王之爱大多是凉薄的,可似乎这位凉贵妃就偏偏做到了,得到的是他浓浓的情意。
也曾听闻,凉贵妃如此受宠,皇后的位子也定然是她的囊中之物,只是,有一点不明的是,新帝登基已有五年,可眼前这位皇帝却迟迟不肯立后,这倒是将众人疑惑不解,就连离落也觉得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才令这位卓尔不群的帝王迟迟不肯册封。
离落目光游移着,却看到堂上之人,与他的爱妃甚是亲密。
他为她添菜,她为他斟酒。
他满脸笑意,她眉目温柔。
不管旁人,两人亦是温情脉脉地看着彼此,仿若这世间只剩他们二人,远远看去,真可谓是一对璧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此情此景,不知羡煞多少旁人,竟连离落也要被他们这种相爱感染了。心下登时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似是失落,又似带点感伤,当下心中便是一阵抽搐,胸口紧闷着,透不过气来,心口处有隐隐地疼痛,但那只是在一瞬,一瞬过后,便什么都不剩了。这样的心情令离落说不清,亦道不明,心中却只感到格外烦躁。
宴席才刚过半,离落便寻了借口,称身体不适,与阿怜返回自己园中。
她知道,自己仅是一个过路人,一个他生命中的过客,仅是他众多妃嫔当中的其中一位,他有最爱的女子,便是刚才那名温婉贤淑的凉贵妃,他们如此相爱,他们是幸福的,既然如此,又何苦要驻留此地,既然她与他是无法交集的,那便不如安静离席罢。
回到自己园中,满园梨花覆着白雪,散乱飘逸地落在离落的身旁,午后的冬日,格外的清新,梨园内亦是银装索裹一片,伸出手接过了缓慢飘落的一片梨花,唇边映着一抹浅笑,看着手中那晶莹雪白的梨花,离落心内,却微微泛起一丝苦涩。
方才离开宴席之时,堂上那个冷颜之人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用他那双阴郁冰寒的眸子瞟过那抹淡蓝倩影,她的目光不敢与他多有接触,似是一接触,便会泛起一股冷意,她看不懂他那双眼眸,猜不透其中之意,只隐隐觉得,那双眸子,只要多看上一眼,便会令她不安,令她焦躁,令她沉陷。
不愿多想,不愿去猜度,离落缓缓闭上双眼,忽一阵寒风袭来,将她的发丝盈盈吹散,也吹落了她手中的梨花。
刚踏进殿中那一刻,她便闻到那芬芳浓郁的梅花香,入了席之后,又借环视之时,发现原来堂内也摆上了十几株的梅花,傲然挺立其中,令人赏心悦目。离落遂即低垂下眼眸,暗暗自嘲,想起当年刚来之时,她见园子空荡无生气,便吩咐了阿怜与其他服侍她的小宫女,命她们出宫门,去到集市帮她买回上百粒梨花种子,在那么多花中,离落尤爱梨花,因它洁白如雪,寂静素雅,显现出那份雅致风度,她便深深喜爱上了它,将种子买回后,她便在自己园中撒上种子,每日必定浇定量的水,施定量的肥。
往日,离落一人忙不过来时,常常有她宫里的婢女,还有阿怜,离落与她们齐心将这些种子种上,浇水施肥,除草除虫,每样都是经由自己双手悉心照料,终是在第二年的春天,渐渐长成了一棵棵梨树,继而花叶也渐渐冒出新芽,绽放开来。
那年春天,看着这些成果,离落当下便是一阵激动与兴奋,竟在不知觉间落下了泪,那应该是喜悦的泪,是丰收成果感动的泪,亦是她在这里的一种欣慰。如今,看了这些梅花,心下忽泛起一股不明的情绪,默默然地,连她都有些不明所以。心情一下便烦躁了起来,可离落却又明明知道他是爱他的凉贵妃的。
两年前的那场大婚典礼,途中几经颠簸,经过一番舟车劳顿,离落终于从月氏来到了闽越,千里迢迢,茫茫远途。
终于,她等到那一天,一个人静静坐在喜房中,身着华美嫁衣,同世上所有的新嫁娘一样,心中期盼着自己的夫君,想象着他揭开喜帕之后的温柔,想象着他们一起喝着合卺酒,想象着他微笑着牵起她的手,眼眸含情,用他沉稳坚定的声音告诉她,可以永远照顾她,永远和她在一起,再也不分离。她要的便是这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一生的诺言。
然而,世事不尽如人意,就在那一晚,离落独守空房,一刻又一刻,时间就这样流逝了,她等着自己的夫君,等到一滴泪滴入手背,由手背传至全身,那是彻骨的冰凉,好似跌入了冰窖一般,冷得她直打寒颤,全身不自觉颤抖起来,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裙,心中渐渐涌上失落,涌上绝望,涌上无尽的悲哀。
那一夜,她终是未等到他的到来,于是她自行揭下喜帕,两行清泪早已夺眶而出,湿润了面颊,湿染了面妆,眼睛缓慢扫过喜房,心中只觉一阵悲凉,房内一片喜庆之色,百子帐,百子被,床上悉数撒着花生,桂圆,莲子,红枣,寓意‘早生贵子’,看着这些,离落忽而笑了,一阵清冷的笑,带着无尽凉意。
呵呵,真是可笑,真是讽刺,新婚之夜,却让新娘独守空闺,默默承受着这一切,这样的婚宴,一点儿都没有喜字可言,哪还有半点喜庆的气氛?
