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时刻的大国领袖》第13/33页
最后,菲什国务卿指出,承认起义者的步骤还完全是不必要的。西班牙已表示愿意通过谈判结束古巴冲突。为此目的,菲什已于7月1日派特使赴马德里会谈。杀害斯皮克曼和韦思一事是令人气愤的,但一旦美国承认古巴起义者,西班牙人就会离开谈判桌。格兰特也认为谈判的机会不应放过。不过他不能永远等待,尤其是假如西班牙人试图利用谈判来掩盖更多劣迹的话。
菲什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不过他也知道跟西班牙人达成协议的前景是渺茫的。西班牙人觉得古巴太可贵了。菲什只是需要时间稳住格兰特,让总统相信美国不应该卷入战争。
菲什实行他的计划时,从来不曾透露过总统本人看法如何。别的人也未透露过。内战期间,格兰特承担了统帅联邦军队最终打败南军的重任。他手下有一批很能干的参谋,为他出谋划策。可是到了要下重大决心的关键时刻,格兰特不再开会听意见,而是带上地图和雪茄(每天早上他都往口袋里塞上24支雪茄),一个人钻进他的帐篷。有的参谋好奇,想瞅瞅格兰特将军在干什么,可是除了浓浓的烟雾和冒火光的雪茄头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将军就这样彻夜不眠地踱步沉思。
从浓浓烟雾中想出的计划总是冒有风险的。许多军官认为这些计划鲁莽甚至轻率冒失。内战初期,格兰特的上级往往觉得格兰特爱冒险,而想方设法找别的人替换他。在战争后期当格兰特又提出一个大胆的作战方案时,陆军参谋长亨利·哈勒克说:“我担心格兰特犯了一个致命性的错误。”不过哈勒克当时应该已经知道,格兰特出奇兵的谋略通常都奏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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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将军绕开战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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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低估了格兰特这一点上,哈勒克决非独自一人。多数人也都是如此。格兰特很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有一个人曾形容格兰特“普普通通,其貌不扬,衣冠褴褛,仿佛是一个拿半薪的退职者”。另有一个人曾说他“简单得像一只旧鞋子”。此外,他还有沉默的习惯,而且像一位历史学家说的那样,格兰特“有一种奇怪的特点:他一到任何人群之中,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然而在格兰特指挥下打过仗的人都知道,格兰特憔悴外表下掩盖着“一些不平凡的天然素质”。其中的重要素质之一是自信自立。格兰特这一素质立即受到他的最高统帅林肯总统的欣赏。当时联邦军队一系列将领都缺乏决断力和负责勇气,令林肯感到失望。林肯曾对人说:“你知道那些别的人是怎样的。每次我让一个人指挥军队,他就会向我提出一个作战计划,对我说他不知道这计划行不行,但如果我认为可行,他就努力去做,这就是说成败要让我负责……格兰特却不是这样。他并不向我解释他的计划如何如何……我高兴的是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他能够不依靠我而自己前进。”
现在再说国务卿菲什,他一定同情那些窥视格兰特帐篷的军官。他也看不透格兰特总统的想法如何,但他不像林肯,他是很希望知道的。他决心尽力做好他所能做到的惟一的事,就是尽力让总统能够容易地做出选择。
在随后两个月,这位国务卿玩命似地争取与西班牙人谈成协议。尽管马德里与华盛顿之间电报来来往往,却依然没有谈成。古巴局势进一步恶化了。忠于西班牙统治的人天天都在屠杀起义者和他们眼中的可疑分子。
