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风月》第29/129页


  罪魁祸首来了!小天神们含怒带怨地抬头,连古庭都没什么好脸色,方才那阵势,足够他几百年睡不好觉。
  很快,白泽帝君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视界里。这次他是单独来的,服饰齐整,神情肃然,与上回打发飞廉神君时的随意可谓天差地别。
  他先停在九头狮附近,眼见古庭他们无恙,微微松了口气,再见弟子们都瞪着自己,既不行礼也不请安,素来喜欢把弟子当仆从使唤的白泽帝君难免有点心虚。
  他厚着脸皮先不去理弟子们,将手一抬,莹白的珠串便款款飞至他掌心,他垂头看了半日,喟然道:“想不到啊,本是一桩美事,却弄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缓缓飞去乌江仙子对面,她一言不发,只是用尽全力仰头,左眼中鲜血汩汩而下,她便用右眼死死盯着他,眼中满是不屑。
  白泽帝君神情似悲悯,似冷酷,隔了片刻,低声道:“当年本座窥得天机,乌江江神将有一女出世,却错投了妖胎,成了你妹妹。令妹不过是个假躯壳,五千岁时注定殒命,是以本座在她五千岁时遗落珠串毁去她的妖身,令她重新结成神胎,更留下珠串为证,待江神之女知事后,你姐妹尚有重逢之日。可惜……江神一家都已命丧你手。”
  乌江仙子经过一场鏖战,发髻凌乱,清丽的面上满是血迹,她吃吃笑了两声,道:“妹子孱弱,连独自捕食都做不到,修行全靠我相帮,论天分论素质,我比妹妹强了无数,凭什么你一句话她却成了神女,而我继续缩在江底泥沙里做见不得光的妖族?白泽老儿,你莫非有眼无珠,看不出我比妹妹厉害无数吗?!”
  白泽帝君淡道:“厉不厉害,你都是妖,擅自干涉神之道便是重罪,何况你嚼食神族,更是罪不可赦。”
  她森然道:“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杀我!你杀罢!我早就不想活了!死之前吃了那么多神族,我也值了!”
  白泽帝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两只手背过去,说道:“这些年你挟持过往神明,山神土地也为你所迫不敢出声,乌江年年泛滥,淹死无数凡人,你――现在和本座说早就不想活?”
  乌江仙子面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冷笑一声:“从你说妹妹本应是神女那一刻起,我便不想活了。天下神职本该能者胜任,她孱弱而无能,何以胜任江神?!世间竟有这样的道理!你分明是弄错了人,却不肯承认!”
  白泽帝君低低笑了两声:“数千年前乌江江神曾寄了张喜帖给本座,应当是江神之女与西海龙神八龙子的婚宴,可惜本座当年有事在身,未能前往。今次派遣弟子下界取回珠串,一则令他们体会下界众生之态,二则也有探望你们姐妹的意思。想不到婚宴最终没办成,弄到如今这般局面。西海龙神子女众多,八龙子数千年不归倒也没掀起什么风浪,才叫你得意了这许久。”

