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宫帘》第39/50页


不!她不能接受,不能!
离落紧紧抱着王后的躯体,极尽痛苦地大声哭了起来,就在这样肆虐地雨中,就在这样一个黑夜,雨水之大,冲刷着地面上不断流出的暗红色血液,她见到王后的手至始至终,都紧紧握着月氏王的手,即便是已归去,却依旧紧紧握着,不愿放手。
原本,这是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原本,这应高兴,应欣喜的,两年了,离落想家,想父王,想母后,想姐姐,还想念月氏的一切。
可是,原本应该高兴,应该激动的一天,转眼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所有美好的梦都化作了泡沫,被这狂烈的雨水冲刷走了一切,这些原本构架在离落脑海中,对于重逢的喜悦,对于月氏,对于父王母后的,那些她每天憧憬的梦,都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仅仅在一夜之间,所有的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仅仅在一夜之间,离落心中所有的希望全数被这雨水冲刷的一丝都不剩,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残忍。
仅仅在一夜之间,她失去了父王,失去了母后,甚至失去了她曾经生活过十几年的家园,如今,家园被闽越的铁骑踏破,父王与母后仅在一夜,双双离开了她,然而,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说话,他们还能看得见对方,甚至还能感触到温暖。
然而,仅仅是一个转身,却像过了一生,那般漫长,那般痛苦,这样的切肤之痛,离落从不知道,原来这世间的永远离去,仅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永永远远的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天空又是一个剧烈的响雷,蓝色闪电道道劈闪在天空,涌现一个又一个白光。
离落紧紧抱着冰凉的王后躯体,不愿放手,哭着喊着,绝望着,她怔怔地跪坐在地,惊慌失措的脸庞,被雨水打湿,她有的只是彷徨无助。
雨势逐渐小了下去,没有方才那么狂怒肆虐,洛冥越双眸紧紧凝视着她,他没有撑伞,因为他想陪她,一同在雨中受着,洛冥越一步步朝着她走了过去。身后,不带任何人,包括裴将军,并且吩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允许他们上前,谁若敢上前,等同军法处置。
洛冥越的眸子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她,心中对于这样的她,更是心疼不已,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终于,他走到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的眸子瞅着她,心中满是心疼,离落停止了哭泣,缓缓抬起头,朝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看去,看到的,是她此刻恨之入骨之人。
洛冥越看见离落的双眼红肿得厉害,面容憔悴,苍白异常。
他略微皱眉,他不喜欢离落这样看着他,带着仇恨的目光,他十分不喜欢。
“离儿,别这样看着我,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父王试图阻碍我,自父皇走的那天,我便承诺自己,任何想要阻碍妨碍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他们,这一次,即便是你父王,也不例外”。洛冥越轻描淡写的说着。
离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此刻离落的脸上,不论是雨水也好,泪水也好,于她来说,已经不在乎了,她只知道,她今夜所失去的,都是拜他所赐,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没有血肉,没有感情,有的,只是利用,只是皇权,只是欺骗,只是他的权术。
离落缓缓站起身,她长长的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可是她竟感觉不到疼痛了,最痛的,她才刚刚经历过。
离落瞪着眼,狠狠看他,她的喉咙早在方才就已经被扯破,剩下的只有喑哑,她此时的样子,就雨中如同失却力气一般,无力地站在他面前。
她喑哑的声音在漫天夜色中,响了起来,显得那般悲泣,那般凄凉:“你还记得在月氏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会永远在我身边,会永远陪着我,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洛冥越看着她脚步虚浮地朝自己走来,心中不知为何,骤然揪在一起,疼痛难抑,他淡淡应道:“此生,不会忘”。
“好,那你可还记得那日出宫,我们一起赛马至湖边,你输了,你说过无论我提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离落每走一步,心中都带着浓浓的恨意,对他,离落于今时今日,只剩下满身满心的恨与怒,怨与痛。
