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全集》第71/10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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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红远远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外的李光头,她听到身边的姑娘们一声声地惊叫,她铁青着脸走到了大门口,她看到李光头身旁的宋钢时,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是林红第一次注意到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的宋钢。
  李光头看到林红从大门里走出来时,悲怆地对着林红喊叫:“林红,误会啦!昨天的几个小王八蛋喊错啦!我没让他们喊‘性交’,我让他们喊‘求爱’,我李光头要向你求爱!”
  那些成群结队走出来的女工听到了李光头悲怆的喊叫,看到了李光头悲怆的表情,笑得挤成了一团又一团。林红已经愤怒得麻木了,她神情冷漠地从李光头身边走过。李光头紧跟在她的身后,举起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都捶打出了鼓的响声。他让胸膛发出的鼓声伴奏自己的喊叫:
  “天地良心啊!”
  李光头一点都不理会针织厂女工们咯咯的嗤笑,他继续悲怆地表白:
  “那几个小王八蛋真的喊错啦,有个阶级敌人在搞破坏……”
  随即李光头义愤填膺了,他的拳头不再捶打自己的胸膛,开始在头顶胡乱挥舞,他说:
  “那个阶级敌人在破坏我们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故意让那几个小王八蛋喊‘性交’。林红,你放心,不管那个阶级敌人隐藏得有多深,我他妈的一定要把他揪出来,一定要对他实行无产阶级革命专政……”
  然后李光头语重心长地说:“林红,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啊!”
  这时林红终于忍无可忍了,她回头看着叫嚷的李光头,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句有生以来最难听的话:
  “你去死吧!”
  这句话让慷慨激昂的李光头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针织厂的女工们都走过去了,等她们幸灾乐祸的嬉笑也都飘过去了,李光头这才回过神来,他要快步追上去,宋钢紧紧拉住了他,宋钢说别追了,李光头才悻悻地站住脚,充满爱意地看着林红远去的背影。
  然后兄弟两个走向了自己的家。李光头一点都没有失败的感觉,仍然走得气宇轩昂。宋钢反而像个被爱情淘汰的人,垂头丧气地走在李光头身旁。宋钢忧心忡忡地对李光头说:
  “我觉得林红对你没有意思。”
  “胡说。”李光头说完后,又自信地加了一句,“不可能没有意思。”
  宋钢摇着头说:“她要是对你有意思,就不会说那句难听的话了。”
  “你懂什么呀?”李光头老练地教育起了宋钢,“女人就是这样,她越是喜欢你,就越是要装出讨厌你的样子;她想得到你的时候,就会假装不要你。”
  宋钢觉得李光头说得很有道理,他惊讶地看着李光头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社会经验嘛。”李光头得意地说,“你想想,我经常和厂长们一起开会,那些厂长都是过来人,都是聪明人,他们都这么说。”
  宋钢钦佩地点着头,说李光头接触的人不一样,眼界也不一样了。李光头这时候哇地一声叫了起来,他说:
  “有一个成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李光头拍着自己的脑袋,遗憾地说:“他妈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李光头一路上都在兴致勃勃地想着那个成语,他一路上说了十七个“他妈的”,也没把那个成语想出来。宋钢也绞尽脑汁地替他想,走到家里了也同样没有想起来。宋钢进屋后赶紧去找来中学时用过的成语词典,坐在床上翻阅了半天后,试探地问李光头:
  “是不是欲擒故纵?”
  “对!”李光头欢呼起来,“我要说的就是欲擒故纵。”
  这天晚上李光头拉着宋钢挑灯夜战,商量着如何来破解林红的“欲擒故纵”。到了纸上谈兵的时候,宋钢立刻显得才华横溢,他读过半册破烂的《孙子兵法》,他闭着眼睛把半册兵法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睁开眼睛又分析了一番林红的敌情,然后夸奖林红的“欲擒故纵”实在是高深莫测,宋钢说:
  “欲擒故纵了不得,进可攻,退可守。”
  接下去宋钢捧着成语词典翻来覆去地读着,他在里面找到了另外五个成语后,得意地伸出了五根手指,告诉李光头:
  “要用五招战术,方可破解林红的欲擒故纵。”
  “哪五招?”李光头欣喜地问。
  宋钢把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弯下来说:“旁敲侧击,单刀直入,兵临城下,深入敌后,死缠烂打。”
  宋钢向李光头解释,前两招战术已经用过了。昨天让几个孩子先去喊叫,这是旁敲侧击;今天李光头亲自出马,这是单刀直入。第三招为什么叫兵临城下?就是不能再一个人去了,李光头应该把福利厂的全体员工都带去,让林红领略一下李厂长的风采。第四招深入敌后,宋钢说这是关键一役,成败与否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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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下)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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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光头眼睛闪闪发亮地问:“怎么深入敌后?”
