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第2/93页


  谁提醒谁还不一定呢,凤墨涵暗笑。虽然当傻子其实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不过当傻子有时候也是会有危险的,该傻的时候她会傻,不该傻的时候她可不会继续装傻!
  静亲王府的门前一片缟素,悼唁的人络绎不绝,马车停在门口,林总管叫过一个下人吩咐了几句,就有人到里面通报去了,隐隐地听到里面大声传话:“六郡主、大世子到!”凤墨涵看看一脸平静的父亲,觉得真不公,儿女都有个名号,身为父亲的他却什么也没有,原来自己排第六,只不知是按全部儿女来排的,还是单指女儿?不过这数字她喜欢,挺吉利的,六六大顺啊!哥哥竟然是大世子,看着那个一脸天真,像个小孩子儿的男子,她“嗤”地蒙脸偷笑。
  “到府里了,爹爹说过不能笑的,你看你又不记得了!”凤楚辛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水汪汪的眼瞪着她。
  凤墨涵赶紧听话地收了笑容,其实她对人一向冷淡,只除了爹爹与哥哥,这两人对她的感情不是假装,她能感觉得出来,如果有人刀剑相向,齐思洛与凤楚辛一定会挡在她的前头,这并不是她自以为是,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所以她纵使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这两人,只为他们是她真正的亲人,不顾自己生死,也要保她周全的亲人!
  月国男子,十四岁上就可成亲嫁人,女子则是十八娶正夫,这之前当然也会有侍宠之类的教授人事,估计和男尊世界的通房大丫头差不多。凤墨涵记得刚来时凤楚辛就十四岁了,算起来,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却一直没有嫁人,说起来,多多少少也是为了她,他放心不下这个妹妹,所以一直守在家中,蹉跎了锦绣年华。
  有侍从仆妇过来引路,他们鱼贯下了马车,向府内走去。府里的下人大多没有见过凤墨涵,听到这个传闻中的傻郡主回来了,手头事不忙的都找了借口向前厅聚过来,想要看看她究竟是何种傻法,此时见到了跟在凤楚辛身边乖乖巧巧的女子,竟是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凤墨涵的目光扫过众人,眼中带着一层迷茫之色,没有焦点。凤楚辛回头站住不动,眼神冰冷地扫视了一遍,下人们更不敢多言,一时散了开来。
  “涵儿不怕,有哥哥在呢!”他对凤墨涵微微一笑,眼中积雪融化,带起一阵轻风。
  凤墨涵放心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任他牵住往前走,边走边打量,眼神里带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天真与好奇。
  王府很大,屋宇宏壮,画角飞檐,一径的白石甬道,点尘不沾,回廊全是雕梁文砖,四面还有绿窗织锦,端的是富贵荣华,比小时候所见,似乎又繁华了不少,这静亲王还真不是一般地有钱,要不是这时刻有丧事在身,府里全挂了白,还不知道是怎生一幅美景。
  凤墨涵起了个心思,看来要把这个当王的娘哄好了,骗些钱来花,人生得意需尽欢,她不得意,更应该在这个“欢”字上下功夫,否则不如立刻就死了,省得枉自来这世上走一遭!
  院里满堂缟素,摆了一个灵堂,他们来时已换好了素衣,直接没进内室休息,先去了灵堂。静亲王坐在那里,头戴玉冠,面如满月,眉梢略微向上,看起来只是比九年前更为严肃了些,另外带了一脸倦容,显得有些憔悴。
  在齐思洛的示意下,凤楚辛牵着凤墨涵的手,上前行礼,叫了声“母亲”,当然出声的只有一个,凤墨涵是不会出声的。静亲王凤念绮抬眼看到一双儿女,点了点头,眼神不过在凤楚辛身上扫了一眼,就落在了凤墨涵身上,完全没有看跟在身后的齐思洛。
  “涵儿,过来!”静亲王对凤墨涵招了招手。凤墨涵不动,只拿眼怯怯地看着她。
  静亲王无奈,只得对齐思洛说道:“涵儿还是如此胆小!思洛,你领她到我身边来。”
  齐思洛依言牵了凤墨涵的手,轻声说道:“涵儿别怕,这是你母亲,你不记得了?”
