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房or双人房》第2/54页


  层出不穷的问题在她脑子里搅成乱糟糟的一团,甚至让她出现了晕眩的幻觉,好像娟娟那通电话根本没打过,施永道没结婚。
  可新娘呢?施永道是新郎的话,新娘呢?
  新娘是谁?他怎么可能结婚!
  普华咀嚼着这个问题,一股酸涩难忍的凄凉从胃里直指心口。她一连宽慰自己,抹着头上冒出的汗,最后实在熬不住千奇百怪的念头,还是给娟娟发了条短信。
  编了几次,删删减减,问多问少都不是:真的吗?和谁?
  主编和副主编都去吃饭了,编辑室空荡荡的,大门是关上的。普华把手机摆在桌子中央,重新站到空调下面吹风。屋子里很闷,她扇着手边的杂志,焦急的等着娟娟的回信。
  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格格的走,走了十七圈,手机才在桌上毫无生气的震了震。
  空调下习习凉风掠过,普华的颈后密密的又是一层汗。她跑过去点开看,娟娟的短信简单扼要,只有两个字:裘因!
  她抱着手机晃回座位上再没站起来,瘫软的坐了整整一个中午。
  编辑室外的槐树上有几只知了,正午时一声声叫得人心烦气躁。普华加了件春天放在办公室的薄外衣还是觉得冷,嘴唇上干干的又不是口渴。仲夏叶子正是最浓密繁绿的时候,她却在一片绿意里望到一个孤单的影子。
  手一紧,本来要拿茶杯,不小心把茶水泼出来流得到处都是,浸到玻璃板下面,把几张老照片都洇湿了。
  照片里,年轻几岁的普华梳一条马尾辫子,胸前佩戴着先进工作者的大红花,脸上洋溢着最简单不过的笑容。那时她刚领证,又编了几篇好文章拿了个小奖,是人生难得顺遂如意的阶段。照片的右下角还清晰印着拍摄的时间,掐指算算,距离现在快四年了。
  普华用纸巾擦着桌子,把照片边缘的水迹吸干。用过的纸巾揉起来扔进纸篓,之前写着永道名字的那张也被扫进垃圾里面。她把那张纸重新捡出来展平扑在桌子上,细细的一遍遍看。
  施永道三个字也沾了水被泡花了,清晰的钢笔线条成了黑糊糊的一片,只有“道”的最后一笔走之棱角还分明。
  他说过,她写的“道”字遒劲有力,那个走之他最喜欢。一有机会,他就在签名上留下个空格给她,让她替他把“道”字补上。
  他还说过,私下她可以那样叫他,但是她总是不习惯,多少年只叫他永道。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十年?十一年?
  普华握着那张纸,想不清,要揉掉扔了又下不去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手机这时又震了震,来了一条娟娟的短信,上面写着:普华,你没事吧?
  普华坚持到午休结束,草草给主编桌上留了个书面请假条便离开了出版社。
  暑热难当,她没打伞,像游魂一样在太阳下面往前飘,不知自己到底该上哪。
  擦肩的行人回头看她奇怪,一天里最热的时段竟然有人披着外套四处走。她经过橱窗,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确实怪,哪哪都怪,她长久以来自以为的不为所动,这时在一点点瓦解,有种哭的冲动。她拿出手机翻通讯录,里面的名字不多,哪个似乎都不适合在这时候联系。
  盖住自己发烫的脸颊,普华只好选择躲到路边不醒目的地方等车,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表现得镇定一些。
  车站的站牌有十几个,四通八达,站名都是陌生的,车一辆辆来了,她跟着大家排队,但哪辆也没上,直站到两腿发酸,才抬手打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上哪,她迟疑了一下,说:“回家吧。”
  “哪!”司机又问了一次,口气有些不耐烦,“您住哪?!”
  “呃……”普华本要说家里的地址,可报上的是另一串她谙熟的名字。
  车很快启动了,司机不攀谈,普华听着空调吱吱嘎嘎的响,任窗外的热浪沿着玻璃的缝隙挤进来,扑在脸上。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那块刻着中学名字的大牌子对面。街还是原来的老街,笔直并不宽敞,行道树遮起的阴凉抵挡了暴晒酷热。临街的门脸房都装了仿古门面,挂了匾,墙上刷了新灰。校牌是新换的,学校教学楼是新盖的,塑胶操场也是重新铺过的,她当年留下的很多记忆都被重新粉饰过了。
  街另一边的老店拆了大半,普华停在其中一家门口,仰头认出了门牌。当初的“建一奶酪铺”现在叫“建一奶酪店”。
  她走进去,发现店面还是很窄,只能容一张两人桌,余下走道的地方胖点的客人过去就很吃力。店里光线昏暗,墙上挂着建一老板用了十几年的一面老幌子。
  她沿着木质桌椅往里走,在厨房外随便搭的款台要了碗冰镇杏仁奶酪。收钱的已经不是满脸皱纹的老板王建一,换成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找给她几张很脏很皱的毛票。
  端着奶酪,普华在临街唯一的桌边找了位置坐下来,脱了外衣。
  店里并不热,墙上的风扇嗡嗡作响,过不了多久会转到她头上带来些凉风。她并没吃那碗冰镇杏仁奶酪,只是镇着手,变冰了再把手捂在脸上,反复多次,让双颊也冷却下来。
  他结婚了,和裘因。
  这样的句子,在她脑子里闪过又被强行的屏蔽掉。
  普华觉得老电扇的嗡嗡声把自己的心跳搅得很乱,好像患了重病行将不治的病人,跳一下少一下。
  娟娟一年多以前就告诫过,她不信。
  娟娟说:你别傻了,什么都会变的。
  她还反问娟娟:谁说的?
  现在她知道,是了。随着时间,什么都会变,而且会变得很彻底。哪怕坐在当年的老店里,吃着当年的杏仁奶酪,她也回不到十几年前。
  掏出手机,普华又读了娟娟的两条短信,那条只有两个字的短信她想删掉。手放在删除确定键上,没按。
  很多年了,裘因的名字普华从不主动提起。她不是不记得,而是记得太清楚。她们从来都不是朋友,也没有当过面对面的敌人。除了初中同班,她们没有太多交集,高二重新分班以后,连在楼道里碰面的机会都很少。
  当纪安永,施永道,李城寺这些尖子生再次组成一个“理科优等生班”时,裘因在名单上,而她自己拿着分班结果站在楼道里苦苦寻找文科班的教室。
  叶普华和裘因两个名字,就像印在硬币两端的文字,不太可能同时出现。她放弃了最后一个进“理科优等生班”的名额,成全了裘因。从那时起,叶普华三个字就被压在硬币的背面,再也没有翻身。
  汗顺着锁骨流到衣服里,普华找不到纸巾,索性捧起奶酪碗贴在脸上。说不出是热,是闷,还是什么。
  她分辨着电击的嗡嗡声和自己头脑里的声音,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人。等奶酪放热了,她重新拿起手机,翻到电话簿把电话拨了过去。
1-2


