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红妆》第2/95页


  梅子怀孕了?
  再次摸了摸她的脉象,虽说不是很明显,但她能确定是喜脉。
  在嘉渝镇的一个多月,莹梅从没在外留宿过,也不见她对谁有超乎寻常的喜欢,每次约会回来脸上的开心和郁闷也都是转瞬而过。
  那人是谁?
  想起她上台前的惆怅,芝茹的心忽地一紧。
  “晚茹”
  莹梅皱着眉头,迷迷糊糊地唤着她的名字,手有气无力地乱抓着,心口突然一起一伏,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找不到她,瞬间会窒息一般。
  芝茹忙握住了她的手,在耳边安慰说,“梅子,别怕,我在这儿。”
  听了那话,莹梅渐渐安静下来,眼角却慢慢淌出了泪水,显然她已经醒了,却不敢睁眼看她,也许不止是她,还有这个世界。
  她伸手拭擦了莹梅脸庞的泪,“待会儿我去药店开副中药,明天一过,日子会像镜子似的,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是平静的。”
  《金玉奴》并没有因为白莹梅的突然昏厥而停演。
  余明华不知何时回了团里,自高奋勇担当女主角,并签下军令状,如若出现任何的意外和差错,愿意承担此次演出的全部责任,焦头烂额的谢长青在不知所措中点了头。
  揪着心的人捏了把汗,终还是放下心来,竖起了拇指,余明华,不错,天生是演主角的料,舞台上的从容自若和对主要角色的理解,没有下苦功夫是做不到的,没有悟性也是表达不出来的。
  观众席位上虽没有骚动没有交头接耳,每个人的眼神还是露出了惊讶,但很快掩埋在对新主角的欣赏中,她的美,她的舞姿,她的声音,渐渐地被她感染,走进了故事,喝彩声,寂静声相互交替。
  杨芝茹躲在幕后看了看,悄声唤来同是校对的黄小雯,拉着她的手说,“小雯,麻烦你,帮我看着莹梅,我出去抓服药很快回来。”
  小雯紧闭着嘴唇,诚恳地点了点头,见她转身要走,忙提醒说,“芝茹姐,广播说晚上有暴雨,记得带伞。”
  她回眸一笑,欣慰地摸了摸小雯的头。
  出了剧院的后门,上了石拱桥,才意识到走得匆忙没有换下旗袍,黑夜里虽说行人不是很多,若是被人看到她这身三十年代的装扮,妖艳得像个荡妇,也确实能吓人一跳,太引人注意,终归是不太好。
  头顶忽地一阵滚滚闷雷,闪电像把明亮的利剑,凌空劈开黑云,一道道划在面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要下大雨了,莹梅这会儿睡熟了,醒来后不见了她,闹起脾气,任谁都哄不住,还是赶快买了药回去才是上策,没有片刻犹豫,她径自向药铺奔了去。
  同济堂的老板正准备关店门,远见来了客,忙挂起了微笑,等近了些,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不知怎样收回?只见她手上拿了把洋伞,臂上挎着精致的手提袋,年轻又不失优雅,虽不是格外的美艳,却有种知书达理的气质,此女子的装束,整个嘉渝镇不曾见过,如果有,也是出现在三十年代。老板呆愣了片刻,舌头像钉了钉子,卷伸不能随心,“鬼”字的发音卡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来,恍惚中看到地上的影子,脑袋嗡地一声,这才听到自己砰砰的剧烈心跳,言语间仍有些惶恐,一时间忘了客套,“买药?”
  芝茹“嗯”了一声,掏出手袋里的纸张。
  老板接了过来,不小心触到她的玉手,温润的,不是冰冷的透心,身子像泄了洪水的闸门,顿时轻松了不少,上面一行清秀的小楷写着:麝香二两,阿魏半两,干蝎三分,桃仁五十枚。
  看他凝眉盯了许久,她忙解释说,“我朋友肾脏惧冷,这几日疼痛的厉害。”
  老板“噢”了一声,探究的语气夹带着疑问,“这麝香的份量似乎过重了。”
  她轻轻一笑,淡然地应道,“正巧另一位朋友患了中风,想着多开些,以后不必经常来回跑路。”
  老板似乎被说服了,包了药草,双手递到她面前,她接过道了谢,临走的时候,听到他说,“姑娘小心些,夜黑了,嘉渝镇不是很安全。”
  嘉渝镇常年有官兵驻守,老板怎会说出不安全的话?
  没来得及多问,她又谢了谢,笑着出了门。
  走到半路,天噼里啪啦地砸起了雨点,冷风骤起,瘦弱的柳树被摇曳的枝条拉成了弯弓。
  她双手顶着伞艰难地前行,余光中瞥到酒楼屋檐下昏黄的灯光,忙跑了过去,躲了起来,狂风刮起,雨水飘落到身上,不得不撑起了伞,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药。
  “午夜了,一个人出来买药?”