  凤墨涵做了几个手势。
  “她说什么?”静亲王不明所以地转头对着齐思洛。
  “她问,母亲是不是和爹爹一样,会给涵儿买她喜欢的东西,会给她发光的石头,还有,不骂她打她,不强迫她做事。”齐思洛边看边说。
  静亲王无奈苦笑,对她伸出了手:“当然会,你爹爹是怎么做的,为娘只会比他做得更好,涵儿过来,到娘面前来。”
  凤墨涵知道戏不能演得太过,不再推诿,缓步走了过去,坐在静亲王的右手边,让她拉住了手。
  “这身子骨,太弱了些……”静亲王说道,“秦管事,六郡主的膳食,要配好些,若是一个月内不见她长胖点,你这管事就别当了!”
  “是,王爷!”
  明明她都提示了喜欢发光的石头,这王爷还真是不开窍!光送吃的有什么用,她可不想变成肥猪,变肥猪的结果,一般就是任人宰割!当然这想法只能在凤墨涵心里自个儿琢磨,可不能说出来,表面上的她听到与吃有关,显出高兴的神情,嘴角顺应形势地淌下几滴口水,不出意外地接收到几缕鄙夷的目光。
  凤楚辛站在身旁,掏出一方洁白的手绢,弯腰帮她拭去了嘴角的水渍,背对着后面的人,冲她眨了眨眼睛。凤墨涵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去猜。面前之人,似乎可以不设防。
  静亲王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眼光不自然地瞟向齐思洛,说道:“好了,你领他们兄妹去乐儿灵前上炷香吧。”
  三人来到灵前上香,凤墨涵无声祈告:“乐郡主,不知道你是不是也穿到哪个时空去了,但愿你下辈子活得长些,别像我……”

  殉葬的男人

  站起身来时,跪在地上的五个白衣青年叩首回礼,凤墨涵一看,个个皆是俊美儿男,不禁吃惊,其中两个身边还各有一个孩子,大的不过三岁的样子,小的还不会走路,两个孩子皆长得俊秀可爱,她甚至分不出来是男是女。
  凤楚辛似是知道她的疑问,悄悄附耳过来说道:“他们是乐姐姐的夫郎,一共五个,那两个小的,是她的孩子。”凤楚辛虽然一直住在别院,但别院需要什么,一向都是遣他回来王府这边拿,和众兄弟姐妹时有走动,所以对王府这边的一切并不陌生。
  凤墨涵听哥哥这话,差点笑出来。干嘛强调两个小的是她的孩子,难不成自己还会误会乐郡主娶童养夫不是?
  原来静亲王都有孙子了!算起来,这是自己的侄儿了?凤墨涵走上前,在两个孩子的脸上分别摸了一把,肉嘟嘟的,很软。搂着孩子那个男人二十七八岁,眉眼清俊,温文尔雅,她依稀记得他是乐郡主的第一个侍宠,男子对着大点的孩子耳边说了句话,孩子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凤墨涵,微红着脸喊了一声六姨,又冲着凤楚辛喊了声大舅。好可爱的孩子,脸红的样子更可爱,凤墨涵忍不住伸出魔爪,在那红红的脸蛋上又捏了一下。
  大姐不过二十多岁,居然娶了五个男人,她不禁浮想联翩,会不会是事情做多了,所以才这么早亡?如此一来,看向那几个男人的眼光就不由得怪怪的。几个男人垂下了眼帘,低头饮泣,或许是察觉到了凤墨涵不明所以的目光,其中一个突然抬起头来,与她对了个正着。那不过是个男孩儿,估计还没凤墨涵大,唇红齿白,生得俊朗,难得的是眼神清明,不带丝毫媚气。见凤墨涵直愣愣地盯着他看,那男孩一愕,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哀伤,眼神也随即迷茫起来,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些什么,最终低叹一声,转过了头去,看着乐郡主的棺木不再动弹。
  凤墨涵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呼精彩,她敢打赌这男孩顶多十五六岁,乐大姐居然老草吃嫩牛?厉害!
  凤楚辛风着自家妹妹这样盯着个少年男子看,而且是大姐的侍宠,不禁在心里揣测:莫非涵儿大了,对男子竟也生了心思?可惜这样的人却是配不上她,否则倒可以禀明母亲,要了过来侍候她。
  拉着凤墨涵向后堂走去,见她仍旧不时回头张望,心中的想法更甚,没来由的有些失落,小丫头长大了,要离开他了!
