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第93/136页


  净霖猛近一步,险些撞在苍霁胸口。他面色青白,问:“你从何处知晓的?”
  “你知道黎嵘往北面见苍帝时提的什么吗?”苍霁不躲不闪,沉声说,“他提的就是共分三界之谈――此话谁信?如今血海紧逼,九天门却不疾不徐。东南两境死伤无数,九天君却仍然能坐视不理,只要逼着苍帝拜在他麾下便能万事大吉。”
  “我不信。”净霖极快地说,“黎嵘往北,父亲躬亲垂训,我听得明明白白……”
  “你也去过东边。”苍霁垂看他,“东边还有九天门多少人?颐宁都被调离了,余下的人还有谁能守得住?”
  “凤凰连夜东行。”净霖强撑,“参离树随之根延,为的就是东边固土守地。”
  “凤凰是九天门的人吗?”苍霁反逼一步,抵住净霖,“剩下的还有谁,你回答我。”
  净霖眼中震色,他岂敢深想?苍霁捉住他握剑的手腕,重拉向自己。
  “你回答我。”苍霁握得狠,“你清楚明白,何不说出来?”
  净霖呼吸微促,他咬牙:“还有九天门的弟子……和数万百姓。”
  “这数万条性命递到了血海嘴边。”苍霁步步紧逼,“你父亲什么打算?”
  净霖说:“我自可赶往东边!”
  “你去了东边,南边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吗?”苍霁握住他冰凉的手,“临松君不过一剑一身,你能撑多久?”
  净霖齿冷,眼前的苍霁何其陌生。苍霁搓着他颊面,对他说:“你不会与我走,你必还会回去。我不知是谁在你身上下了咒,许是你父亲,许是你兄弟,但一定是你极其熟悉之人。他们拴着你,净霖,他们害怕你。”
  净霖喘息凝滞,他说:“我知道门中疑我,我知道兄弟防备我,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谁能这样丧尽天良!”
  “我是谁。”苍霁忽地问他。
  净霖已面色苍白,他用力摇着头。苍霁固着他的脸颊,又问一次,“我是谁?”
  “曹、曹仓……”净霖齿间压抑,“这名字是假的,我不知道你是谁!”
  “不对。”苍霁盯着他,“我是谁?”
  净霖忽然挣扎起来,苍霁紧紧箍着他,他脑中混乱,从九天门到苍霁,无一不是假的,各个都像是蒙着一层皮囊的鬼魅。苍霁越握越紧,紧到净霖发疼。
  “我不知道!”净霖哑声喊道。
  苍霁不放开他,净霖呼吸愈渐紧张,他踹也踹不开,被苍霁摁在怀中,埋头在苍霁胸口激烈喘息。
  “我是谁?”
  净霖几欲陷在他臂弯中,闻声突然被掐起下巴,迎着苍霁的目光,他喉间哽咽一声,说:“哥、哥哥!”
  “只有我可以相信。”苍霁抵近他,“出来了四处都是恶鬼,只有我可以相信,你记住了吗?”
  净霖唇泛白,他欲要摇头,却被苍霁捏得紧。
  “除了我之外,谁的话都不要信。”苍霁梦魇一般地在他耳边低语,“你父亲、你兄弟,黎嵘,云生,澜海,颐宁,东君!他们都会对你说假话,我不会。”
  净霖寒冷一般的颤抖,苍霁侵占着他的脆弱,一遍遍重复。
  “你会……”净霖闭眸,“你们都会!”
  “我不会。”苍霁连绵不休地吻在净霖眼上与眉间,“我不会。”
  净霖感觉到一阵砭骨的冷。他四周的牵连似乎正在逐渐被割开,绷断后的每张脸都是陌生的。苍霁握着他,吻着他,以一种刻骨铭心的冷将他与别人扯开,只能牵着苍霁的手,只能与苍霁并肩。他仿佛被推出了九天门的笼,却又在另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这笼子里没人别人,只有苍霁,苍霁含着他的心,将他纳在臂弯中。
  这是妖怪的贪婪,也是妖怪的狡诈。
  “深秋风重,添衣加餐。半月后我在九天门的鸣金台寻你,净霖。”苍霁面容渐化,眉间的邪气越渐深刻,他贴着净霖的耳,“我好想咬你。”
  音落,净霖耳垂便被咬得湿热微痛。他唇间溢声,苍霁顺着他的耳滑到他颈侧,在雪白上用力吮出红痕。随后强风猛袭,净霖劈手一拽,却只能摸过苍霁一截指尖,听得大笑声,人已消失不见,殊冉也消失无影。
  净霖如梦方醒,猛跨一步,嘶声恨道:“你这……”
  霜雾散开,空空如也。唯有耳上热气犹存,净霖心下无端一空,他抬臂划开强风,听马蹄声疾奔,一人已出现在天际。破狰枪划在长风中,黎嵘已勒马眼前。
  “我得知殊冉封印已破,便知你渡境了。赶去玄阳城却不见人影,若非适才剑意暴露,只怕还在绕圈子找你。”黎嵘披星戴月赶赴而来,肩上还盛着露水,他说,“这半月去了何处?竟没有一点消息!”
