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师手记》第33/64页


  失忆者:“那天中午我一直在忙着工作的事儿,到下午才跑出去吃午饭。因为早就过了午饭时间,所以我一个人去的,平时都是和同事一起。吃过饭回公司的路上,在一栋刚刚施工完,还没进行内部装修的写字楼拐角旁,有个女人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她手里的一大摞文件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你去帮忙了?”
  失忆者:“是的,呃……看去她身材似乎很好,所以我从很远就注意到她了……我跑过去帮她收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时发现,那些纸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然后就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我:“当时你是蹲在地上的吗?”
  失忆者:“对。”
  我:“在那之后就没一点儿印象了?”
  失忆者皱着眉:“可能有一点点,但是说起来有点儿怪。”
  我:“为什么?”
  失忆者:“就像是……就像是溺水那种感觉。”
  我:“你指窒息感?”
  失忆者:“嗯,就像在水里挣扎着似的――你不知道下一口吸到的是气还是水……”
  “那个女人从窗边走了过来,我逐渐能看清她的脸了。对,就是她,我记起来了。她非常漂亮,而且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是当时我怕到不行,因为我想起了当我帮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时,她做了什么: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喷雾罐子,就在我抬头的瞬间,她把什么东西喷到了我的脸上,接下来我就失去了意识。而醒来时,我就被捆在这里了。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的,对于这点你也许有些怀疑,但是假如你想想看就能知道,我除了把你捆在这里,再也没有别的打算了。否则的话,我不会等到你醒来再跟你说这些,因为在你昏迷时,我有足够的时间伤害你,或者把你杀掉,对吗?所以,平静下来听我说吧。’那个女人蹲在我的面前,语气就像是在说服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表情也是。
  “当时我的选择只有点头或者摇头,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选择点头――我怕假如不这么做,会激怒她。
  “‘很好。’她真的像是对待孩子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站起身,俯视着我,‘还记得在你刚醒来时我跟你说过的吗?我说,这个世界,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继续点头。
  “‘也许在你看来,这个世界有着诸多未知,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一小时后会发生什么,甚至无法猜测到一分钟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楼下那些人都在想什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唯一能知道的是自己当下在想什么。但是,你不知道自己一个小时后会想些什么。这听上去让人很恼火,对吗?我们几乎什么都无法控制,什么都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什么都没有把握,我们看上去就像是在迷雾中摸索着前行一样,下一秒都是未知。’她站起身走到不远处一根粗大的方水泥柱旁,并靠在上面,丝毫不在乎衣服被弄脏,‘但是,这一切都是错的,我们并非生活在未知中,这一切都是早就设定好的,早就被深埋了起来,早就有了方向和决定。遗憾的是,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点。’”
  “那么,”我看着失忆者的眼睛,“对于后面发生的事,你还能想起些什么来?”
  失忆者:“没有了,我这几天想到头疼,但是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我点点头:“嗯,那就说一下你还记得的吧。”
  失忆者:“我……我记得的时候,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两只手的拇指被什么东西勒得很紧。”说着,他抬起双手给我看――两个大拇指现在的颜色还偏青,“手腕上还缠了好多胶带――我能感觉到,因为它们弄得我的皮肤很不舒服。把我整个捆在椅子上的也是胶带,捆得非常牢,我根本没办法动一点儿。后来警察来的时候,也花了好久才把我解开。”
  我:“你一直是被堵着嘴的吗?”
  失忆者:“呃……对,是……我自己的袜子。”
  我:“是警察把你叫醒的吗?”
  失忆者:“我说不清,好像我被捆在椅子上的时候睡着或者昏过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有一点儿印象。”
  我:“当时你感到害怕吗?”
  失忆者:“不是害怕……说不明白是什么感觉……原来看小说和电影的时候觉得失忆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等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说到这,他苦笑了一下,“……这并不好玩儿。”
  我:“是的,失忆并不有趣。醒来之后,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
  失忆者:“我面对着一排落地窗,就是写字楼那种很大的窗,离我大约……嗯……五六米远吧。正对着我的那扇窗的玻璃被什么东西砸开了,一地的小碎片儿……”他指的是现场钢化玻璃碎片,我从警方那里看过照片。
  我:“你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吗?”
  失忆者:“开始不知道,后来听救我的警察说,那个女人……掉下去死了。”
  我:“是她把你捆在椅子上的吗?”
  失忆者:“好像……是吧?这个我不知道。”
  我:“但你为什么说好像是呢?”
  失忆者:“因为在那段记忆空白之前,我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她,所以我就觉得应该和她有关系……但我没法确定,只是那么觉得。”
  我瞟了一眼警方的人后,点了点头。我相信眼前这位失忆者没撒谎,自动关联性思维让他有这种认知再正常不过了。
  我:“还有吗?我指感觉,当时你还有什么感觉吗?”
