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狱(出书版)》第29/53页


  “当然有。既然有了线索,我怎么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继续打听后才知 道,这镇子上有一个老人居然是当年厂里的工人,参加过好几起具体的运动。当年他虽然没去那个仓库,但是也算是间接参与者。哦,那老头姓赵,当地都叫他老赵头,住在镇子最南边。我本来想去老赵头家再问点细节,结果那老赵头没在家,害得我等了半天。”
  “哥们儿,多谢。得亏有你在,才能这么快梳理出这么多线索。”周源感激地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老胡摇摇头:“明天我去找老赵头。另外我准备从林河那条线再查查。至于严毅,他要对你做什么治疗,先不要答应,一定要等陆明回来再说。”
  周源也是这样想的。种种迹象都说明,严毅一定还掌握着一些他们不知道的秘密。不过也没必要闹僵。
  第二天一早,周源和胡东东两个人送陆明到镇上,然后陆明坐早班车去百源市,不过是直接去成都,再坐下午的飞机回北阳市,这样虽然行程比较绕,但比来时要快很多,当天晚上就能到家了。送到车站后,周源交给陆明一个装着些炮制好的角儿根的真空袋,给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请他回去帮忙分析一下,如果真的像当地偏方说的那样止血收创的效果不错,自己真可以考虑做做这个生意。
  陆明答应下来,只说了句:“这个总比开黑车好。”
  送走陆明后,老胡带着周源先去镇上买了两瓶酒,然后找到了那个老赵头家。老胡告诉老头自己两人是记者,要来采访当年三线建设的一些事情。老赵头丝毫没有怀疑,和老胡聊得很是投机,硬把他们留下来在家吃午饭。
  于是在酒桌上,有关当年这件事的细节,周源和老胡从老赵头这里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
  老赵头当年也是招工来到这荒山野岭的,只是当时招工范围是在整个四川境内,他和严毅不是一个地方的人,所以相互并不认识。原来老赵头当年来到这里,和一个姑娘互有好感,那姑娘也是厂子里的工人,只是刚刚情愫朦胧的时 候,运动就开始了。老赵头凭着一腔热血加入了一个叫“农工会”的派别,这 “农工会”人数不多,但是一直和“井冈山”的关系不错。虽然是两个不同派别,但也算是盟友,行动起来也都听从“井冈山”的领导。到这里,他说的和严毅大致上差不多。
  最后一次“井冈山”和“红工联”火并的事,老赵头差一点儿就参与了。但那一次要去的时候,却被那姑娘给拦下了。
  那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这些人冲击了部队营地,拿到了枪,于是特地赶来劝了老赵头很久。那姑娘属于那年代没有被冲昏头脑的少部分人,她的想法很简单,即便武力冲突是不可避免的,抛去大家敌对的立场不谈,互相攻击的行为终究是内部争斗。当她知道“井冈山”的枪是从部队抢来的,开始觉得恐惧,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冲突范畴。所以她也希望老赵头冷静下来,考虑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是当时的老赵头哪里听得进去?年少轻狂满腔热血,心里又觉得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所以老赵头痛斥那姑娘觉悟低,对于坏分子就要全力打击,否则就是背叛革命。
  两个人就着各自的立场争论了很久,依旧僵持不下。后来老赵头越发言辞激烈,甚至指责那姑娘就是为了明哲保身,是自私,是背叛革命,这种思想要不得。
  姑娘被他这样指责,最后失望地哭着离开了。老赵头当时也有点犹豫追不追上去,可是一想到“井冈山”和“农工会”的兄弟们还在为了革命而奋斗,自己却在这里风花雪月,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不过当老赵头赶到那间仓库所在的地 点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些人的尸体,全都萎缩在地面上,大张着嘴,用老赵头的话形容,就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给活活吓死了。更夸张的是,这帮人的身体,已经彻底变形,完全没有了活人的样子。
  “没有活人样子是什么意思?”周源听到这里,紧张地问道。
  从老赵头的表情可以看出,时隔多年这件事依然让他印象深刻。他告诉周源,那帮人,像是被人吸掉了血一样干瘪。但是地面上,却根本没有一点儿血。
  周源在桌下用脚踢了踢老胡,扔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这老头怎么比严毅还能胡扯?老胡像是没看到周源的眼色,依然不停地给老赵头敬酒,反复盘问细节。不过老赵头翻来覆去,也没说出什么新的信息了。
  从老赵头家出来,老胡就对周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两个人讲的故事都很诡异。对于这种年代久远的事情,判断哪个是真的是没有必要的。今天这趟,只是对昨天的信息做一个确定,严毅的确骗了我们,至于是哪些地方撒了谎,我们总会查出来的。但他之所以要撒谎,目的明显是针对你的。有一个问题,严毅始终没有正面回答,那就是他如此迫切地想要你来到这里,是为什么?我猜接下来的正式治疗一定会有问题。周源,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严毅到底想 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老胡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回镇上,说要打听关于当 年机械厂的一些消息。
  老赵头的家在镇南边,到严毅那栋小楼距离不算近,周源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想着老胡说的话。他最后一句话也是自己非常疑惑的地方。严毅千方百计把自己骗到大巴镇来,却一直没有主动提过治疗方面的事,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周源想到了昨天在山上采的那些角儿根,因为还要添加其他的药物,配置成膏药还需要两天的时间。来大巴镇这些日子,即便陆明和他发生争执,严毅依然没有透露过他的具体治疗手段,只是说可以先用膏药缓解皮疹的症状。
  难道他的试探会从这些膏药开始?
