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记事:密林诡境》第9/126页


  我估摸着,等明年复员了,有钱了,也去学照相,也去买一坨这黑行头挂着,那多洋气!
  “嘿,黄班长,这炮要是不响,咱还走吗?”思绪间,我听到旗娃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伏在最前边的黄班长一惊,连忙转过头,皱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王军英顺手又往旗娃的后脑勺丢了一个巴掌,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吃了哑巴亏的旗娃,只好缩起头,不再言语。我暗暗一笑,心想这没有走过任务的兵蛋,最缺的还是耐心啊。
  借着月光,抬手看表,表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四十二分。以过往的经验来看,炮兵大哥都挺守时的,估计再过不了一阵,炮就该响了。
  手腕上这块上海牌,还是几年前到越南时,私藏的战利品。当然也不能叫私藏,那是在一个越南的村子里,我们班路过时,发现了一家商店。商店里尽是中国援助的收音机、自行车、手表这些精贵行头。连长过来一看,脸都气绿了。
  当年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捐助的物资,全他妈喂白眼狼了!于是连长当即就下令让我们全部砸掉。
  结果班长就分来一盒手表让我砸,我看着那银晃晃的表带,肯定心疼啊,舍不得啊!那时候这些东西可都是要凭票的,这上海牌手表,城市户口也不见得多少人有。要我砸,肯定是舍不得的。
  但连长有令,这些东西虽然都是越南人的“财产”,我们要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偷不能抢,但也绝对不能留给这些白眼狼,所以非砸不可。
  于是呢,我想砸了也是砸了,就悄悄留了一块,揣进兜里。
  盯着月夜下不太明晰的表盘,我感叹呐,当年那个在越南私藏战利品的新兵蛋,回军营里绕了五年后,今天又给绕回越南来了。但愿这次任务,也能平安回国吧。回了国,就能立军功,那到时候复员了,争取回家也光鲜一番。
  想着想着,这喉咙就有些干,正准备取下水壶时,就见远处的天边白光大闪,好似雷公电母争相登场。隔有好几秒,耳边才响起微弱的“隆隆”音。我点头一笑,果然,炮兵大哥准时出来“犁地”了。
  炮声一响,最前的黄班长立即手势一打,我们就齐刷刷的盖好侦察面罩,然后抓起埋在草里的麻绳,佝背弯腰,缓缓走了出去。
  耳朵旁边微弱的“隆隆”声响个不停,望着黑夜中那片白光大闪的天际线,我心想,是嘛,越南,我又回来了。
  隆隆的炮声,让人冒出一股很奇怪的安全感。反击战的时候,炮兵大哥已经打出了名声,那一阵在越南的出生入死的部队都知道,咱们的炮兵,是我们最有力的“后勤保障”。所以现在就算周围只有我们六人,炮兵大哥远在天边,但我仍然有股稳在心窝的安全感。
  除了远在天际的炮火,留在我们身边的,就只有黑暗了。此时我们正行进在半山腰,路是斜的,时不时也会有藤蔓拌脚,让你摔上一跤。这一跤摔下去,可不仅仅是擦胳膊挂腿那么简单。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脚下,是世界上著名的“地雷区”。
  说到这片“地雷区”,那可就算“历史遗留问题”了。
  七十年代,中苏决裂,越南便仗着苏联的支持,开始在中越边境滋事挑衅。为了防止解放军有可能的军事行动,越南在边境埋下了数不清的地雷,这是第一次埋雷。
  七九年反击战之后呢,为了防止越南的反扑,咱们在撤军的时候,也在边境埋了雷,并号称让越南永远排不完,这是第二次。
  第三次埋雷,就是在“两山轮战”期间,双方为了防止敌方侦察兵的渗透,又在边境往死里埋。
  所以,在这条国境线上,有压发雷、松发雷、绊发雷;有防步兵雷、防坦克雷、子母雷;也有苏式雷、美式雷、越南式雷和中国式雷。它们挂在树梢上,埋在石缝里,掩于小溪边,共同形成了世界上种类最多的复杂雷区。
  所以在这条边境线上,如果你运气差了点儿,前脚踩下去,就会换来“轰”的一声。轰声之后,地雷也会为你换个面貌。
  去年我回了一次云南边境,听说部队组织了几次排雷,但还是排不完,还是留有大面积的雷区。战争双方的边民,都还在忍受战争留下的阴影,时有平民被地雷炸伤的消息。所以啊,这仗只要一打起来,就没有绝对的胜利方。
  说回那晚。既然有雷区,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难道说,六个人全都敞开步子,听天由命?
  自然不可能。有地雷,李科长是不会让我们硬闯的。按他的说法是,在我们训练的一个月里,这里悄悄派来了一个工兵班。工兵班一路往前,扫出了条形的安全区,并为我们拉出一条麻绳,保证沿途安全。
  所以呢,我在前文提到的麻绳,就是这个作用。六个人握紧了这条麻绳,行进在半山腰中,一刻也不敢松懈。神经绷到了最紧,一步一步都是迈实了在走,谁也不想听到自己脚下“轰”的一声。
  但有了这条“生命绳”,大家心里有了底,走起来也不算太慢。
  走完山腰,地势往下,行至山麓处,周围一下子敞亮许多。因为之前遮天蔽日的树冠变得稀疏,月光透下来,好似白昼。抬头一看,还能瞧见撒满了夜空的星星在闪烁不停。侧耳一听,草堆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全然不理会这队闯入的侦察兵。是啊,和战区的炮声隆动一对比,这里是多么的静谧!