  凤墨涵哪里知道他那复杂的心思,她看的并非是那少年郎,而是那瞬间骚动的人群,亲王府的下人们突然全体出现激动的表情,表明来的客人,非同凡响,好奇心人皆有之,她想看看是谁,可惜被凤黑涵扯着,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到后堂的目的,是看望云侧君。他只有乐郡主一个女儿,乐郡主一死,后半生的依靠没了,几度伤心晕厥过去,这会儿正躲在榻上歇着。
  静亲王是皇帝的亲妹妹,一向皇恩隆宠,皇帝后宫三千,生怕这个亲妹妹寂寞,每次有新人入宫,都会选些美男送到亲王府,所以静亲王内宅里,美男比那深宫也差不了多少,但大多是无品的侍宠,地位也就只比奴仆高了那么一点点。有品级的,除了钦赐的正君童纪平,还有三位侧君,都是生了孩子的,云侧君是静亲王奶娘的儿子,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加上又生了长女,在三位侧君中地位居前,乐郡主纯良敦厚,十八岁起就出仕,为静亲王分忧不少,有了这个女儿,云侧君还指望着后半生不用愁了,谁想她突染恶疾早亡,赖以支撑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见到齐思洛,云侧君的双眼立时又涌上了泪。齐思洛一句话也没说,走上前去,将他的双手紧紧握住。
  “思洛,你回来了?谢谢你来送乐儿!这些人中,恐怕也只有你带了一颗真心……”云侧君泪眼迷蒙地说。
  “这话可说不得!”齐思洛拍了拍他的手,“青航,别伤心了,乐儿走了,你还有几个女婿与一双孙儿,他们还指望着你呢,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垮下了!”
  凤墨涵听到两人的话中有话,心想这大家族中的兄弟姐妹相争,怕是免不了俗,只怕乐郡主这一死,云侧君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其实争来争去有什么用,最终谁都会死,那身在高位的皇帝,将来死后也占不了三尺宽的土地,有什么好争的。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看得明白,别人未必明白,所以她宁愿做这个有人守护的傻郡主,这么多年来,她什么也不争,装傻充愣,却是众多姐妹中活得最安乐的一个,其他人外表再光鲜,只怕心中是负累良多,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旧疾发作时会痛那么一阵,生活倒是一帆风顺,反正自我感觉挺好。时日无多,在死亡再次到来之前,她要好好享受生活,把想做而不曾做,想玩而未曾玩的,都经历一遍,免得死的时候有遗憾。
  “这就是墨涵,你看到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凤墨涵的思绪被齐思洛打断,抬眼看,不知什么时候被哥哥拉到了榻前。
  她坐在榻前的矮几上,云青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眼中一片惋惜:“多好的孩子!思洛,当年的事,你可有恨过?”
  “咱们不提当年,只要孩子还好,平安就好!青航,我如今,也就这样了,你却比不得我,亲王府的长孙,可是出自你这院,你还要小心!”齐思洛说。
  凤墨涵心头格登了一下,难道乐郡主的死,不是这么简单?那为何说病死?晃了晃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别想那么多,自动屏蔽了两人的对话,她开始打瞌睡。能够随心所欲,这也是她的一项本领,换了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睡不着,可她不同,站着她也能睡,何况是坐着。
  醒来时已被人移到了床上,不用想也知道是凤楚辛干的,这个在她眼中有些娘娘腔的哥哥,对她确实是非常地关心。可能以为她还在睡,知道她不喜睡觉时身边有人,把下人都遣开了,室内静悄悄的。她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来亲王府的人对她不错,纵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郡主,却也没有就此忽略了,想必是打听过她的喜好,房间的布局和她在别院里的差不多,简单、雅致,没有多余的摆设,墙角的琴,壁上的箫……都是她自己的东西。
  凤墨涵能想像得出下人们在搬这些东西的时候,定是忍不住地好笑,她一个废了右手,哑了嗓子,脑子还给伤了的人,用得上这些么?想必认为她是用来摆设的,要是谁这么想可就错了,凤墨涵自己不动这些东西,不代表其他人不会,除了她,别院里侍候她的下人,谁不会来那么一两只曲子,还有凤楚辛和他身边的连儿,也都精通此道,只要凤墨涵想听,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满足她。而这一切,都是由凤楚辛安排的。
  凤墨涵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九年前若不是他单独带了凤墨涵出门去,也不会遭遇意外,他觉得是他欠了妹妹,只要凤墨涵喜欢的,只要对凤墨涵有用的,他就会去学,不管有多苦、多累!奇怪的是凤墨涵也没有让他不要逼自己,仿佛这一切是理所当然,每当凤楚辛学东西的时候,她都要陪在一旁,看着他,因此两兄妹倒是形影不离,感情一直很好。
  出得门来,秋华守在门口,正对着天空发呆,见到她,摆出一幅笑脸说道:“郡主,你醒了!”