  现在一切都很正常,除此之外,周源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当在山下已经能看着半山腰的小楼时,周源的电话响了,是陆明打来的。
  “我发现了一些问题。”陆明开门见山,“你的病历不见了。”
  “你在中心医院时的病例检查报告,有关你病的一切资料。”陆明解释道,“它应该在医院有存档。可是我回来以后发现你的病历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了吧。应该问题不大吧?”周源不太在意。
  陆明冷哼了一声,似乎对周源的态度很不满意,问道:“你有多久没跟你父母打电话了?” 周源愣了下,有些惭愧地说道:“这两天都忘记打电话,你问这个干吗?”
  “病历丢了无所谓,可你父母丢了,你还觉得无所谓吗?”
  
  第三十二章 误会
  
  “什么意思?”周源真的吃惊了,追问道,“我爸妈不见了?”
  “我去了你们家一趟,你父母没在家。问了邻居,说是被人接走了,具体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发现病历不见以后,我问了管档案的同事,得知是院长让人拿走的。周院长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这是严毅要求的。”
  周源并不在意这个,他最关心的还是父母:“等一下,我的病历和我爸妈,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陆明只说了一句话:“病历上有你的家庭住址和家人电话。”
  周源直接挂了电话,先给老爸手机打过去,结果是关机。老妈的手机虽然开机,可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却是不在服务区。
  周源心里一股怒火蹭地就升了起来。之前严毅曾试图把周源从医院劫走, 但没有成功,所以周源也并没过多计较。但现在很明显严毅把主意打到了父母身上,这下突破了周源的底线,虽然不知他到底图谋什么,可周源不能再忍了。
  严毅的卧室在林静的房间隔壁。周源铁青着脸一把推开严毅卧室的门,回手使劲一甩,门“哐”的一声重重关上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严毅的房间,里面一张硕大的书柜摆满了几乎整面墙壁,在书柜前面是一张写字台,写字台对面是一张单人床,旁边放着一个造型简单的落地床头灯。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简单得让人不敢相信,还没有客房的环境看着舒服。
  屋里窗帘是拉着的,严毅正半倚在床边戴着眼镜看书,在这样昏黄的落地灯光下,他整个人不像之前给人感觉那么精神硬朗,有一种疲惫憔悴的感觉。周源注意到他在看的书的封面,书名是《药物基因组学――在患者医疗中的应用》。
  他看见周源忽然闯进来,皱了皱眉头,脸上恢复了不苟言笑的表情,不解地看着怒意勃发的周源。
  周源从书桌边搬了把椅子,正对着严毅的床坐下:“我们得好好谈谈。你到底什么居心?”虽然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但周源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吼道,“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我都忍了。但今天你他妈得给我说清楚,你把我父母给怎么了?!”
  “周源?你干什么?!”门被推开了,隔壁的林静听到动静,进来却见周源凶狠的模样,愣在门口。
  “严毅找人把我的父母给劫走了,我问一下都不行吗?”周源转身对林静吼道,“今天他必须要给我说清楚!”