  但那晚的实际情况,并不如我事后想来的那样怡人心脾:我们有很长的路途目标要赶,黄班长的要求是,如果今晚到不了路线分划的第一段,今晚这觉就不用睡了。
  更危险的是,这看似静谧的深山老林,说不定就会碰到绕路而行的越南特工队,也也可能会遭遇越军的明碉暗堡。


正文 第十二章 :签证
  如果不幸遇见,到时候两队人一撞上,总会有牺牲、有挂花。所以,要十二分的精神打起,才能走好这一趟路。毕竟嘛,战时无签证,只要你的脚踏进了敌国的土地,这性命就已经丢掉一半了。
  又说回那根麻绳,麻绳的长度比预想中的要长很多。工兵兄弟很靠谱,六人握着麻绳走过好几头山坡,仍然不见头。当然,这东西越长越好,人腿踏上地雷的惨状我见识过,只有握着这根麻绳,在这雷区里才踩得放心。
  我巴不得这麻绳的另一头是栓在任务的任务,能让我们一路抓过去,这样才好嘞!
  黄班长走在队伍的最前,一边用冲锋枪顶开茂密的枝叶,一边提出埋在草堆树桩里的麻绳。我和王军英分列在后,提防着周围的动静。但是呢,就算有动静也很难听清,因为耳边尽是几双脚踩进草里的细邃声,枝叶被人力顶开的簌簌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夜晚虫鸣。
  好在像这样的夜间渗透,在边境训练的一个月里走过很多次。加上有手中的麻绳排除心理恐惧,越后就越感轻车熟路。唯一碍神儿的,就是进了这越南的山林后,我就心安不下来――真怕突然冲一队越南特工出来,围堵咱们。
  几十分钟后,队伍停了下来。麻绳的另一头栓在了一株细小的树干上,总算是到了尽头。要说这么长一段距离,应该是穿越雷区了。毕竟这里是非战区,地雷不会有战区那样密集,那样多。我仍然没忘在心里感谢工兵兄弟,是他们冒险深入了如此距离,我们才能安心的踏出今晚的第一步。
  “驮”着满身装备的我们,早已是汗流浃背。短暂的休息后,黄班长标记好地图,确定完行进方向后,几个手势一打,六人就离开了“生命绳”,再次出发了。
  没了绳子,手中一空,我这种走在队伍后面的人还好,若换做顶在队伍最前的黄班长,那可就是步步惊心了。越南这地方不是一马平川,这里山多地陡,降雨频繁,山洪泥石流说来就来。然后山洪泥石流一冲,埋在地下的地雷就会给冲散。冲散了,这片“死亡雷区”的面积又会扩大。
  尽管这里是非战区,可没人说得清,这雷区的面积到底有多大,界限又是哪里。之前的想法,不过是一线不太有底的自我安慰罢了。
  所以刚丢下麻绳的时候,黄班长走得很慢。那每一脚下去,想必都是做好了断腿的决心。不过,脚下藤草相生,加上头顶枝繁叶茂的树冠,根本不可能看清下脚的地方。实际的情况是,茂密的树冠遮住了月光,我们除了能勉强辨清前一个人的背影外,目光的其余部分,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既然脚下什么都看不清,黄班长慢了一阵后,索性也放开步子,带快了速度。速度一快,我也急忙为这没战斗经验的指战员捏一把汗:别炸啊,别炸啊,千万别踩中,洋相可以以后出,但这次例外,我可不想你出师不利,踏上地雷!
