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殇》第2/59页


  在地府,是不会有死魂的,死魂都在枉死城里等着判罪或投胎。在地府的,都是为官的。而鬼差,相当于九品芝麻官手下干杂务的差役,换言之,官已经小到不能再小了。
  而在鬼头大哥看来,显然,从死魂到鬼差,绝对是麻雀变凤凰,一个质的飞越。
  “鬼差要做什么呢?”虽然他说了很多关于鬼差的地位,在死魂中是多么多么的无以伦比,但我还是不太清楚,鬼差是干什么的。
  “鬼差的工作很轻松,就是定魂罢了。”对于工作内容,他却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在鬼吏到来之前,要把死魂定在尸体上,省的飘出去乱晃,扰乱人间。”
  “我以为收魂是牛头马面的工作。” 我回想了一下,鬼差好像是运送魂魄的吧,但真实情况是怎样,估计也只有到了地府才清楚。
  “非也,非也。”他摆摆手,“首先,不管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都是人间传说,其实不过就是鬼吏。其次,世上死魂那么多,鬼吏怎么抓得过来,尤其是人类的死魂,一不小心,飘远了,很难追回来,还会为祸活人。这时就需要鬼差,把人类的死魂定住,他们才能慢条斯理地收魂啊。”
  敢情只是为了减轻鬼吏的工作量,那不就是鬼吏的助手嘛。“为什么选中我?”难道有什么抽签形式,我正好抽到了?
  “因为你,安分守己。”鬼头大哥看我的眼神非常让我毛骨悚然,简直是对我很满意。
  “安分守己?”这是什么意思?
  “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十年都在一家厂,一个工作岗位,做着同一件事情,没有调动,没有搬家,没有休假,十年中的每一天,基本上都重复得一模一样。”
  听上去――很悲哀的人生。“这是优点吗?”
  “当然!”鬼头大哥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你可是我千挑万选的,我等你很久了。”
  我汗毛竖起,等我死吗?“为什么?”
  没理会我的诡异眼神,他继续道,“因为,鬼差任期一百年,但是已经很久很久,应该说是从没有人,能做满一百年,我期待你可以破这个记录。”
  “从没有人做满?”
  “不错,跳槽率百分之百。”他很悲痛地承认。
  死魂是不会出汗的,我觉得如果能出汗的话,我应该在冒冷汗了。“我……可不可以不做?”
  “可以。”他这两个字吐得咬牙切齿。“地府最不缺的,就是死魂了,你不做,自有其它死魂可以做,你可以选择去投胎,但是,你真的不想做吗?”
  “做了,有什么好处?我是说除了比死魂地位更崇高以外的其它好处。”
  鬼头大哥想了想,眼中闪过类似狡诈的光芒,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鬼差可以重返人间,而且和鬼吏不同,一般人能看到他们。”
  能重返人间?
  我愣愣地低语,母亲那形容憔悴的脸浮现在我脑中,她还好吗?“能在人间行走?”
  “不错。”他拍胸脯保证。
  “平常人能看得到我?”
  “当然。”
  “好的,我答应你,我当鬼差。”
  我想回去,就是远远看一眼也好,看她过的如何。因为她是我在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亲人。
  “太好了!”鬼头大哥跳了起来,高兴得忘乎所以。
  我面前突然出现一张合约,他一把抓起我右手大拇指,往合约右下角一摁,一个红色指印浮现纸上。“就这么说定了。”
  我茫然地抬头看鬼头大哥,发现他变得异常年轻异常高大,这种超乎寻常的兴奋让我有种被骗的不详预感。
  ×××
  鬼差的培训课程历时三个月,其中不包括一个月的实习期,培训地点在黄泉大道321号的府邸中。第一个月教地府条规,第二个月教法术修炼,第三个月教定魂注意事项,课程是循环开班的,也就是说,随时都有刚招募的死魂加入进来,大致保持在十五人之间,算是小班教学。
  和我一起加入的,有三个死魂,是鬼头大哥前几日招揽进来的。
  说起这,必须要交代一下,鬼头大哥原名姓吴,别人都叫他“吴鬼头”,因为我没有其它相熟的鬼头,所以还是叫他鬼头大哥。鬼头和鬼差一样是种职务,职务内容和现代的猎头比较相像,就是从千万死魂中,选择有潜质的人担当地府相应的职务。
  鬼头大哥是负责鬼差的招募工作,可算是这个职务中招募档次最低的,任期三十年,据说三十年后,他就可以招募职务较高的,比如鬼吏、鬼使、长计、判官之类,也算是一种升迁吧。
  于是,我傻傻地问鬼头大哥,“鬼差任期满以后,升作什么?”
  他愣了好半晌,似乎是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清楚,从没人做满过,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关心这个了,估计前任鬼头也不知道。”
  我万分郁闷,从此不再踏入“升棺酒楼”。
  另三个死魂中,第一个叫白晓筱,是湖北人,三十七岁病逝,性格比较爽朗,生前被病给拖累得闷坏了,现在对什么都比较好奇,想当鬼差试试,再考虑投胎的事;第二个叫汤琪,是上上世纪的八旗子弟兵,年纪轻轻就死在鸦片战争的战场上,幸好没杀过人就死了,否则一早被抓去枉死城审判了,他没当过官,只是小兵一名,被鬼头大哥的“鬼差也是官”给骗进来;第三个叫朱骏,清朝人,高龄八十老死,自称活累了,也活够了,当鬼差歇息几年,再去投胎。
  我们四个同期培训,平时不免搭搭话,聊聊天,最有趣的是和白晓筱一起向另两人介绍现代先进生活,唬得他们一惊一诧,直觉得我和晓筱根本是来自外层空间的。
  法术的修炼并没有我原本想象的那么艰涩,基本可以总结为五个字:心静自然成。不像练武功,不需要内力,却似佛法,练就心平气和,靠无欲无求地打坐,精进法术。教导的是位高级鬼头,姓张,他说这也需要天分,并着重强调了吴鬼头是他教过的最没有天分的一号人物,因为他浮躁,贪欲过甚,狡诈成性。对此我心有戚戚焉。
  直到第三个月,我才恍然明白,鬼头大哥那时绝对是忽悠我来着的,我根本不可能再见到我的母亲。因为“定魂注意事项”中写到,虽然鬼差在几个平行时空中,有一定范围的选择权,但是明令禁止鬼差去他(她)死时前后一百年间的时空,以免鬼差假公济私,感情用事,破坏天法命数。
  我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了。
  得知这点,我怒过,怨过,还踹了鬼头大哥一脚,最终和白晓筱一起抱头痛哭,虽然我们再也流不出晶莹的眼泪,她再也见不到她女儿,而我再也见不到我母亲。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不在人世。原以为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继续在人间晃悠,但是燕掠水面,不可能无痕,我已经真正成为过去式了。

