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因缘》第62/82页
给病人重新上了监护的张楠尴尬到无以复加。
张主任刀下活人无数,但是从来没有一个是在她宣布死亡之后又缓过来的!
全野战医院也没出过这个段子!
袁朗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再一次试图开解她:“楠楠,不是你的错儿,你尽力了,假死也自然现象……我们都懂!”
吴哲还是那样迟疑:“你不是说她死了么?”他有些混乱地求证:“嫂子,这次准么?”
张楠面红耳赤地咬嘴唇:“准!”
护士长江心同时劝解着张楠和吴哲,很艰难地措辞:“那个……怎么说都是好事儿不是?”
张楠不肯定这是好事儿。
她看看吴哲,再看看心脏监视器上的细微图像。
她犹豫着:“我不知道它会跳多久。也许今晚,也许明天……最长不过这个星期吧……”
吴哲近乎祈求:“可以,可以让她活的再长一点儿么?”
张楠觉得这可能性不大。
吴哲战战兢兢地看着夙夙的心脏微弱地跳动。
他衣不解带,目不交睫。
夙夙的心跳细弱而顽强。
他只有一个问题:“怎样,怎样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
但是所有人都告诉他:“没办法。”
看着她,一天又一夜地看着她。
吴哲开始相信:夙夙肯慢慢地死去,是因为她这样地爱着自己。这傻孩子知道,如果一下子离开,自己会受不了。
中国人管死于病榻叫做善终,否则是横死。吴哲以前总是不懂,他觉得被一枪爆头会比缠绵病榻几十年好许多。守着夙夙,吴哲开始地明白:所谓善终,并不是本人的福气,而是能最大的安慰死者的家人。漫长的病榻会消磨掉活人对死亡和失去的恐惧。
到了后来,人们甚至会期待着这一天,当作解脱。
夙夙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吴哲深信这样的夙夙是痛苦的,她那么喜欢活动,喜欢玩儿。
看着她在各种医疗器械中挣扎了三天之后,吴哲终于不再坚持:去吧!我可以理解你离去,如果这是解脱。
他的美人只是睡若夏花。
袁朗那天傍晚就撤回去了。一方面因为他太忙了,另一方面也因为他相信张楠可以照顾好吴哲和夙夙。
他临走的时候去看了看吴哲:太阳的影子一点点偏西,没人打开走廊的灯。袁朗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修竹一样的青年在他眼前变成镶了金边的黑色剪影。
日出日落一如生老病死。
即便强悍如袁朗也无能阻止,不能改变。
他只能看着,看着。看着悲伤、自责和愧疚如潮水袭来,渐渐淹没了吴哲的发顶。
他想拉他一把,但是他不要。
袁朗临走的时候很郑重地交代张楠:“媳妇儿,虽然你乌龙了一回,但是组织和你夫君我还是相信你的!”拍她的肩膀:“加油啊!小同志!”
张楠迎风流泪地看着袁朗。
夙夙活过了一个星期!
在吴哲守夙夙到第八天的时候,忍无可忍地铁路终于一个电话打过来,抗了一个星期压力的大队长已经口不择言:“她到底死不死啊?如果不死,我得把吴哲调回来了。好多事情等着呢!他吴大爷政审结果出来了怎么也得到场一下儿不是?!这也忒不给组织面子了!还有,如果章夙夙同志醒过来了,政审的同志还有问题要问她呢。什么?你也没谱?张楠!你干什么吃的?!”叹口气:“小丫头不醒就不醒吧。也好。”
张楠无语地放下了电话。
江心那样同情张楠,但是她同样言语乏力:“人没死是好事儿!”
张楠风中凌乱地点头:“是啊是啊。”
其实她还是不觉得这是个好事儿。
夙夙的心脏恢复了跳动,但是她固执地不肯醒来。
吴哲比她更固执地不肯离去。
直到铁大队比他们两个更加固执地要把吴哲抓回基地。
夹心饼干张楠同志终于从军区总医院成功地绑了脑科权威回来会诊。
专家们的意见非常统一:窒息导致脑损伤,病人已经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吴哲眨眨眼,孩童似地困惑:“她等我回来看她,对么?”
张楠说:“对!”
于是他笑了:“那我回去!”想一想,还是不放心:“嫂子,你这回总该准了吧?”
张楠捂着眼睛呻吟:“等你回来的时候,如果她死了,我殉葬!总可以了吧?”
吴哲摇头:“你不能死。队长会伤心。”
那天晚上张楠值班,她给袁朗打个电话:“袁朗……”
袁朗正忙着哄儿子睡觉,特不浪漫的声音:“干吗?!”
张楠吸吸鼻子:“对不起……"
袁朗没好气儿:“又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
张楠说:“当初……让你看着我感染病毒、等着我死。对不起……”
袁朗愣了半晌,他问:“楠楠,明天回家么?”
张楠说:“嗯……”
袁朗就笑:“那就好!”
政审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陈国华面无表情地宣布:“吴哲同志在执行潜伏任务期间忠诚祖国、忠诚于党。积极地完成了任务、经受了考验。是党和国家的好儿子、部队的人才和希望。鉴于任务保密性,前阶段的政审是有一定特殊性的。希望吴哲同志本人理解,在部队好好工作,争取作出更大的贡献!”
铁路大队长心满意足地带头鼓掌,袁朗眨眨眼立刻跟着鼓掌。
吴哲有点儿傻了。不是不气啊!
袁朗踹他一脚示意他就坡下驴。
吴哲终于敬了个礼。
离去的时候,陈国华一拍吴哲的胸膛:“好好干,小伙子!”顿一顿,他低声说:“那孩子用命给你换回来的。你得珍惜啊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