  身旁突地响起男音,她猛地一惊,抬起眼帘,是位衣着白色中山装的青年人,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神,高挺的瘦削鼻梁,一张干净的脸,见她满脸错愕,微微一笑,刚毅中顿时露出了温柔,她愣了愣,转眼看着前方,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不想与陌生人有任何言语。
  屋檐下的潺水被肆无忌惮的凉风拍在了脸上,沿着林博文的头发一滴一滴落在身上,浸湿了衣衫,他不由抬头望了望。
  今晚的一切似乎都不顺心。
  计划着去看戏剧,未踏出家门,老太太的一个电话把他禁锢了两个小时,说了两句贴心的话又转回到了往常争吵的话题,让他辞了军中的职务,管理家族生意。以前为了逃避,他报考的了黄埔军校,在学校没安静两个月,她竟把自己的势力延伸到了军队,那时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前线的战场,他毅然递了申请,终于在外消停了四五年。等回来再听到她的声音,明显感到了她的疲惫和无奈,当初的命令口气换成了劝慰和倾诉,说得多的是她这些年生意场上的苦楚,其实他一直都明白母亲独自撑起整个家的不易,可让他早早回去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
  雨水的滴落声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头顶早已被黄色的帆布所遮挡,他看了看身旁的人,依然是撑着伞静静的望着前方的青石路,她的眉毛不是弯弯地细长,只是眼睛大大的闪着光亮,嘴巴亦不是娇小的如同樱桃,可配上高高的鼻梁,在黄色的灯光斜照下,犹若一副怀旧的画卷,他禁不住握住了那只吃力撑伞的手,她微微一惊,忙缩了回去,空留下伞柄在他的手心。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杨芝茹习惯性“嗯”了一声,没空搭理他,出来有大半个小时了,药材浸了湿气,疗效会减半,心里只期盼着这场雨能快些结束。
  见她紧紧抱着药包,他脱了外套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又是一阵惊愕,正欲拒绝,他笑着帮她整了整衣服,“药不能淋了雨。”
  第一次逆来顺受,她欠了欠身,低头道,“谢谢”
  “你总是这样吗?”
  “嗯?”她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显然没明白他口中的“这样”是“那样”。
  他补充说,“客气地想跟任何人撇开关系。”
  本就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何来关系?
  若是平时,她会习惯性地说,你误会了。可他的话好像她无意间帮他挡了阵雨,便与他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然而再转念一想,她要是应声说了“是”,他会不会又说出什么话来继续纠缠呢?
  整齐的踏步声由远及近。
  她未想好怎样回答,却感到腰已被他的手揽了住,再用力一拉,她站立不稳,乖乖地顺势趴在了他的身上,抬头便于他四目相对,耳边想起了药铺老板的忠告,心突然狂跳的厉害,但仍压着紧张,怒斥道,“你想干什么?”
  他“嘘”了一声,双手将雨伞和她裹得严严实实。
  身后是里正的稍息声。
  “附近有没有异常?”
  “报告长官,没有。”
  …
  喊叫被他堵在了嘴边,直到风平浪静,天地间剩下哗哗的落雨声,他放开挣扎的她,歉疚的话未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从小到大,没人敢也没有机会在他面前出手,亲人是舍不得,朋友是敬重,敌人是只对他的性命感兴趣,女人?哪个不是贴着他又畏惧他,她是第一个,不仅打了他,而且气着跑了,甚至没等他反应过来,快速消失在他面前,独剩下他在那里愤懑。
  
  不曾只是花田错(2)
  杨芝茹是冒雨跑回剧院的。
  小雯开的门,一直没睡,等着她回来,见她赤着双脚,披着男人的衣服,头发和脸上挂满了雨水,妆容花得差点认不出来,关切地问她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她把药放在烧水的炉火旁,脱掉湿透的衣服,解释说,路上被人抢了,后来遇到好心人,把衣服借她了。
  小雯帮忙把梳洗的水准备好,将舞剧结束后的事讲了一遍,莹梅睡得很沉,没人敢惊醒她,所以现在还在内堂的休息间躺着。
  她打发小雯早些去睡,卸了妆后,抱着被子径自去了内堂。堂内悄无声息,黑暗中摸索着将莹梅身上得毛毯盖好,然后在地上铺好了褥子,准备躺下时,被一只手拉了住。
  莹梅的声音很柔弱,像受了伤找不到家的迷路小猫,“晚茹,我想跟你一起睡!”
  每个人都当她是耍大牌的明星,惹不起,得罪不起,平日里说尽了甜言蜜语,可遇到麻烦的时候,影子都不见一个,杨芝茹安慰她,早些睡,她会一直守在旁边。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好多个晚上,我都被恶梦吓醒了,担心会发生意外,可它偏偏就这样发生了,我好怕。”她躲在杨芝茹的怀里,嘤嘤低语“刚才他们都骂我是个坏女人,说我终于遭了天谴,晚茹,我是不是真的很坏,所以才得了报应。”
  “梅子,他们是妒忌你”
  “这世上就你是真心的在乎我,晚茹,我会报答你的,不会忘记你的好,会铭记一辈子。”
  莹梅是她遇到最率真的人,把喜怒哀乐全刻在了脸上,不像她,敛藏了所有的热情,厌恶,紧张与不快,脸上只有淡淡的笑,也只能淡淡地笑,有时很羡慕梅子,可以这样坦然地流泪。
  接连几天的演出,白莹梅都因身体不适,推掉了。余明华彻底取代了她出演《金玉奴》,收到的贺贴和花篮一夜间堆成了小山,这部戏的成功让每个人知道了文工团的实力,街道上的赞叹声三日不绝。
  连续五天,她除了在内院走走便是躺在床上,午饭的时候,也是芝茹单独做好,送到她房间。起初还有人陆陆续续前来探望,很远便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后来渐渐变得安静下来,连鸟雀都逃得无影无踪。
  转眼到了十五,她的身子也痊愈了,芝茹拿了封书信递到她面前,说,不要伤心了,有人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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