  四十多岁的女老板给普华又上了一碗薏米奶酪,摆在没吃的杏仁奶酪旁边。普华道过谢,恢复到整个下午的姿势里,倚在椅背的一侧,额头抵在玻璃上。
  四五点钟的样子,对街的铁门开了,潮涌般的学生流到小街的每个角落,包括建一奶酪店。看着孩子们身上宽大的校服,她不禁有些感慨。校服的式样和十年前竟然如出一辙,干净的白色,鲜红的斜体织纹在左胸绣着学校的名字。
  过去,她和娟娟曾经当是礼服一样穿。白色不禁脏,容易旧,家里贫寒的学生戴着套袖,她们没有,却也一样珍惜,容不得身上有一点污渍,一丝磨损。
  比起娟娟,普华那身更旧,因为她穿了整整六年。为了给家里省钱,初一就买了中大号,六年里,她的变化也不大。
  她还记得校服左边膝盖上磨破的一大块印记,妈妈从裤兜上剪了白布贴着缝,虽然针脚细密,依然看得出补的痕迹,她左腿膝盖同样的位置还留了个伤疤,做事情时总习惯在那里摩挲。
  因为那个破洞,她有机会和纪安永说了平生第一句话,也在同一天,认识了纪安永的铁哥们施永道。
  可惜,毕业之后她再没穿过校服,只是晒衣柜里的东西偶尔看到过两次。好多事情都封存在记忆里,中学时她还小,想不了太多。大了再去玩味,早已物是人非。
  奶酪店响起铃声,普华低头看了眼手机,以为是自己的,然后才发现是身旁经过的年轻学生的。如今的学生长得高,初中生就有他们高中的感觉。高中时男生长得特别快,那时安永他们像是在抽条的钢线,长手长脚,三五周就是另一个样子。
  怎么又想到这些呢?普华抽回视线,搅拌着面前的奶酪碗。
  叽叽喳喳的学生把奶酪店堵了个水泄不通。背上的衣服腻在皮肤上,普华觉得热,汗擦了又来,只好忍着。学生走后,老板上了一块门板,光线一下暗了。沐海英来时已是黄昏,日头偏西,护城河边多了遛晚的人,建一奶酪店里除了普华,还有几桌消夏的客人。
  海英的一袭长裙掩饰着生产过后稍显丰韵的身材,普华从她身上看到了幸福与淡定。她们大概有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上一次还是在海英女儿满月酒席上。相同的时候成家,如今海英有了女儿,她仍是孑然一身,怎么可能不感慨?!
  海英拉开椅子坐下,握住她的手,还像当年做学生那样,当她是妹妹。
  “有点堵车,不好意思来晚了。”
  “没事!”普华也回握着海英的手。
  “真是好久不见了,一年多了吧。”
  “嗯,上次是奇奇满月,你比上次瘦好多。”
  “哪有!更胖了!”海英点了一样的冰镇杏仁奶酪,等餐的时候重新盘过头发,“胖得不成样子了,母乳停了之后也没瘦,哪像你,总也不长肉。”她抬手捏捏普华的脸颊,像是当初那般亲热。
  普华低头勉强笑了笑,摸摸自己的脸,胖瘦美丑这些她有好一阵子不那么在意了。
  “怎么选在这里,好多年不回来了。”上了奶酪,海英认真尝了一口,“味道不如以前了,你觉得呢?”

当前:第2/5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