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兵》第2/83页


  “秦赐。”她从口中缓缓念出这两个字。
  男人的眼神好像震了一震。
  她盯着他:“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秦赐道:“您是司徒秦家的小娘子。”
  她道:“你知道司徒秦家有几位小娘子?”
  秦赐道:“不知道。”
  少女复慢慢地笑了,仿佛一朵优昙花慢慢地绽放开。这一回,她笑得好像很轻松,雨水在她的眸子里落下了漫天的星星。他稍一抬头,又如被灼烫般低下了头。
  “你不用低头,往后都不用。”她笑道,“你认不认字的?”
  “认得一点。”作为黄沙狱里的官奴,他有时要帮狱丞狱卒送信,乃至忙碌时帮他们整理文牍,是以不得不识几个字。
  “那你伸手出来。”
  “什么?”他没有听清。
  “伸手。”
  他虽然不解,但看向她时,她的眼中一片坦然。他也便坦然下来,将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便递向那车帘下。
  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另一只手在他摊开的掌心上写了一个字。
  车马声粼粼,风雨声凄凄,掌心的痒让他本能地蜷了蜷手,当即又意识到无礼而张开。她似是笑了,而后那手的温度便离开了他。
  “记住了吗?”她问。
  他慢慢地收回手,神情未变。
  束。
  她叫秦束。
  “记住了。”他道。
  ***
  黄沙狱在皇城西边,而皇亲贵戚围绕着宫城,都居住在最南边。马车穿过了大半座城,终于遥遥地望见宫阙的轮廓,而在那宫阙之外,最夺人眼目的,便是大司徒秦止泽的府邸。
  秦束在侧门内下了车,院中便有婢仆出来迎接。秦束转头,见秦赐仍直立不动,轻声道:“你随衡州去换身衣衫,然后好好睡一觉。过几日再来见我。”
  有个小厮已站到了秦赐身边,料想便是衡州了。
  秦束身边的女婢道:“怎不应声,哑巴了?”
  “阿摇。”秦束微带斥责地道。
  秦赐却开口:“小娘子。”
  秦束好像也很惊讶他会开口,微微笑地“嗯”了一声。
  “……遵小娘子吩咐。”秦赐后退一步,他的声音听来便遥远了几分。
  秦束眸光微静,也不再多说,便往院中走去了。深而又深的宅院,一进的后面还有一进,那黑衣的纤瘦的影,很快就消融在了夜色雨声之中。
  “哎,”是衡州探头探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赐低低地道:“我叫赐。”
  “赐?”衡州的表情有些古怪,但立刻又放松了下来。他笑着比划了一下:“你怎么长这样高,显得我忒矮!”又凑近瞧了瞧,“哎哟,你是胡人?怪不得呢……”
  秦赐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热情,只能道:“嗯。”
  “这下可好。”衡州领着他往偏僻的宅院边墙下走,“你这样孔武,想必能护得小娘子周全。不过还须学些规矩,再学些本事,才能不被人笑话……你过去在何处做活?赐?”
  他一怔回神,“在黄沙狱。我生在那里。”
  “哦……生在那里,那一辈子都该是官奴的吧?竟叫你遇见我们家小娘子,可真是福分大了……”
  衡州还在唠唠叨叨,可秦赐已不太留意了。他想的全是衡州方才那句话。
  小娘子将他从黄沙狱中领出来,是为了让他保护自己吗?
  ***
  重重帘帷扑朔飞飘,似蝴蝶的翅膀扇动着幽咽的风雨声。
  油衣早已解下,衣裳换过,秦束只着一身月白单衣,半倚着几案读书。阿摇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道:“娘子不担心他是个胡人?我听闻胡人狼子野心,养不熟的……”
  “胡人好。”秦束懒懒地道,“胡人不姓萧,也不姓温,我让他姓秦,他就姓秦。”
  “胡人也有父母……”
  “他生在黄沙狱,从没见过生身父母。”秦束将书翻了一页,意思是这个话题该结束了。
  阿摇果不再说了。但过半晌,理好了床铺将秦束往床边引,又低声道了句:“太子宫中今日递来一帖,道是想开宴请您去。”
  “东宫?那是郑太傅的意思了。”秦束面无表情,“不去,我尚未出嫁,去太子的宴会作甚。”
  “婢子也这样想。”阿摇道,“郑太傅大概也只是做个脸面,没指望您真答应。要宴请您,那还不得让官家出面才行?”
  秦束坐在床沿,闭着眼,两手慢慢地揉过太阳穴。这一刻,当她不再笑了,她的神色中才终于显露出疲倦。
  “快了。”
  “什么?”
  “官家的帖子,也快到了。”


第2章 认得春风意
  半月之后,宫里果然下了手书,要请司徒秦府的人一同去华林园飨宴。
  秦司徒的妻子本是梁太后的亲侄女,长女又嫁给了今上的幼弟广陵王,这一场筵席,几乎就是家宴了。
  “不知今日太子会不会去华林园。”衡州大马金刀地坐在厨房后门口,拿巾子擦着汗,一边挤眉弄眼地道,“若是去了,那才好玩!我们家君侯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原本不图他什么,想当年,太子阿母那个银样镴枪头的,还给过侯夫人脸子呢!”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却没听见人回话,很是无聊,抬眼看去,秦赐已将十五桶水全扛了过来,在院墙根上整整齐齐地摞好,正开始劈柴了。柴刀入木,“哐”、“哐”地响,叫衡州几乎说不下去。
  “你啊你。”衡州指着他,半天,却也没有下文。
  这日傍晚,司徒夫妇回来了,但秦束没有回来,道是太后欢喜她,让她留在宫里歇息了。再过了半个月,才终于将秦束放回家。
  送她回家的是梁太后弘训宫的马车,黑漆面上贴着金箔,剪作金凤祥云模样;马虽看似不起眼,但其实膘肥体壮,又异常温顺,在秦府门口落了蹄,停得稳稳当当。
  春天已将要过去了,满城都是翩飞的柳絮。秦束由侍女阿援扶着从车上走下来,便见自家下人都在门口等着迎接她,不由得笑道:“这是做什么?多大的阵仗。”
  迎上前来的阿摇掩口亦笑:“大家多日未见到小娘子的玉面了,想念得紧吧!”
  众仆一时都陪笑起来,簇拥着秦束往门里走。秦束将将扫了一眼众人的脸,却没有看见秦赐。正欲问时,母亲却又迎了出来。
  “乖儿,宫里过得可好?”侯夫人梁氏虽然年过半百,看去却只似三旬,一袭紫缎对襟长裙,衬着发髻间的一串紫珠步摇,飘逸而优雅。她捧起秦束的手来轻轻拍抚,慈爱的笑容尤为动人。
  秦束笑道:“蒙太后她老人家照拂,这半个月阿束可是享了福了。”
  “那就好,那就好。”梁氏笑着,感慨万千,“我阿束本就是享福的命。”
  秦束听了这话,只是笑。母女俩的笑看起来一模一样,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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