眼睛缓缓扫过喜房,最终定格在左下方,摆放在金色托盏中的那两杯合卺酒,擅抖着双手,离落小心举起摆放面前的其中一杯,半怔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其一饮而尽,两杯合卺酒,却独饮一杯,而原本这是要夫妻两人同时饮尽,意为夫妻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永不分离。
离落含泪将酒杯放下,惨笑着一把扯过凤冠,将其狠狠摔于地上,顿时,那耀眼光彩的金色凤冠碎了满地,几颗镶在凤冠上的透亮明珠,登时像断了线似的,款款滚落地面,伴随叮叮咚咚的响声,在那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格外地令人不悦。
离落面无表情地看着碎落满地的珠子与凤冠,眼泪也如同这断线般的珠子,全部涌泉而出。那一夜,离落将自己紧紧抱紧,紧紧蜷缩着,蹲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身体不住地抖动,在这安静的夜里,唯有窗外风声鹤唳,将窗子吹的吱呀作响,寒风冷冽,徐徐打在她身上,冰冷彻骨。而她,在那个晚上,只有无言的颤抖,无声的哭泣。
而后,洛冥越,她的夫君,在那一晚之后,彻底地将她抛弃,将她遗忘。
她其实真的好想亲自问一问他,是否还记得在月氏答应她的那些承诺?
而她,从最初的愤怒,怨恨,随着时间的磨合,渐渐转为平静,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物,平静地看书习字,平静地打理梨园,平静地生活着。这一份平静,静得都快将自己忘却了,尽管如此,她却依旧无法越过那道坎,每每心中只要拂过他的影子,便会为之心悸。
她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个摆设,如同装饰,同洛冥越,亦不过是有名无实,他早已有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别人,怕是都不能入了他的眼吧。
一想至此,心中便不甚苦闷,雪早已停了,只是厚厚的不肯消融,离落只觉得冷,浑身冰冷至极,两年了,他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实实在在地扎在心底,只要一经触碰,心便要隐隐作痛起来。然而这根刺,她却一直无法将它除去,只是将它深深地,严密地藏在了心底里,不肯让人知晓一分。
所以,她,那位宠惯六宫的凉贵妃,应是个幸运的女人吧。只要她想要什么,他便能给她什么,如此的宠溺与优待,宫中怕是无人能做到了吧。
突来的情绪,颠覆了离落心中原本的晴朗。
只是一阵烦躁,莫名地,突然地,也是最令她不舒服的,许是近日被噩梦侵扰,她已然有些恍惚,心中微微轻叹,遂即转身,轻步进屋。
晴朗的午后,白雪已渐渐地开始消融。
离落端坐于窗边,照常在案桌上摆好文房四宝,铺好宣纸,提起笔,沾了沾墨,正欲提笔练字,手却木然地僵在了半空,停顿的一刹那,毫笔上的一滴墨汁缓慢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那么醒目,那么显眼,那么分明。不由得被吓了一跳,眼瞳微微眨了下,似是自嘲般的笑笑,最终将手中的毫笔轻放于案上。
这一日,她恍了神。
这一日,她心绪翻飞。
这一日,她终是什么都没有写下来。
离落轻抬起头,望向窗外的白雪梨花,有风拂过面颊,同样也将案桌上滴了墨汁的那张宣纸微微吹起一个角,最终,那宣纸上只留下了那滴墨汁,并无一字。
黄昏将近,有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离落觉得有些暖意,有些倦怠,便静静伏在案桌上,轻闭上眼,缓慢入了梦乡。




第四章 夜袭

当前:第2/50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