  “半月?”净霖神色一冷,“我在血海之中耽搁了这般久!”
  “你入了血海?!”黎嵘错愕,“何其鲁莽!可有受伤?”
  净霖捂腹,说:“……不曾。”
  “渡境危险,昏迷时长,你可是遇着什么高人了?”黎嵘问道。
  “天机难测,命数而已,没有别人。”净霖抬眸,“东边仍然没有援兵吗?这半月如何,凤凰可还撑得住?我在玄阳城留下天谴符咒,血海必然翻不过去,但是一线数城,别的地方可还好?”
  黎嵘面露悲恸,说:“先不提这些……”
  “何事?”净霖定神。
  黎嵘看着净霖,逐渐红了眼眶,他低声说。
  “澜海去了。”
  净霖指尖一抖,心里某一处石头哐当砸下来,砸塌了曾经长年累月的依赖。他耳边轰鸣,喉间干涩,刹那之间,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91章 欲来
  寒霜铺地,秋风落叶。九天门坐拥群山万壑,隐于氲雾袅绕间。身着白袍者齐身而立,回荡的钟声余韵萧索。秋雨正瓢泼,雨中却无人撑伞。
  黎嵘疾策赶回,与净霖同时滚身下马。两人快步上阶,穿过一众白袍,跨入院内,却见枯叶袭袍,堂中陈列着的棺材已无影无踪。
  “人呢?”黎嵘沉声喝问。
  里侧的云生掀帘而出,见了他俩人,立刻说:“怎地才回来,晚了!聚灵之身不宜久置,父亲已经下令入葬,前夜便绕了梵文金链,沉进了八角玄墓!”
  净霖上前说:“门中正气凛然,多放几日也不会生出邪祟,何故这样仓促。”
  “澜海身染恶疾,门中已有多人突发病症,再留着,只怕就要生变了。”云生面容憔悴,已经多日不曾休息。他接过一侧弟子递来的茶水,却不喝,说,“清遥也病了,发热不退,所有丹药一概不管用,父亲与东君已经在她榻前守了数日。”
  “清遥也病了?”黎嵘大骇,“还有谁?”
  “收于门内的凡人弟子病了大半。”云生这才喝着茶水润嗓,咽下去后立即道,“全部都在发热,院中的大夫也瞧不出究竟。眼下束手无策,可怜父亲才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要为这病忙得焦头烂额。我看着不像是普通风寒,像瘟疫。”
  “我们是天地纳灵之处,在这里爆发瘟疫不亚于血海危机。”黎嵘失声,“断然不能任由它发作起来!”
  “此事迫在眉睫,非常之时必行非常手段。”云生看向净霖,“我知你心里难过,兄弟一场,谁能不难过。只是当务之急在于瘟疫,父亲那边已经连日未曾合眼,你好歹去劝一劝。”
  “家中药师也无能为力,恐怕不是普通瘟疫。”净霖说道。
  “岂止是药师。”云生苦笑,“就连父亲也无计可施。这病何时潜入门中的我们都不知晓,如今来势凶猛,不得不让人怀疑。”
  云生说着出门引路,带着他俩人冒雨往九天君的院子里去。沿途净霖侧目,见许多人正移往东山。
  “这是做什么?”
  “那是已出现症状的人。”云生说,“门中还有凡人,不能叫他们混杂一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净霖见大雨帘布中埋头而行的皆为成人,他问:“与清遥一道上课的孩童在哪里。”
  云生回头看他,说:“稚儿脆弱,父亲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是什么安排。”净霖眸子倏地冷凝,“在哪里?”
  “你亲自问问父亲不就知道了?”云生说罢在廊下站定,先抬手阻了弟子的通报,而是对净霖说,“我给你透个气。澜海临终前苦撑许久,当时药已灌不进去,他什么话也没留,却在每个人掌心里写了你的名字。他是在等你。这本无大过,只是眼下瘟疫将起,你便需要给家里一个交代。”
  “交代?”黎嵘挺身,“他久不在家,他要给什么交代?”
  “正因为久不在家!”云生低声急切,“他久不归家,这半月去了哪里?音信全无!澜海谁的名字都不写,唯独写了他的,他此刻一回来便起了瘟疫,落在别人嘴里,可不该要个交代?然而你看看他,神色之间毫无悲痛,这个关头仍然在咄咄逼人,一会儿到了父亲面前,连点样子也不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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