  ☆、第三十八章 其毒大苦

  乌江仙子左眼内的鲜血缓缓流下,好似流了一行血泪,她先前近乎疯狂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阴冷:“八龙子有眼无珠,我不怪他,只是我对他很失望,他配不上我的喜欢。”
  她原本多么骄傲而天才,容姿艳丽,修为高强,裙下之臣无数。只是两万年前坠落的一串珍珠,将她的前尘过往都砸个粉碎。她的美与强,什么都不是,只要上界青睐,孱弱到连人身都维持不了多久的妹子却可以跃过龙门成为神祗。
  不过,那也不算什么,世间众生万态,做妖自有做妖的好处,妹子投生成了江神之女,还是孱弱依旧,往往还要她带上珠串相助,与往常有何分别?
  可是啊,八龙子……八龙子啊……
  他选了妹子,那还是不算什么,只不过又一次让她心冷。她所有向往的、期盼的,在自己搏命以求都得不到的时候,那个什么都不如她的妹妹却轻而易举得到了。
  她时常想起幼年的时候,母亲督促她们修行:要变得又厉害又漂亮才行。
  她问为什么,母亲说:这样才不会被欺负,这样才能得到更多。
  这是个弥天大谎,她被骗了那么多年。江神府邸因为她的数场哭闹,已不许她进去,大婚的那天,她窝在冰冷的河沙里面听见那虚空世界中的丝竹乐声,她想了很多,终于想到心底一点声音都没有,化为彻底的死寂。
  “他配不上我。”乌江仙子缓缓重复,“而这江神,我也不稀罕!”
  白泽帝君掌心托着珠串,垂睫又看了一眼,淡道:“既然如此,为何将八龙子与令妹的尸骨合在一处放在珠串内以神力养护?本座的珠串原本只有三十三粒。”
  她恨恨地想要起身,奈何脊椎为碧玉簪卡住,动也不能动,浑身一阵乱战,又颓然倒了回去。
  “珠串还我!”她恨恨地嘶吼。
  白泽帝君道:“你太过偏执,因为你比令妹美貌而强,八龙子就该喜欢你?江神便该给你做?世间竟有这样的道理?”
  “白泽老儿,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轻!”她目光阴森,“两万年前我问过你,今天我还是要问你――我的天赋究竟比妹妹如何?”
  白泽帝君思索半日,淡道:“你确实天赋上乘。”
  “那为什么?!”她右眼血红,几乎也要滴出血来。
  白泽帝君缓缓道:“这世间有太多为什么都没有答案,为何你是鲶鱼妖,而不是鲤鱼妖?为何本座是白泽帝君,而不是钟山帝君?万千神职自然是能者胜任,令妹一万岁便陨灭在你手上,倘若活着,你怎知她做不好这江神?你杀了江神一家,令乌江江水泛滥,淹死上千凡人,他们的为什么,你如何回答?”
  鲶鱼妖冷笑数声:“蝼蚁般的凡人,就当是我的陪葬好了!就像你把我们当做蝼蚁一样!”
  白泽帝君冷道:“既然你说本座视你如蝼蚁,那么你可曾见过苍天对蝼蚁有过回应?看来本座不该回你,直接踩死就是。”
  他伸出两根手指,做出捏死虫子的姿势,便听乌江仙子惨叫一声,又是一阵乱战。
  他神色淡漠,又道:“即便你天赋上乘,两万年修到如今这般本领,还是太过异常,依本座看,你只怕是堕了魔道。你犯下的大罪有其三,一为杀害天神,二为篡夺神职,三为吸食魔煞之气以致修为大增。其余小罪,便由刑部诸神替你撰写罢。”
  雷泽神君吩咐部下将乌江仙子架起送往南天门,一面犹豫道:“白泽帝君,莫非她真的堕入魔道?”
  妖族修行自有门道,然而以她这般突飞猛进的修为,大约也只有堕入魔道一种解释。距离上次共工大君撞破天柱已有许多年,下界极少再现魔族,不知这鲶鱼妖从哪里能够吸食魔煞之气。
  白泽帝君沉吟片刻:“将她关入第十六层天牢,请刑部诸神审问,此事蹊跷,暂时不要传出去。”
  雷泽神君神色肃然,躬身正欲告退,却听乌江仙子沉沉笑了两声,幽幽开口:“你们想拷打我,撬出我的话?想都别想!”
  她的嘴忽然张开,一团赤红跳动的妖族内丹被吐出来,悬在半空不停打转,她用牙咬住内丹,狠狠一口将其咬碎,霎时间飓风肆卷,如无形海潮般的破碎妖力汹涌而至,吹起了诸神的长衣。
  白泽帝君面沉如水,双手一抬,放出一道无形屏障,将一切内丹破碎的波动挡在外面。
  乌江仙子的身体渐渐缩成一只小小的光团,她似笑似叹:“白泽帝君,你说得对,世间有太多的为什么都没有答案。今日死在这里,是我命里该绝,无可奈何!上界一群碌碌之辈,不过好运投了个神胎成了天神,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正如你现在站着,我却要死了,并非我不如你,只是这天道太不公!可惜,烛阴氏的血肉最终也没尝到滋味……”
  她还想着要吃烛阴氏。玄乙把受伤的右腿缩了缩,经此一事,她决定鳞片不长满再也不下界了,谁说都没用!
  芷兮在后面轻道:“她……她好可怜……”
  古庭亦叹息不止:“她说的或许也有道理,我等碌碌无为,实在是枉为神族。”
  少夷柔声道:“我怎么不觉得自己碌碌无为?她不过是个因爱生恨的鲶鱼妖罢了,似这样的愚蠢偏执,如何做兢兢业业掌管天地规则的天神?古庭师兄芷兮师姐何必妄自菲薄。”
  古庭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自南花园那件事之后,他与少夷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芷兮皱眉道:“你这话说的太刻薄,她都死了,何必这样?”
  少夷微微一笑,不与她争辩,只回头轻轻掐了掐玄乙的脸颊,微有嗔意:“小泥鳅,下回不许说那么狠毒的诅咒,不然我可生气了。”
  玄乙奇道:“哦?是说一辈子都碰不到神女……”
  她还没说完,少夷便气得又掐一把:“闭嘴罢!你这张嘴,生得真坏!”
  他回头看了看白泽帝君,帝君正弯腰将乌江仙子的尸身捡起,她内丹破裂,妖力散尽,死后尸体只是一尾一尺来长的灰色鲶鱼。
  “我先走了。”少夷在玄乙的脑袋上摸了摸,“小泥鳅,今天我救了你一回,以后可别忘了报恩。”
  不等她应声,他的长袖似一双翅膀扬起,纵身跳下狮背,眨眼便飞了老远。


