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炉香》第2/55页


  ☆、表白

  听见这声亲昵的阿黎我结结实实的抖了一抖,转身小声问身边这个嘴半天也没记起要闭上的苗因“哎,你们家公子今日可吃了药?”
  苗因看着我茫然的点点头“吃了,还是我亲自端过去的。”
  我看了看那一口白牙,硬是忍住了哆嗦“那你是不是拿错药了?”
  苗因大约是觉得我怀疑她服侍不认真,十分严肃的道“我煎药向来十分。”
  “阿黎”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唤了一声,我又抖了抖“扶栾公子,叫人传我过来有何事吩咐。”
  他伸出手拉着我“不是吩咐,是请。”
  我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面前竖了两根手指头,“这是几?”
  他看着我有些不明所以,半天才迟疑道“二。”
  我屈肘推了推苗因小声道“不傻啊。”
  扶栾笑了笑转身,我不动声色跟在他后头,书桌上果然平铺着一张画,画中人斜倚在窗台前雪白细长的手执着松檀木梳松松顺着拢在胸前的一把柔顺青丝,仔细整齐挽着的发髻上簪着细细的隐隐发亮的流苏簪子,细条上翘的眉眼微微敛着,额心缀着大朵血色红莲的花钿,右手支着头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上一串血红的珠链,衬得肌肤愈发的雪白,窗外有细致粉白的花瓣飘摇下来,几片花瓣顺着半开的窗口落在妆案上,蓝紫色的长裙的裙摆垂至地上,腰间坠着大红色的流苏系子,顺着裙子斜斜垂在一侧。
  我白日梳头也有照一照仪容的习惯,也觉得长得还过得去,却不知自己长得实属貌美,我总结了一下大约是我没有这种眉眼低回温和娴静的气质才显得没画上这样好看,我伸手摩挲着画问他,纸质温润墨迹透着股沉香的味道“这画的是我?”
  他缓步走到桌案后扶着椅背坐下,,开口声音淡淡的没甚力气却字字清楚“阿黎,我从第一日见你心里就很喜欢你,这几日我叫人请你来见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诚然我很意外,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从前夜里睡不着时也听婆婆讲了许多,也大概晓得是个怎么回事,一般是姑娘或者少年看着对面有个样貌过关气质又符合的异性或者同性一下子看对眼,就叫做一见钟情,但细细回想我与扶栾唯一见过一次的那日,我样貌就算过了关气质定是不过关的,倘若这样还能一见钟情只能感叹这个公子不是药吃坏了脑子就是审美异于常人。
  扶栾定定的看着我“你从前没有家人疼你爱惜你,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正纳闷这个公子这是哪一出想告诉他我不难过,扶栾抬手握住我的手,眼神里仿佛要滴出水,神色深情语调温情的道:“从今以后我定不会让人欺负你一分一毫,阿黎我喜欢你,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要是旁人这样握着我的手还说这些听着就让人觉得肉麻的话我非要一柄扫把将他赶出门外,但这个病弱的娇公子我怕下手重了一棍子将他打死,而且我站着的这块地也是他家的地方,想想忍了忍口气,尽量不动声色抽出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少年,我看你可能是还没睡醒,往后我若是力道大了将你打坏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啊,为了生命安全,珍爱生命远离危险才是上道啊。”
  扶栾跌坐回椅子上大口的喘气,雪白的脸倒喘出一丝血色来,我连忙拍拍他胸口为他顺气“你别激动,我不打你。”
  苗因急道:“我去拿药。”
  他顺手抓住我的手放在胸前:“我知道你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我,可感情这回事,是否喜欢跟时间没有关系,阿黎你愿意给我时间,让我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你吗?”