而总统此时似乎日益倾向于承认起义者。他加强了部署在加勒比海的海军。8月,他似乎完全失去了耐心。有一次在外地旅行时,他指示菲什起草一项声明,意思是如果美国最新的建议仍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复,就要承认起义者。菲什担心总统是受了罗林斯的影响。他又一次说服了总统再等一等。然而,除非形势好转,否则总统似乎迟早会下达承认起义者的命令。
整个夏末,国会、报界和公众在古巴问题上都显示出激愤之情。8月30日,《纽约太阳报》说政府有责任“立即干预古巴局势……然而现今政府的行政部门如此缺乏高瞻远瞩,如此懦弱无能,我们无法指望它来履行这一职责”。
格兰特从外地回到华盛顿。第二天要召开内阁会议,古巴是首要议题。国务卿菲什和陆军部长罗林斯就要摊牌了。
菲什对这场摊牌忧心忡忡,原因有二。
一是总统的想法根本无法预测。格兰特在内战期间的表现已充分表明了这一点。英国诗人马修·阿诺德1877年见到了退休后访问英国的格兰特,曾撰文论述格兰特其人其事,其中谈到许多人对他内战期间指挥才能的看法。阿诺德说格兰特:“像一个商人,拥有无限的人力财力,并且毫不怜惜地使用它们,所以才能把南方拖垮,我想格兰特就是这么一个人。”然而,格兰特手下的士兵的伤亡率低于南军。阿诺德也没有看到格兰特的一个过人之处,那就是他有决心迫使敌人战斗,为此不惜在必要时冒巨大风险。林肯对不少将领感到失望,却非常欣赏格兰特的敢做敢为,曾指出要知道格兰特在哪里,“就看哪里在打仗。他在哪里,哪里就有动静。”
虽然承认古巴起义者有可能使国家走上战争之路,但菲什知道格兰特是不可预测和不畏风险的。内战期间的维克斯堡之役即是一例。
维克斯堡在密西西比河东岸,是南军重兵把守的要镇,北军能否攻占它,是西线战局胜负的关键。1862—1863年,格兰特的部队被阻挡在维克斯堡以北。该镇北面坚固设防,仅南面防线薄弱,但北军很难进到该镇以南。南方邦联军队沿密西西比河14英里长的峡谷部署了炮兵,防止北军沿河南下。格兰特的司令部当时设在“马格诺利亚号”船上。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小舱房内,不停地抽雪茄,冥思苦想。参谋们只好在外面焦急等待。
格兰特想出的主意大概是内战中最大胆的一个作战计划。他决心让北军两万多人的部队乘船,趁夜幕掩护沿密西西比河西岸南下,尽量避开南军炮火,减少损失。一俟驶过维克斯堡,再登上东岸北进,进攻该镇。这支部队深入维克斯堡以南后,将不得不孤军奋战,失去与北军后勤基地的联系,而且在兵力上与南军相比居于劣势。
内战时期北军的名将特库姆塞·谢尔曼当时是格兰特的部下,他一听格兰特这一计划,惊骇不已,公开表示反对。格兰特后来回忆说:“谢尔曼对我宣布的计划感到惊讶,因为我将是孤军深入敌境,一条大河阻断了我与后方的联系。而敌军又是坚固设防,如此险境,正是敌人长期以来求之不得的,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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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将军绕开战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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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格兰特决心已下,开始行动。最初,他似乎真的犯了错误。当运兵船队趁夜幕南下时,南军在密西西比河两岸燃起了巨大火堆,为他们的炮火照亮目标。格兰特站在“马格诺利亚号”的甲板上,冒着敌人的炮火,焦虑地观察了90多分钟,才通过了这一危险河段。
幸好北军损失轻微,真是奇迹。他们在东岸登陆,在没有后勤补给线的情况下向北推进,进展顺利。这支奇兵奋战,十周后,维克斯堡守军即被迫投降。第二年,谢尔曼接任西线司令,也曾经率领四万大军,在没有后勤补给线的情况下,横扫佐治亚州之敌。这时,格兰特已升任总司令,在东线与南军统帅罗伯特·李厮斗。林肯说:“格兰特是我的人,在用兵遣将方面,我是他的人。”
除了格兰特的心计不可预测以外,菲什担心的第二点是总统与陆军部长罗林斯的关系之亲密,非同一般。菲什出身于纽约豪门,比格兰特年长12岁,跟出身于俄亥俄鞋匠家庭的总统没有多少共同之处。而比总统小几岁的罗林斯却是格兰特多年的知交。不论罗林斯说什么,总统肯定都会细听,非常信任他。