  林静没想到周源会对自己吼了这么一嗓子,呆了片刻,眼圈一下红了。她忽然指着周源的鼻子叫道:“周源,你这个缺心眼的浑蛋,你不识好歹!”然后转过头看着严毅,“干爹,你看他这样,还亏你那么替他着想……”
  严毅打断了她的话:“林静,你先出去。这里没你的事,你……”
  严毅话还没说完,林静的眼泪就落下来了,一张俏脸变得通红。周源见她急成这样,心里有些愧疚,但想到父母现在下落不明,还是绷着脸狠狠道:“我倒要知道,你干爹到底是怎么替我着想的。不光惦记着我,还惦记上我父母了是 吧?”
  林静听到周源的话,气得浑身直发抖,带着哭腔说道:“好,你不是要知道吗?那我就让你知道。”
  说完,她直奔着严毅的书桌就跑了过去,严毅想要喝住她,可是林静完全没有理会,猛地拉开了抽屉,翻出一个盒子,砸在地上。
  盒子直接掉在地上,撒落了满地的纸张。
  周源低头看着那些杂七杂八的纸片,内容很杂,但都是和自己有关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好几张体检单子,还有两张是在中心医院的病历复印件。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在最小的一张单子上,那是一张汇款单的付款回单。
  汇款单上收款人的名字是周源父亲的名字,上面附言的一栏清晰地写着:“跟朋友去外地做了点生意,暂时不回去,勿念。”在汇款额度的最前面是一个“2”,后面好几个零,周源一数,正好两万块。
  周源慢慢从地上捡起这张单子,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他直觉在父母失踪这件事上,十有八九是自己弄错了。林静哭着大声道:“看到了吧?现在你们满意了 吗?干爹事事为你着想,把你的后顾之忧都解决了。怕你知道了心里不舒服,还特意不让我告诉你。但你!你……太过分了!”说完,哭着跑了出去。
  “这个……那我父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联系不上他们,一时有点着急。”
  严毅拿过手边的书签放进书里,这才把书合上,慢慢说道:“我告诉他们,你最近在外做生意比较忙,短期内不会回来,用你的名义建议他们出国旅游。他们应该十来天就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周源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是尴尬又是后悔。都怪自己太冲动了,不但冤枉了严毅,还把林静给气跑了。
  “说说吧,你们天天在镇上转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这镇子不大,我想你们迟早会知道的。”严毅表情平静,“你要是真想知道,就问我吧。”
  周源看着严毅平静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关于当年那件事,你是不是在骗我们?我听说,当时在发生冲突的现场,那间仓库地上根本就没有血迹,而且清点尸体的时候,人数也对得上。但你当时和我们说的却是李爱华失踪了。”
  严毅的表情有所变化,平静变成了痛苦的神色,长叹一口气。周源看到他的样子,再笨也知道这事果然还有内情。
  “这件事我的确骗了你们,李爱华其实并没有失踪,她死了。而且是被轮奸后虐杀的。”
  轮奸!虐杀!这几个字让周源的心一下就沉到底了。严毅深呼吸一口气说:“其实每次想到那个画面,我都宁可她失踪了,哪怕她是自燃了都好。那段记忆在我心里就是一片血红色的画面,我说过,李爱华是那种很要强的泼辣女性,而且能言善辩,我是打从心里敬佩她、崇敬她。包括最后,‘井冈山’的人对着楼上喊‘交出匪首’的时候,李爱华那种大义凛然的表情,还有摸我的脸的动作、深情不舍的眼神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这些年我无数次梦到过她,她到死还在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如今她早已经死了,我不希望在别人眼中,她是以那样一个屈辱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严毅脸上满是内疚和回忆的痛苦,眼圈也是微微泛红。周源忽然很后悔,觉得自己很过分,用这样的方式去逼迫一个老人翻出他最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太残忍了。
  李爱华竟然是这么死的,严毅在这一段事情上隐瞒,于情于理都没有任何问题,换作自己也不会对外人讲。
  周源知道不该再问了,可是一想既然都已经彻底得罪严毅,干脆问到底,也好解开其他的疑惑。于是他小声说道:“那些死得很诡异的人,干尸还有那些……”
  严毅打断周源的话:“你还记得那个小青吧?她是怎么被林河传染的?”
  周源恍然大悟。这个病的诱因,如今唯一被证实的就是性传播,而那帮人残酷地对待李爱华,自然不会逃脱被感染的厄运。虽然不知为什么他们会当场就发病而死,可终究算是自作自受,而李爱华也因此以一种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方式 救了严毅和她的妹妹。只是真相会如此残酷!
  啪!
  周源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严先生,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道歉!”
  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严毅看了他一眼,疲惫地挥挥手道:“走吧,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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