  心中默念,脚步跟着刘思革的背影,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距离。只记得在翻过一盘老树根时,突然就听到队伍中间的旗娃惊讶一叫,接着他的身影一晃,扔出了什么东西。
  其余的几人在行进过程中,神经都是绷到了紧致,响动一出,都以为是遇到什么情况了,纷纷伏身打开枪保险,进行战斗准备。可是屏气凝神一阵,耳朵竖起如白兔,却根本没见着敌人的影子。
  听闻草堆里逃窜的“邃细邃细”音,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蛇。
  “这手刚往上一放,那玩意儿,就摸到黏糊糊、软绵绵的一堆。我这身子一阵酥麻,想也没想,顺手就抓起那玩意儿,扔出去了!”事后,旗娃如此解释道。呵,也亏这小子反应快,不然毒蛇反咬他一口,就又只能抬出去躺床了。
  如今回想起来,除了“手扔毒蛇”这场虚惊事件,关于那晚的记忆,基本就只剩下刘思革的背影。也是嘛,茂密漆黑的越南丛林,没有人想去钻。更何况,身子骨扛着疲惫,脑子绷紧了弦,所听所想,估计都被刘思革的背影淡化了。
  总而言之,那晚的越境渗透,最后是成功了。地雷没响,越南特工也没钻出来,明碉暗堡更是没找着影子。黄班长依靠着指北针,一路带我们走至凌晨时分。这一晚,用部队的报告术语“强行军”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停歇之后,问题又出现了。茂密的丛林,无边无际,加上黑夜蔽眼,很难找到一个适合扎营的地方。最后走走停停,我们总算碰到一块光秃秃的岩壁。岩壁下的空地较为平坦,扎营再合适不过。条件比我们想象中要好,至少不用睡石板枕树丫了。
  李科长的情报说,只要穿越了边境线,往后就是零散的村寨,遇到武装冲突的可能性非常小。意思就是,今晚这觉,兴许能睡得安稳一点。
  但是,侧耳一听,能听到微弱的流水声。在越南丛林里,这可不是一件可以忽略的小事情。现在正当是越南的雨季,雨说来就来。雨来之后,由于地形的原因,又会带来山洪泥石流,如果扎营的地方选不好,刚巧碰上山洪的水道,那可就非常麻烦了。
  安全起见,我们又多费了一些脚力,找到了流水的位置。那是一条溪流,幸在溪道开在山脊线的另一侧上。我们估评了一下,认为崖壁下应该是安全的,便又绕回了岩壁处。
  用雨衣支好了简易帐篷,六人就坐歇下来,拧开水壶,歇的歇,坐的坐。急行军后,可算是能犒劳疲惫的双腿了。而黄班长呢,他还没空去弄这些,他盘坐在地,用薄布蒙着手电筒,依靠着微弱的光线,在地图上勾注着。
  一会儿,他就关掉了手电筒,黑暗里传来黄班长压低的声音:“凭靠地图来看,我们差不多完成了第一晚的目标,稍微具体点的,要等到天亮了才能确定。现在都准备休整,晚上轮守夜班。”
  “我守第一班吧。”黄班长的话刚说完,王军英就接了一句。他就在我右手边,一手拿着个罐头,一手拿着匕首。黑暗中闪着刀光,他好像准备启开罐头。
  见他主动邀功,我心一揪,也不甘示弱,想也没想就立即跟了一句说:“那我第二班。”
  其他人没作声,只听见黄班长在漆黑的夜里笑了一声。他说:“行,好,老兵带头做榜样,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现在出了任务,你们这种有经验的老兵,是重点保护对象。我呐,你们知道,科班出来的,讲经验的话,是比不上你们的。如果我有什么错误,就要及时向我指正。现在既然出任务了,我们就不讲官兵差距了。”
  黑暗中的我一楞,心中一阵疑讶。
  今下午还在批评老资格“作风不正”的黄班长,没想到刚出任务,态度翻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那个话语尖酸刻薄,让我憋了一下午气的黄班长,和现在立志要和我们打成一片的黄班长,简直判若两人。
  印象中,这还是他头一次向两个老资格表示出敬意。但这话非但没让我觉得解气,倒是觉得自己对黄班长的那股小情绪,有些心胸狭隘。
  也是嘛,黄班长这一番话,顺利揪出了作为“老资格”的我的虚荣心。谁听了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那就这样吧,”黄班长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手表,“守夜班位置你们自己决定,休整时间现在开始,一人一班,一班一小时,六小时后出发。”
  几句的交流后,轮守夜班的位置很快就确定下来。
  邓鸿超和旗娃两个,倒头就准备呼呼大睡。刘思革呢,也用布条罩着手电筒,窝在帐篷里偷看什么。王军英则收集起大家吃剩的一些罐头,全部削出尖,丢在营地外头。这一招,是为了防止有人摸黑。因为越南人晚上偷袭,都习惯光着脚丫子。
  刘思革和我在营地周围撒了些雄黄粉,为的是防蛇。旗娃因为被今晚的“手扔毒蛇”事件吓得不轻,便又涂抹了一些雄黄酒在身上。诚然,越南丛林里除了越南特工队之外,那些土生土长的毒虫蛇蝎,也是不可轻视的威胁。
  但比起毒虫蛇蝎,更要命的是丛林里的另一种如影随形的敌人――蚊虫。比起白天,它们在夜晚更加猖獗,不仅让你无法入睡,还能在你身边形成一个包围网,见着皮肤就叮。现在正当夏季,是它们觅血行事的大好时机。
  刚扎下营不久,耳边就萦绕起大把大把的飞蚊。而这些丛林里长大的土蚊子个个块头奇大,不仅会给你叮出大肿包,也可能会传染疾病。就算幸运的躲过了疾病传播,叮咬后也会让你奇痒难忍。一旦忍不住刺痒,去挠那些肿包,就又中了它们的圈套了――挠出的血口会化脓,会感染。
  但我们对付这些“战斗机集群”有个好办法,也是土办法,那就是花露水。有了它,虽然不能彻底的赶走蚊虫,但至少可以保证不被叮咬。
  入睡前的一切准备妥当,我就赶紧钻进雨披帐头里,躺身睡下。持续紧绷的神经,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疲惫的身体让我没空再去思考其他事情,很快我就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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