要理解罗林斯与格兰特的交情,就不能不说到格兰特的酗酒问题。格兰特年轻时从西点军校毕业,成了一名职业军官。1853年,他被派到太平洋岸旧金山以北250英里的洪堡要塞。远离妻子和孩子的格兰特经常借酒浇愁。一天,他妻子忽然收到他一封信,说他已辞职退伍,但没有解释是为什么。后来据多数人说,那是因为他的上司发现他值班时酗酒,而要求他辞职。他东返故乡,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自己此后如何养家糊口。
格兰特发现自己不适于平民生活。在妻子的协助下,他经营密苏里一处农场,没有赢利反而亏本。有一年圣诞节,他不得不典当自己的怀表让全家人勉强过节。此后为了度日,他又曾在圣路易街头贩卖柴火。
三十好几的格兰特走投无路,只好咽下自尊心,到他父亲在伊利诺伊的鞋店当伙计。正是在那里,他与身材修长、眼睛深暗而品行端正的罗林斯成了好友。当南方各州脱离联邦时,他们两人志愿参军捍卫联邦。格兰特因酗酒名声不好,最初曾当不上军官。但1861年6月,他终于被授予上校军衔,从此步步高升。内战时,罗林斯有很长一段时间给格兰特当副官。
管酒给格兰特带来过厄运,但内战期间他依然喝得很凶。罗林斯经常管着他,不让他饮酒过度,劝不住时就骂他吼他,还曾经以辞职相要挟。多亏了这位好友的监督,格兰特虽然仍常常喝酒,但从来不曾因醉而贻误戎机。一位记者曾写道,“这完全应归功于罗林斯的规劝,而格兰特也明白这一切规劝是为了他好。”
林肯倒是不在乎格兰特酗酒。流传的一个真实故事说,有一次,一群国会议员到白宫,指责格兰特酗酒,要求将他撤职。林肯就请他们调查一下,格兰特喝的是什么酒,是什么牌子的。林肯说:“既然这种酒能造就格兰特这样的战将,我倒想弄些来推销一下哩。”
格兰特当选总统后,曾想任命罗林斯为亚利桑那州军事长官,希望那里的沙漠干燥空气有利于患肺结核的罗林斯的康复。可是罗林斯要当陆军部长。格兰特尽管有顾虑(华盛顿的潮湿气候对罗林斯身体很不利),还是不能不满足好友的要求。
这位新的陆军部长坚决支持古巴起义者,报界说他成了“内阁中的积极进全神”。但是在格兰特就任总统才几个月的时候,即1869年8月,罗林斯出现了肺出血症状,将不久于人世了。
8月31日中午,总统和所有内阁成员在白宫开会。当面色苍白、极度虚弱的罗林斯走进会议室时,在座的人都嘘了一口气。总统见到他的朋友如此病重,十分难过。这位陆军部长用颤颤悠悠的声音发表了充满感情的长篇发言,主张支援古巴起义者。他谈了西班牙人的暴政,谈了他们对起义者的残酷镇压,谈了他们对美国主权的侵犯,以及他们对斯皮克曼、韦思等等美国公民所犯下的罪行。
然后,罗林斯愤怒地攻击菲什阻挠总统采取行动。最后,已筋疲力尽的罗林斯转向格兰特:“我一直是你的副官,我想你会原谅我的坦诚直言。”总统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对罗林斯说:“当然。你仍然是我的副官。”
轮到菲什发言了,他平静地叙述了为什么总统不应该承认古巴起义者。这时格兰特总统已开始写一个字条,表明他的决心。他是在会议前已下定决心,还是斟酌大家的发言后才下定决心,这一点是永远也无人知晓的。他写完后将字条交给菲什,请他宣读:
美国愿意在西班牙和古巴之间进行调解,条件如下:立即停火。古巴赔偿西班牙公有财产等损失。西班牙人若愿留住该岛,其人身和财产均应得到保护;他们亦可按照自己意愿离开该岛……这些条件应于9月25日(或10月1日)前予以接受,否则即当认为美国已撤销其全部调解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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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将军绕开战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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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尽管承受着公众和国会的压力,尽管自己也同情古巴人,也许更为重要的是,尽管尊重和关爱自己垂死的朋友,格兰特实际上仍是选择了不干预古巴局势。