  一脸迫切等着我说是的样子实在我见犹怜,我酝酿着怎么能委婉些拒绝他这突如其来的深情表白才不伤害他,他猛然松开紧握我的手“我知道,我随时都会死,你看不上我,不愿意与我在一起,你走吧。”
  听着这话我有些生气,虽说生死皆有天命,我也明晓生死之事早晚临降于身,道行浅微些的就必须要小心行事,小心以外还要绕着道行高深的远着点儿,但这种没事整天拿死说事儿的着实不尊重这条来之不易的命“整日拿生死说道如何对得起你七尺男儿。”
  扶栾站起身用力将我搂进怀里,声音低低在我肩头发出:“我这副身体随时也都可能死,他们每日虽将我服侍的极好,年幼时父亲看着表面十分关心我,但回来陪我的时日也屈指可数,我觉得很寂寞,可你若愿意在我身边,我虽死无憾。”
  我想我大约是有个有母爱的,他这几句寂寞无助的话居然就将我感动了,大约是在人前示弱的心思打动了我罢,凭我的做事方法若是不到一种时候是极不愿在人前示弱的,我想他作为男子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
  后来回去我冷静下来后,觉得当时的决定实在是不冷静,便托了人送了封信给扶栾公子,说与他实在话不投机,我这个人不会吟诗不会作对更不会泼墨画美人,实在不愿搅了他清净。
  事情遇上扶栾,就一定不会如我所愿,苗因又搬着小板凳在我门口看门,还未消停的传言便更加细致的有血有肉起来,版本大略为姑娘其实是爱上我了,因为我意志坚定绝不搞基所以在我洞口以苦肉计苦情计试图打动掰弯我,又或者是我欠了姑娘钱,姑娘来找我讨债云云,其实我真正好奇的她是怎么吃喝以及解决三急这些民生问题的,但想想不大文雅生生忍住了,半月后,我终于妥协给这个有毅力的苗因。
  未免海子里头传闻越来越离谱也为了姑娘能稍稍轻松一些,我想这个事情势必要找扶栾说清楚,我跟着苗因后头到了将军府。
  但事情非但没有解决,自那以后一天里总有大半日是荒废在扶栾身上,跟扶栾在一起的日子虽说不算长,但他的才华足以让我欣赏这个公子,虽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才华,但还有些欣赏才华的能力,他最能干的就是画画和讲笑话,纵然笑话一般比冬日里海面上结的冰雪暖和不到哪儿去,荒废的这些时日倒也不无趣。
  有一日扶栾为我作画时,我歪在园子里的栏杆上捏水蜻蜓,捏了半天实在无聊便严肃的问了一个我想问很久的话:“你能一边作画一边讲笑话么?”
  扶栾作画的手顿了顿低头认真讲了个笑话,我觉得十分欣赏,诚然这个笑话有些冷,为难他一脸认真的作画,可能他觉得讲笑话这个事情不能和作画这等文雅的事情相提并论,我也不为难他便手支着头闭着眼睛道:“你快些画吧。”
  我造作的靠着栏杆着实腰酸背疼,忍了忍道:“还有多少时间画的完?”扶栾收了笔将比搁到一旁的砚上:“画完了。”
  我如获大赦般伸了个懒腰捏捏肩膀转身在栏杆上循着舒服的姿势趴在栏杆上:“扶栾,我想出去。”
  扶栾头也未抬坐在我对面细细在画上作着润色细细描摹上色,半天才道:“你想去哪儿?”
  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栏杆:“我想去人界看看,听说那里有四季还有红的黄的白的花草,花有香味草还能治病,到了冬天会枯,到了春日会复苏,还有很多海子里头没有的景色。”
  我转过身瞧着扶栾:“你知道吗,我曾在榣山下遇到过一个孩子,他说他们那儿的东西,都是用一种叫做银子的东西换来的,他还告诉我说,有个叫做市集的地方,每次逢集都会有很多人把自家不需要的东西拿出来和别人易物,不光这样,市集上还有许多卖小玩意儿的,有彩色纸糊的灯笼,有卖各式活灵活现的糖人儿,还有……..”
  “够了”扶栾猛然将我打断,我愣了愣细细回想是否哪句话说的不对将他得罪了,便听他道“你想去的那些地方里,我都去不了,你和我在一起就显得那么无趣?”
  我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我想去的这些地方里,的确未想过能与他一起,他的身子不好,一年大约是有十一个半月都在咳嗽喝药中度过,若是离开了海子一命呜呼岂不冤枉。
  但他这样一副我如何对不住他的模样,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扶栾,我与你说的很清楚,我来你这里并不是我对你有你对我一样的心思,我明白告诉你我只拿你做朋友,你自己也明白,不是吗?”