洛冥越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看着此刻的她,虽然正朝着自己走来,可是为何,却觉得她正越走越远,仿佛是要永远离开自己一般,那种莫名的揪痛再一次折磨着洛冥越的心房。
“是,无论你提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依旧是面不改色的回答。
离落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突然嘴角勾起一抹冷寒却凄美的笑意:“很好”。
“洛冥越,此生,你答应我的第一个承诺,恐怕今生是无法兑现了,第二个承诺,你既应允了我,你就该为你所做的这一切负责”。
电光火石间,离落以极快的速度,取出头上的发簪,以双手猛然狠力地刺入了洛冥越的心房处,一声闷哼,洛冥越在始料未及的状态下,缓缓伏下身去,心房处忽然被尖锐物体刺入,疼痛万般,洛冥越的面色已渗出涔涔汗水,然而,他却依旧拼命隐忍着。



第五十六章 天山
他身后的裴将军包括那些将士,一看前方的动态,心中无不替他们的王担忧,裴将军顾不上之前洛冥越吩咐他们的,径自带着身后的将士急急往前走去。
上前的将士团团将离落包围住,裴将军见到此情此景,大惊失色,面容尤为担心他们王的安危,转眸看向离落,这个女子,真是祸害,竟然敢胆大包天,连他们至高无上的王都敢如此伤害,他见到洛冥越的胸口,不断有汩汩殷红的鲜血流出,急忙上前:“王……”
洛冥越转动眸子,怒气油然而生:“我不是吩咐过了不许上前么,谁若敢上前动她一分,我必定以军法处置”。
殷红的鲜血依旧不断地从洛冥越的胸口处流出。
“感受到了么?感受到我的痛苦了么?你知道么,我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痛,这都拜你所赐啊,洛冥越”。离落轻抚上心房,红肿的眼睛,浮现她悲痛的泪水。
“洛冥越,这一生,你欠我的,你永远都还不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不再需要了,那些所谓的承诺,那些花前月下,那些暖水留情,我已经不再相信了,你给我的,我都看到了,那些承诺的背后,却原来都是欺骗,谎言,背叛,利用,呵呵,洛冥越啊,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痴痴傻傻地相信你了,这一生都不会了,你看到没有,他们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是你杀了他们,是你!”离落近乎疯狂地说着,喊着,眼眸深处是从未有过的深深恨怒。
洛冥越的眼眸深深凝望着离他最近的离落,双眸凝视,似乎是要将她看进眸底之中。
“还记得这只琉璃簪么?我一直将它戴在身边,这是当日在潭州灯会上,你送与我的,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有多么开心,多么幸福,我甚至以为,我可以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悲伤,凄凉的声音自离落口中传出,她的心口处,越发的疼痛难受。
“不过,这份快乐,今日都毁在你手里,是你毁了我,毁了属于我们之间的回忆,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你欠我的,今生都还不了”。
离落缓了一口气,眼眸逐渐转为冰冷狠绝,她继续说道。
“你说过的,无论我提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我,那好,我没有其他要求,今日我只要,你死!”
“你肯答应么?”当她说出死的时候,语气平淡的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她已是真的不在乎面前这个人,这个她曾经爱到骨子里,而如今,却也恨到了骨子里头去的男人。
洛冥越深深看她:“我说过的话,我自会当真,也定会做到,绝不食言”。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离落毫不留情,尖锐的琉璃簪,猛力狠绝地再次往深处刺去,使得那琉璃簪,已有大半支被刺入了洛冥越的心房之中。
刺目腥红的鲜血自洛冥越体内逐渐流出来,缓缓滴落到了离落的手中。
洛冥越再次沉重的闷哼一声,脸上的汗涔涔地往外冒,然而他幽暗的眸子凝视离落,却忽然看着她邪魅一笑,缓缓抬起手,抓着离落原本颤抖血腥的手,离落不解瞅着他,却突然,在离落毫无防备的情境下,洛冥越紧抓她的手,用力向自己刺去,那支琉璃簪便深深扎入了他的心房,这一次,那支琉璃簪是彻彻底底地完全没入了洛冥越的心房,只剩下簪柄还留在外面,然而,洛冥越这样的举动,却让离落觉得害怕,她惊恐地望向他,却依旧看到他垂眸淡笑的脸,只是脸庞尽显苍白之态,他的嘴角也在扎入簪子的那刻,流下了鲜红的血迹,然而,他依旧隐忍着,连痛都不曾喊过一声。
离落心中害怕,然更多的却是惊异,她呆呆地看着面容苍白的他,心中莫名传来一阵刺痛,如锋芒般,啃噬着她的内心,那柄锋利的簪子,还留在洛冥越的心房处,洛冥越的嘴角流着鲜红的血,心房处的暗红血迹更是与这萧条的雨水融为一体,形成一条条鲜明的血水。
雨势,逐渐微弱了下去,渐渐地,原本倾盆的大雨,开始越落越小。
在场的众人亦看得目瞪口呆,站立原地,谁也不敢上前,裴将军可不顾这些,他身为闽越当朝的将军,可不能让别人随随便便,就这么轻易地伤害了他们的王,于是,他急急地上前制止,怒气横生,将离落生生推倒在地。
接着,他手指着地上的离落,一声怒喝:“你这个疯女人,究竟疯够了没有!”