  ☆、第三十九章 君子之歉

  救她?他那半开玩笑胡闹似的行径,也叫救?
  玄乙用袖子拭去额上冷汗,右腿上的伤口真是疼死她了,她活了这么大,还没吃过这种苦头,此刻憋了一肚子怨气,一会儿气扶苍拉自己下水,一会儿气齐南和白泽帝君逼自己下界,一会儿又气那只鲶鱼妖太凶残,不过她已经死了,再气她也没什么意义。
  鲶鱼妖灰色的尸体被白泽帝君交给雷泽神君,芷兮心中不忍,不想再看下去,她本想问少夷为何也会在此,可是回头一看,古庭脸色难看,玄乙闭眼装睡,扶苍头发凌乱浑身是血,她只得把少夷的事丢在脑后。
  “我今日刚巧前往南天门,见着古庭师弟骑了九头狮惊慌失措地闯进来,听说你们在下界遇到厉害的妖族,真是吃惊不小,想不到乌江里竟有这么厉害的妖,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扶苍师弟,你的头发,你身上这些血……”
  芷兮有心关怀,奈何这位扶苍神君素日里寡言少语,即便在古庭面前也极少高谈阔论,与她更是只言片语,上回因为飞廉神君的事,她情急之下关心太过,反倒碰了一鼻子灰,如今便只能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不那么过于关切。
  扶苍缓缓摇头:“我没有受伤,不劳烦师姐。”
  他转过身去,扯下了束发的丝带,将参差不齐的头发重新挽好,随后却毫不客气撩起玄乙的裙摆――撩裙摆?!
  芷兮惊呆了,待见到玄乙鲜血淋漓的右腿,她更是惊得差点跳起来。
  “你流了这么多血!”
  她扑过来便要查看伤口,玄乙将腿一缩:“不用管我。”
  “什么叫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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