  扶栾一把拉住我:“对不起,阿黎我只是…….”我背对着他道:“若是…….你自己好生想想罢,我先回去了。”
  上天就是这样,你想要什么就偏不给你什么,扶栾想迎娶我但是他父亲却给他物色了个样貌娇俏家世良好的女仙,值得一提的是据说是模样娇俏家世良好女仙也喜欢这位扬名四海的病弱美貌公子,我想若是两人能结成个美满良缘,如花美眷身旁长伴也没什么遗憾,我与扶栾相处的也不算很久,即便扶栾对我有感情也大约深不到哪里去,早断早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前的少年多年后的白衣琴师

  我与扶栾终究没有那个仙缘,即便以后我能喜欢上他,他的父亲也难以从我教唆他儿子玩乐之事对我改观,与其费心与他整日周旋倒不如想个法子让扶栾自己对我死了心,只是这样对扶栾实在有些残忍,我有些于心不忍,才一直拖着这许久。
  我换个姿势趴在石头上问杜衡:“你嫂子现在对你好不好?”
  杜衡点点头没说话,还是这么个性子即便旁人都算计他对他不好还是个不愿怪罪人的性子,相比较而言我更觉得我对扶栾有些狠心。我试着转移话题,便伸手摸了摸琴案道“你怎么想起来学弹琴,你嫂子可不像是个将你送给琴师学琴的人啊。
  他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呼啦一阵巨大的水声掀起十余丈高的浪头,扶栾站在浪头中央看着我,眼神冷然紧抿的唇泛着白,我惊愕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今日生辰么?”
  扶栾沉着脸厉声道:“我若不来怎知你与旁人在一起逍遥自在,难怪这些时候你不肯见我,原来…..”
  扶栾从未忤逆过父亲是海内皆知,连个叛逆的荒唐事也从未做过,老将军也以为这回不会忤逆便先将这门婚事定下来了才告诉扶栾,不曾想这回叛逆的十分彻底,宁死不屈绝食绝药都来了一回,但老将军蒲姜是几经生死的人,也不是这么简单妥协的主,亲自来我的洞里找了我,恰巧千碧出去了我也生怕她在了不好说话,我开了门将蒲姜请进门,他四处看了看,一边看一边摇头,我抬手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蒲姜顺了顺一把漆黑的胡子道“九黎,你婆婆去后这些日子过的还好吧,往后若是有什么人胆敢欺负你们姐俩,尽管告诉我,我帮你们做主。”
  我看着门口开门见山道“将军来访想必你我心知肚明,何必拐弯抹角,有什么事儿开门见山说吧,我这个洞府着实小了点也不如将军府宽敞,说完了也好早些回去吃晚饭。”
  蒲姜的脸色骤然有些尴尬,干笑道:“九黎,你知道扶栾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不宜与你一起整日玩乐,我希望能给他娶个相夫教子的夫人持家,希望你能理解。”
  我冷笑道:“您这话就说的严重了,整日玩乐那也是您的儿子请了我去陪他玩乐,我其实十分不想玩乐。”我转头定定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怎知我不能相夫教子。”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要恼羞成怒的,蒲姜果真没叫我失望,恼羞成怒的十分到位,用力一拍桌子道:“我不管你如何牙尖嘴利,总之这个家门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允你进门。”
  拍桌子大约显得底气比较大些,我也就着桌子用力拍下去,底气不知道手心却实打实的疼“将军多虑了,扶栾愿意娶谁便娶谁与我什么相干,你不愿意?还要问我愿意不愿意嫁进你们家去,若无事吩咐,将军请吧。”
  扶栾这时候大约是正喜欢我的时候,他父亲逼迫他与我分开娶那位女仙就把绝食绝药做了全套,若是知道了他父亲来找我让我劝他娶旁人只怕一条命要去掉一多半,可见蒲姜果然是十分不待见我。
  被蒲姜如此一闹我也无半点心思去修炼,便化了凡人的模样去找婆婆还未去之前认识的放牛的一个凡间的小孩,据那小孩家里说家里很穷,爹娘都死了,幸而有个哥嫂,嫂子虽说对他不大好但总还是没有将他赶出门,他说想看书但家里没有银子买不起,自然也看不了。我走时答应他给他带些钱去让他有钱读书,后来恰逢婆婆去,我伤心难受便忘了这桩重要事儿,我寻思海里的珊瑚看着模样好看大约能换些钱,便挑着模样好看的折了几株给他带上去,只是晚了许多时候,不知道那个孩子可还需要。
  上岸时正是日头正中时候,树影疏疏微微挡住些刺眼的日头,一阵风刮来带的一旁半人高的草丛子簌簌的响,我抬手在眉骨处遮了遮日光四处寻着那少年的身影,望了好些时候也未见人影,隐约听见一阵琴声,不想那少年已经从放牛郎成了闲情逸致的琴师了么,我暗暗捏个隐身诀打算上前去吓一吓他。
  我小心避过前头的草丛,正前方的一块巨石上有个白衣背影背对着我,袅袅琴音贯耳不绝,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果然是海子里头和这凡世的年岁不一般长短,我那里不过几月,看着背影他已然一副已经成年的模样,我十分小心的挪着步子靠近,尽管我尽力挪,还是挪出了一点儿声音,这样挪了几步那白衣琴师身后丈余处琴音嘎然而止,他没有转身,声音清冷淡漠“何人?”