他转而蹲下身急切询问着洛冥越,深怕他们的王有任何不测,有时候,他其实很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王要为了如此一个女子而不惜伤害自己。
离落看着滴滴淌血的洛冥越,看着他吃力艰难地呼吸,看着他额头一直往外冒的冷汗,一只手捂着胸口,然眼眸却依旧一眨不眨,紧紧凝视着她。
这一刻,她原以为她会很开心,当她的簪子毫不犹豫地扎入洛冥越的心房处,当看到他殷殷鲜血触目惊心地滴落下来,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可以做到的,却在将尖锐的簪子,刺入他的心房时,她不曾想到,自己的心也莫名的跟着疼起来,莫名地,好似被针扎了一般。
洛冥越此刻就在她面前,痛苦的神情,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张了张口,显得格外的吃力,艰难,似乎有什么要说,却终究没能说出来,嘴角的鲜血依旧滴淌下来,与雨水融合,形成一道血水,洛冥越的眼眸逐渐低垂下去,渐渐地,他呼吸困难,变得越来越无力,眼眸逐渐暗沉了下去。
他看着面前蓝色的身影,他极力地想看清她,却无奈,眼眸变得越发的沉重,渐渐地,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他越来越看不清楚她了。
他很想抓住她,很想让她永远呆在自己身边,哪怕只剩下恨,他也无所谓,洛冥越慢慢朝着面前的人影伸出手去,仿佛是想极力抓住那抹蓝影,即便只有片刻,然而,他颤抖着手,依然未能达成自己所想,面前那抹蓝影,根本就如同泡沫,幻影,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永远无法将她抓进手里,就连轻轻触碰,都好像即将会幻灭一样。
身子沉重的向后倒去,他终究是落了空。
半个月后。
离落从梦里初醒,仿若再次回到人间的精灵,只是却不如从前那般了,她的面上,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份快乐与从容,剩下的便只有一份沧桑与无奈。
这日,天山雪峰之上,离落迎风站立,蓝色的裙袂在天山上飘扬飞舞,在她的脚下,是一片纯白的世界,白色的雪,纯净的水,纯净的天空,明朗的世界,离落站在天山之巅,遥遥望去,这是一片皓然纯明的世界,七月的天山,应是极美的,天山脚下,是一片葱绿茵绿的草地与高高的山脉,还有那纯白得干净透彻的天池,传说那天池中的湖水都是由这天山的冰雪融化而成,清澈透明,如同一面明镜,故而洁白的雪峰,翠绿的云杉倒映湖中,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以及那浩瀚碧空,与天山连成一线的碧蓝天空,更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当日,在洛冥越倒下之后,离落便被一个身穿黑衣,蒙着黑色蒙面,身手敏捷之人救走,那个时候,她还并不知道那人是谁,直到那人将她带到了月氏的天山雪峰之上。
他缓缓解下黑色面纱,离落的疑惑才被解开,将自己带走的人正是她自那日皇宫一别后,就再也没有见到的慕言,多久未见,慕言却依旧如从前那般,肃杀之气至始至终都在他的身上,他仍旧如从前那般,一点未变,俊逸的面容,却遮掩不了他原本的沧华。
离落原本还想问些什么,却终敌不过身心的疲累,慕言将她带进了天山的一处谷地,离落也不再问什么,因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需要时间,来让自己承受这一切,她宁可在梦靥里沉睡,忘记这一切,也不愿醒着去面对现实的残酷。
后来,离落逐渐从慕言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这又让原本还沉浸在失去双亲,心内痛楚的情境之下,又添了一道心伤,这样的故事,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致信,所幸,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已然有了很好的承受能力,她知道,即便自己不愿去接受,可是面对事实,面对现实带给她的一切,尽管残酷,然而,这都让她别无选择,不管命运带给她什么,如果改变不了,那便只能将其接受,并且,学会承受与面对。
故此,她也终于明白,从娘胎之中带出的,手臂上的那朵暗黑曼陀罗的印记是代表着什么,也终于明白,原来她的父王母后在最后时刻所道出的,并没有在欺骗她,她果真不是他们的女儿,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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