  凤墨涵点了点头,向前走去,她默默地跟在后面,也不问她去哪里,就那么跟着。秋华的这一点凤墨涵最喜欢,不多言,不多语,主子怎么吩咐怎么做,主子不吱声,她就负责她的守护工作,是个很得力的侍卫。
  知己知彼是必修的功课,趁着现在人都在前厅办丧事,凤墨涵准备将整个王府游一遍,秋华并不是第一个跟她的侍卫,她也是从王府这边过去的,以前是静亲王跟前的人,应该对王府并不陌生。每到一处新的院落,凤墨涵就会停住,看着秋华,几年的相处,秋华早已明白了这位主子的意思,立刻对她介绍起来,哪一处院落是哪位侧君住的,哪一个房间是哪位侍人的,如数家珍,听得凤墨涵眯起了眼。一别王府五年,不过偶尔陪凤楚辛过来置办物什,每次都不会呆上一天,她竟记得那么清楚,谢秋华的记忆力,不是一般地强!据她了解,此人功夫也不弱,这样的人才,静亲王让她屈居在自己这个傻郡主身边,岂非明珠暗投,大材小用?
  经过一道白石雕栏,远远地看到一处院落,飞栋雕梁,一色的绿砖砌成,墙外池水宽阔,水清见底,左侧一个铜制的兽嘴中,不时有水汩汩流出,这水竟是活水,奢侈啊奢侈!凤墨涵感叹着,要是自己院中有这么一个,倒是可以拿来当游泳池。
  秋华上前说道:“这个院子是正君的居所,郡主的三姐姐也住此间,所以建得大些。”
  凤金安吗?那个抢了她世女头衔的人?她笑了笑,继续往前。
  走不多远,忽听得男人的哭泣之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声粗暴的女声在骂着什么,恐怕是府里哪个小奴又犯了错事,正被教训。凤墨涵不想惹事,正想转身向来路折回,却听到一个声音哭诉着说:“杨统领,求求你,萧颍不想死,求求你跟王爷说说,我才到府里没多久,大郡主事忙,还未碰过我,真的,不信你问他们……”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惨叫,凤墨涵迈出的脚步一时顿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郡主,回吧,该用晚膳了,世子该等急了。”秋华紧张地看了看声音响起之处,催促道。
  她若是不催,凤墨涵没准就真走了,这一催,她却不想走了,脚步迈开,她向院中走去,秋华在后面一面叫一面跟过来想要拦她,没想到凤墨涵走得很快,竟没有拦住,愣神之间,她已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中的情形让凤墨涵吃了一惊,屋梁上吊下的三尺白绫结成了圈,两个男人的脖子套在圈中,脸憋得通红,腿在半空蹬着,还未落气;还有一个被几个壮实的仆妇强迫着站在杌子上,拉了他的脑袋往圈里套,他挣扎得激烈,不停地喊着,惨叫声就是他发出的。
  凤墨涵不假思索,用左手拖了个杌子,塞到其中一人的脚下,示意秋华把人放下来,又去帮另一个。杌子是实木的,很沉,秋华见她一只手拖得吃力,赶紧把人救下放在地上,去帮忙救另一个。
  屋里的人愣住了,一时住了手,那喊叫连连的男子也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们。
  “你是何人,敢坏了府里的规矩?”杨统领最先明白过来,忽然拔出剑对准了来人,怒喝道。
  “六郡主也是你能动得的?”秋华迅速抽出佩剑一挡,两剑相交,“叮”地响了一声。
  “六郡主?”杨统领看了一眼凤墨涵,并没有向她行礼,反倒抬起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凤墨涵招招手,让秋华收了剑,指了指地上陷入昏迷的两人。秋华瞪了一眼杨统领,先去救人。杨统领伸手拦住,对凤墨涵草草地行了个拱手礼,说道:“六郡主,这三人是大郡主的人,大郡主殁了,他们必须陪葬,可救不得!”
  殉葬!凤墨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个世界竟然有这样惨无人道的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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