  我收了口诀走到他身边,蹲在他身旁,一双莹白如玉的手在灼灼日光下仿佛连指骨都是透明的要闪出几点光华来,我暗暗将袖子里头收着的几株珊瑚并着扶栾送我的小东西往里藏了藏,他并未抬头也未说话,我咳了咳打破诡异的宁静,指着山下两间孚草搭的房子小声道:“阿衡,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九黎姐。住在那边山下的,你小的时候我还给你带了小虫子。”
  那两间房子我多年未住,远远看去旁边有排垂柳斜弯着垂向水里搅起波晕一圈圈闪着日光乱了宁静,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还未垮塌,我暗暗夸了夸自己的好手艺。
  “不认得。”阿衡声音依旧淡漠,清冷低沉的嗓音就像他的琴声一样低回悠长,我在他身旁坐下来,靠着块石头寻了舒服的姿势下巴搁在手臂上趴在上头,定定将他的脸瞧个仔细“你小的时候我就说长大了也定是个遗祸人间的主儿,你还不信我。”
  他那双手在琴弦上头并未因我的话有任何触动,想必是这种奉承话听得多了罢,从前放牛羊的少年如今极清俊的一张脸,微敛着的一双眼中一派沉然的墨色,高挺的鼻梁下头一方凉薄的唇抿着,往下看去只到美好的下颚便被严丝合缝儿的衣裳包了个严实恨不得要将脖子也要包住,月华色的长衫纤尘不染水泻一般散在身后,如冷冷月华青光水色,泼墨一般的长发只一根青玉的簪子松松挽住却不见半丝凌乱,面上一派温和沉静,寡言疏离。
  我叹口气转头瞧着前方,才发现我们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山坳子,而是一块突出来的石头,背后是个极高大的树,树干耸直枝叶细密重叠低垂遮住日头半丝儿都没投下来,上头结了满满白中隐隐泛着紫色的花序像是烛台一般,时有阴凉的微风细细刮过带着几朵花随着叶子落下来,四片淡白色的小花瓣,花芯内七个橘红色的花蕊向外,花瓣上泛起淡淡黄色的粉膜,我拿出帕子放在石头上捡了好些方才吹落的花瓣,包起来回去给千碧瞧瞧,想必小丫头定会喜欢。
  这个石头正好在突出的一块在海子上头,海子里的沉烟漫上来沁的石头有些冷,坐在上面可以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因日头半落已有多半隐在层峦的山后头,一缕缕寒烟层叠缠在半山,隐约像是细纱交织的水袖细细缠绕在山腰,看不清是什么树长在寒烟里头只冒出个头,血红缠绵的余晖给上头攒出的几点晚露着了色,偶有风刮过来搅着薄烟飘摇,有些像海子里那些舞姬们手里的水袖松舞,常听海里的上过天的将军们说的天上仙族住的地方都是暮霭蒸蒸仙气缭绕的,我想大约就是眼前这副光景罢。
  凡世讲究先成家后立业,他已长成这副模样即便家里穷了些不受嫂子待见了些,来替姑娘求亲的媒人应当也少不得要踏平几道他们家的门槛。“阿衡,你已经娶亲了么?”
  他半天才接过话,只有两个字“还未。”
  我想想还是掏出袖子里方才折的几株珊瑚递到他面前“你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最后两件喜事儿不晓得我还有没有机会碰的上,第二条这个我也算得你从前的故知,这个送与你,若是能卖了换点银子就拿来娶亲用,若是不值什么钱就做个念想。”
  他皱了皱眉伸手接过去,大约是怪我许久不来看他或是将约定忘了之事,我将婆婆去的事情跟他说了个大概,若是他不能原谅我也没什么法子,讲了许久想他也未听得很懂便住了口转身趴在刚才的石头上道“有个人,他说喜欢我,他的父亲却十分讨厌我,要给他娶个有身份的姑娘做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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