格兰特这一决定的动机如何,一直是一个谜。菲什在1869年一直强调从法律上说没有承认古巴起义者的正当理由,但总统很可能还有别的考虑。四年多一点以前,格兰特刚刚走过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他比那天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深刻地领会到内战的教训,他说过,“这种可怕的教训应该让我们懂得在今后避免战争的必要性。”他拒绝承认古巴起义者,证明他至少是记住了这一教训。
这次关键性的内阁会议之后6天,罗林斯去世了。在他最后的时刻,他对另一位内阁成员约翰·克雷斯韦尔说:“一定要支持古巴人。古巴一定要自由。一定要打败它的残暴敌人……我们共和国有责任帮它得到自由。”格兰特缩短了他的纽约之行赶回来,想最后陪陪罗林斯,可惜晚了一个钟头。
格兰特后来惊讶地得知,有一批古巴流亡者给一生清贫的罗林斯赠送了28000美元的古巴债券。它们毫无价值,但一旦古巴起义成功了,是可以兑现的。罗林斯无疑也为自己死后老婆孩子的生计担心。格兰特也并不怀疑罗林斯对古巴起义正义性的真诚信念。但债券的事毕竟让格兰特想到更深一层。
古巴问题没有随罗林斯逝世而逝去。起义在继续,西班牙人的暴行和美国公众的抗议都在继续。到1870年初,国会再次激烈讨论西班牙人暴行的问题。众议员约翰·谢尔曼——内战将领谢尔曼的弟弟——提出了承认古巴起义者的法案。这法案是违宪的,因为承认权仅赋予总统,然而,若是法案获得通过,在政治上将是对格兰特的严重打击。《纽约论坛报》欢呼说:“终于说话了!说出来吧,我们恳求人民的代表们马上说出来吧!”
这一次格兰特有点摇摆。他公开表示担心,反对国会,会危及他的其他对外政策。整个春季,报界一直攻击菲什的立场是“毫无作为”,格兰特想与之拉开一点距离。菲什一度扬言除非他得到总统更大支持,否则他就辞职。
6月10日,星期五,有两位众议员拜访菲什。告诉他众议院即将就承认问题进行表决,双方票数将会是很接近。菲什决不希望国会迫使行政部门改变政策。他认为惟一的办法是由总统向国会发一项特别咨文。
菲什赶紧在周末起草了咨文。它指出承认是一个法律问题,它“不撒于对任何一方的同情或反感”。古巴起义还没有一个有理由予以承认的事实上的政府。星期一早餐时,菲什把这一稿件送到了总统面前,请他审定。
总统看了咨文稿,把它交给内阁讨论。总统自己提了几点意见,说咨文应当谴责西班牙人的残暴。但最后多数内阁成员都站到了菲什一边。总统同意向国会提交咨文。
当天,即6月13日,下午4点钟,刚刚在众议院开始辩论约翰·谢尔曼提出的法案之前,信使送来了总统咨文。咨文宣读后,支持古巴起义者的议员们发出了一片愤怒的喊叫。有人喊“这是从未有过的最无耻的咨文!”还有人说起草这咨文的人一定受到了西班牙收买。辩论吵吵嚷嚷。支持承认起义者的人一发言,就受到挤满走廊的人群欢呼。衣帽间里差一点爆发了一场斗殴。第二天的《纽约太阳报》宣称:“在菲什的缺德教导下,格兰特变成了另一个人——几乎根本不像人了。”
但是,格兰特总统坚定表明立场的决策毕竟扭转了潮流。6月16日众议院表决,以100票对70票驳倒了法案。美国不会承认古巴起义者了。司法部长罗克伍德·霍尔说这一表决结果是“行政部门所得到的最大胜利”。总统本人仍是言词简明,只对这一表决结果说“很喜欢”。
在格兰特两届总统任期,古巴局势一直未平静下来。西班牙最终打败了这次起义,这场冲突中被打死的人共达25万之多。
格兰特表明了他不怕承担责任。马修·阿诺德也持这一看法。他最初对格兰特这位将军和总统的评价很低,但后来修正了他的判断。他以赞许的口吻写道:“舆论似乎是主张采取一种强硬的不讲理的方针,一些权威人士对格兰特施压,逼他遵从这一方针。他顶住了,坚定而又有尊严。”
当格兰特接受他的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时,他讲话的结尾是“让我们有和平吧。”多数历史学家认为格兰特作为总统的表现是失败的,糟得很。可是人们评价一个总统,往往是看他如何应对灾难,而不是看他是否避免了灾难。格兰特在古巴危机时做出的决定,使美国避免了卷入又一场血腥战争。作为那个世纪最伟大的将军之一,他保住了他如此珍爱的和平。
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