  鬼差工作

  我的实习地点被安排在明朝永历年间,篡位已经结束,是一段较为太平的日子。据鬼头大哥说,这么清闲的实习地点,还是他帮我争取来的。如实习通过,我将会在这个朝代工作五年,五年后何去何从,任凭我自己选择。
  实习期三个月,鬼使为我开通了通往明朝路,这条路在这几年间,将对我开启。
  鬼使姓丁,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鬼使,但印象颇深。我觉得这世上,应该不会有比他更不热爱自己工作的鬼官了。他那敷衍的样子,摆明是让我哪边凉快就闪哪边去,后来听鬼头大哥说他不久后就去投胎,并贿赂了判官让他投入畜牲道做了只树獭,我深觉很适合他,
  明朝的定魂媒介是把扇子,据“定魂注意事项”中说,定魂媒介会随不同朝代更替,汉代是竹简,唐代是丝帕,宋代是书籍,明朝则是扇子,兴许是扇子较为好用,后世都沿用了扇子,直至现代,则简单得多,人人一部手机,搞定!
  扇子一面空白,一面山水,空白一面每日在子时会显示第二天所要定的死魂姓名,死亡时间,死亡地点,死亡原因等四项。如要收的死魂人数过多,则字就小一些,行间略挤一下,后来有次为了看清写了些什么,我特地回地府搞了个放大镜,那天,我定了五十七个魂。
  谁说明朝清闲来着的?
  “定魂注意事项”中有很多条条框框,但被白晓筱总结提炼了一下,重要的只有几条:
  1、鬼差在人或生灵的眼中,无名字,无面容的,即是无法让任何人记住他(她)的名字或面容,并无法给予凡人任何事物。
  2、鬼差没有薪资,随身一个百宝囊,囊中有当期货币供使用。(明朝的当期货币是一两银子,囊中永远只有一两银子,足够衣食住行,且取之不尽。)
  3、如定魂失败,则需通知地府鬼吏,将此死魂列入追魂通缉令上。
  我第一个定魂的,是个老死的员外,油肠满肚,在他死魂即将出窍之时,我用扇尖轻点,魂魄立刻安定在他体内,静候鬼吏勾魂。
  这是我头回见到灵魂出窍,那白色的透明的魂体让我觉得死亡似乎也变成一种浪漫。我父亲是在我八岁过世的,在灵堂上,我的手指悄悄触摸过那僵硬的躯体,好似块冰冷的石头,无法带来任何温暖或美感。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死亡在我的眼里,都是带着恐怖,甚至是带着厌恶感的,觉得死亡是一种极端霸道蛮横的丑化。
  那抹透明飘忽的魂魄却让我觉得,无论在生前是如何酒肉肚肠,如何不堪入目,死后却可以化成轻烟缕缕,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华丽。现在的我,也不过是一缕幽魂,却是一抹能碰触到人间花草,欣赏青山美景的幽魂,这也不可谓不是一种重生。
  鬼头大哥若知道我对于定魂有如此罗曼蒂克的遐想,不知道会不会老怀安慰。
  当时的我以为,这就是鬼差工作的全部。
  ×××
  严格来说,鬼差只能算是一个死亡的见证者,见证一个生命的离去,安抚他(她)的灵魂,和此人何时死,怎么死,全无干系。但有时生命的离去,却让我无法接受。
  在指定时辰,我用法术瞬间转移到淮安街道上,这是我仅学会的一个法术,鬼差的入门必修法术。街上的百姓当然有看到我从天而降的,一度以为奇观,不过他们记不住我的容貌,尖叫一声走开两步,立马便淡忘了此事。
  人生在世,给人的印象竟不过是名字和面容,再加上稍许法术作祟,便被遗忘,想想也觉得无趣。
  在仔细比对街上的行人后,我不可置信地发现,这次的定魂对象,竟然是个小女孩。
  苏红,永乐十年六月初八午时三刻,淮安府盐城东大街南,饿死。
  那是盘缩在街角的五岁女孩,凌乱头发,黝黑小脸,褴褛衣裳,斜倚着一旁的男孩,那瘦小男孩也不过十岁左右。街上其它乞丐也不是没有,但只有这女孩情况最糟,两颊凹陷,眼睛突出,眼神涣散迷蒙,四肢瘦骨如柴,若不是男孩抱着她,她早就瘫倒在地,她明显已入弥留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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