  失忆者:“后面的可能你都清楚了。警察解开我之后,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吐得到处都是,而且浑身无力,腿软到不能站起来,是被医护人员放在车上推出去的。”
  我点了下头:“嗯……好吧,大体上我知道了。你先稍微休息一会儿,我们分析一下要不要催眠。”
  “‘我们的一生,从胚胎完全成型之前,从第一个细胞开始分裂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那个瞬间,决定了我们是男人还是女人,个头很高还是很矮,长得很丑还是很美,眼睛的颜色,头发的颜色,手指的长度,智商的高低,有没有心脏病,将来会做些什么……总之,那个瞬间决定了我们的一切,我们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成为定数了,能翻盘的概率很小很小,除非是很极端的外部环境――例如发育期严重的营养不良会让我们长不了原定那么高。要是没有极端环境的话,就不会改变早就决定好的那一切。’那个女人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对于我说的这些,你肯定不会相信,认为我只是个胡说八道的疯女人,或者是个推销宿命论的精神病人,对吧?但是,我很好,我也很正常,我刚刚所说的也没有一点儿错误。只是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事实罢了。当然,我有足够的证据。你要听吗?’她用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指着我。
  “除了点头,我什么也做不了。
  “‘恐怕你现在没别的选择。不过,我保证会用最通俗的词汇,让你能听得懂。’她笑着重新回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坐在不远处一个破旧的木头箱子上。‘你知道DNA吗?你一定听说过的。那基因呢?你一定也听说过喽?但是我猜你并不明白这两者是什么关系,对不对?让我来告诉你吧,DNA指的就是那个双螺旋,而基因包含在DNA中。这回明白了?嗯,我要说的就是基因。也许你听说过一个说法,就是说,基因操纵着我们的一切。那个说法是对的,但是用词有些不精准。实际上,从那个小小的胚胎成型后,基因就不再有任何活动,它不可能,也不需要操纵我们,因为我们的行为早就被基因决定了下来。你的举手投足都已经是定数。你注定会长大,并且长成基因要你长的样子;你注定会做出各种选择,那是基因要你做出的选择。你也许会很奇怪――不是说基因不是活动的吗?是的,它们从你成型起就不再活动了,但在你还是一个小胚胎的时候,你的一切都被基因编好了程序,你只会按照设定的模式活着,不会违背它为你设定的行为准则和思维模式。听懂了吧?我们,被牢牢地困在了一个笼子里,哪儿也去不了。我们是听话的提线木偶,没有那些牵线,我们就什么都不是。’
  “也许是因为嘴被堵住,也许因为她喷向我的那些不明液体的作用,也许是捆得太牢血液流动不畅,我的头昏昏的,但是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并且听懂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切很可怕。
  “她扔掉手里的香烟,看了我一会儿:‘假如我没堵着你的嘴,这时候你一定会跳起来反驳我。真的是那样也算正常,因为,我所说的刺痛你了。’”
  “通过催眠能让他想起那段空白的记忆吧?”警察问我。
  我:“不见得。”
  警方:“可是电影里……”
  我摇摇头:“别信电影里那种催眠万能的说法,那都是瞎说的。他目前的情况是受到某种刺激后自发性的阻断记忆,很棘手,所以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警方:“那你能有多大把握?”
  我:“不知道,在催眠之前,我没法给你任何保证。因为他的情况是潜意识对这段记忆产生了排斥,而催眠所面对的就是潜意识――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排斥那段记忆才产生记忆空白的。”
  警方:“我听说过一个说法,不存在真正的失忆。”
  我点点头:“对,的确是这样。你看,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是做什么的,记得之前,记得之后。正因如此,我才会说他是潜意识排斥所造成的刻意失忆。说白了,就是选择性的。”
  警方:“那就是说他是成心的了?”
  我:“不。”
  警方:“你刚才说是选择性的……”
  我:“我指的不是他意识的选择,而是他潜意识的选择――潜意识是无法被自己操作的,否则也不会被称为潜意识了。”
  警方:“哦,我懂了,就是他自己也没办法决定的,对吧?”
  我:“就是这样。所以我想再问你们,需要催眠吗?我没有把握能找回他的记忆。”
  警方:“嗯……试试看吧?因为目前来说没更好的办法了。”
  我:“OK。”
  准备好摄像机和相对偏暗的环境后,我对失忆者做了催眠前的最后安抚暗示。这让我用去了很长时间,因为他的紧张情绪让他很难放松下来。我认为那是他的潜意识对于唤醒记忆的一种间接排斥方式。
  不过,虽然耽误了一会儿,但我还是做到了。
  看着他逐渐交出意识主导权后,我松了口气,开始问询引导。
  我:“你在什么地方?”
  失忆者:“……我被捆在一张椅子上……”
  我:“是谁把你捆在那里的?”
  失忆者:“是……一个女人……”
  我:“你看得到她吗?”
  失忆者:“是的,她就站在……落地窗前……”
  我:“死了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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