  “去她家。”宋钢说,“深入敌后,就是深入到她家里去,去把她父母征服了,这叫擒贼先擒王。”
  李光头连连点头,他问:“死缠烂打呢?”
  “天天去追求她,锲而不舍,直到她以身相许。”宋钢说。
  李光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宋钢大声喊叫:“宋钢,你真不愧是我的狗头军师!”
  李光头雷厉风行,第二天下午就兵临城下了。李光头带着十四个瘸傻瞎聋的忠臣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招摇过市,我们刘镇的很多群众亲眼目睹了当时热闹的情景,群众笑疼了肚子,笑哑了嗓子。李光头担心两个瘸子走得太慢会掉队,就让他们走在最前面,于是整支求爱的队伍向前走去时故障不断,走得七零八落。领队的两个瘸子,一个往左瘸,一个往右瘸,走着走着一个走到了大街的最左边,一个走到了大街的最右边。让后面的三个傻子迟疑不决,往左边跟上几步,又赶紧退回来再往右边跟上几步。三个傻子手挽手一副齐心合力的样子,他们忽左忽右地走着,把后面用竹竿指路的四个瞎子撞得晕头转向,跌倒在地重新爬起来后,只有一个瞎子还在往前走,两个往后走了,一个走到街边被一棵梧桐树挡住了,他手里的竹竿对着梧桐树指指点点,嘴里一声声地叫着:
  “李厂长,李厂长,这是什么地方?”
  李光头忙得满头大汗,他刚把两个往后走的瞎子转过身去,那个正确往前走着的瞎子又被三个傻子撞倒了,梧桐树那边的瞎子还在发出一声声的求救。多亏了还有五个聋子,李光头手舞足蹈地指挥他们,让他们不要走成一排了,让他们分头行动,一个去把梧桐树前的瞎子拉回来,两个去管好前面的三个傻子,还有两个赶紧去帮助倒地的瞎子。李光头像是跳起了街舞,上蹿下跳地指挥着五个聋子。一边指挥着,一边还对街边的群众指点着自己的耳朵,告诉他们:
  “这五个是聋子。”
  李光头手忙脚乱地控制着求爱的队伍,他发现问题的症结是最前面的两个瘸子,他飞快地跑上去,让两个瘸子互换了位置,让往左瘸的走在右边,让往右瘸的走在左边。两个瘸子不再越走越分开了,他们瘸到了一起,走几步就会互相撞上,分开后再走几步后又互相撞上了。李光头继续跳着街舞,指手画脚地指挥着五个聋子,五个聋子也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两个走到了队伍的左侧,三个走到了队伍的右侧,他们像宪兵一样维持起了队形。
  这支求爱的队伍终于没有故障了,李光头擦着满头的汗水,面对街边阵阵哄笑的群众,像是领导视察般的向他们挥手致意。街边的群众七嘴八舌,打听着这支奇奇怪怪的队伍要走向何方?李光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他把福利厂的全体工人都带上了,他要兵临城下针织厂,要去向林红宣布自己波浪滔天的爱和群山巍峨的爱,他说:
  “我要让林红知道,我对她的爱,比山高比海深。”
  这是我们刘镇的今古奇观,群众奔走相告,街上闲逛的男女老少共同掉头走向了针织厂,很多商店里的售货员也请假出来了,更多的人是从工厂里溜出来的,大街上的人是越来越多。我们刘镇的群众拥挤推搡,像是波浪包围着漩涡一样,包围着李光头的求爱队伍,一起涌向了针织厂。
  针织厂守门的老头兴致勃勃,他的眼睛里望出去全是人,他感叹不已,他说文化大革命以后就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的人,然后他说了一句幽默的话:
  “我还以为是毛主席来了。”
  有群众没有幽默感地说:“毛主席逝世好几年啦。”
  “我知道,”守门的老头不高兴地说,“谁不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
  李光头的求爱队伍站在了针织厂的大门口,他让十四个忠臣排成两队,两个瘸子、四个瞎子和两个会喊叫的聋子站在前排,三个傻子和三个不会喊叫的聋子站在后排。李光头已经在福利厂的车间里练习了一个上午,他让前排的八个瘸瞎聋练习齐声喊叫,让后排不会出声的三个聋子练习使劲鼓掌。至于三个傻子,李光头吸取了上次陶青来视察时的教训,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知道他们到了该喊叫“林红”的时候,喊出来的又是“李厂长”。李光头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教会他们如何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李光头最担心的就是这三个傻子,已经站到针织厂大门口了,李光头又让三个傻子练习了三次捂紧嘴巴。李光头把双手往嘴边一举,三个傻子的六只手掌立刻齐刷刷地捂紧了他们的嘴巴,李光头一个一个检查过来,他十分满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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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下)四(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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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捂得好,捂得水泄不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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