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第5/21页


  见她红红的眼圈,他直觉判断她哭了。急匆匆地挪到她的床边,杨柳堤柔声安抚着她:“你……你不要哭啊,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总是跟着我,我没有恶意的……”
  他以为她哭了吗?她是不流泪的,神仙是没有泪水的,她从生下来就待在那个不准流泪,不准有七情六欲,甚至不准有自我的地方,怎么会有泪水这么奢侈的东西呢?
  这倒让她想起姐姐来,初到天界的时候姐姐也曾背地里悄悄地哭过,躲在木犀树后面哭,除了她,再没谁看见。后来姐姐不再哭了,整天坐在那里发呆,再后来……就是姐姐被夺去那团粉红和那些浓紫之后,姐姐反倒渐渐地高兴了起来。
  在凡界待久了,她已很长时间记不起姐姐的模样,今日若不是他,她也难得这么多的回忆。
  她闷不吭声,杨柳堤也不知该如何才好。忽而想起她贪恋他所泡的桂花茶,心下得了主意。
  “我沏茶向你赔罪好不好?”
  听到茶,乖乖总算多瞧了他几眼,杨柳堤便把这几眼当成了圣旨,搬出一大堆烹茶的精细器具,拿出十二分的本领,沏上了一壶好茶,捧到床前就差送到她唇边了。
  “爷,您这是干啥呢?”
  状元碍于“女鬼”当前,生怕自己祸从口出,被女鬼叼去了性命。找到机会将爷拉到房外,怯生生地耳语一阵:“她可是女鬼啊!爷,你把个女鬼养在家里,这要是传了出去,谁还买咱们杨香园的货?”
  杨柳堤眉头一耷,道出状元的真心话:“你直接说你怕她不就得了。”
  这样说也对啦!状元还撑着胆呢!
  “我……我主要是为我们杨香园百年的基业着想,老爷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把这女鬼驱走的。”
  这小厮是搬出爹来教训他喽?杨柳堤反剪着手,冷声说道:“那这个爷你来当得了。”
  爷此话一出,状元顿时不吭声了。爷平日里看上去温温墩墩,可真要是打定主意,别说是他一个小厮,就是老爷搬出祖宗牌位也未必能撼动他半分。
  “可家里养个女鬼总归是……”
  “她不是女鬼。”虽然不了解她到底是谁,从何而来,暗地里跟着他所为何事,可杨柳堤就是有一种命中带出来的直觉,她不是女鬼。
  她是他期待许久的礼物,是上天的恩赐――揉搓着右手小指,他就是知道。
第3章(1)
  杨柳堤觉得自己受骗了。
  茶她倒是喝下去近三壶,可眼中却没流出一滴泪来,眼圈依然是红红的,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天生就是红着眼的。
  细细打量着,他总觉得她看上去好生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她似的。把脑海里所能存有的记忆都翻出来检索了一番,他自信记性尚佳,更肯定自己从没有正面碰见过她。
  于是,问题来了。
  “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你能感觉到我在跟着你?”乖乖的诧异比他还多。寻常人见到她这副白衣红眼忽然出现的模样,大概第一个会问的是:你究竟是人是鬼。
  他与常人都不一样,甚至与前几世的他也不同。他不追究她的身份出处,独对她的来意好奇。
  “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我先来答你的问题。”杨柳堤含笑地望着她,还是那副静静的模样,“不错,我一直觉得你在跟着我,所以才拿了桂花酒灌醉你,想引你现身。”
  该夸他好计谋还是好气魄呢!引“鬼”现身,他胆够大的。
  “好吧!现在由我来告诉你,我的出现是为了什么。”清清嗓子,她第八次重复以下台词。
  “我跟着你是为了等着你死,因为只有在你死的那天,我才能见到姐姐,才有机会跟她重回天界。”
  “你是天界的神仙?”
  他又让她惊奇了一把,前头几个人听到这段话头一个想问的都是“我什么时候会死”、“你是来取我性命的”云云,独独他又一次与众不同。
  “你不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吗?”
  杨柳堤拿了茶壶来,斟满水,取了自己用的银托白瓷小盖碗来倒上大半盏,自饮了几口,漫不经心地说道:“到死时自会死,即便我知道又能如何?”
  “你可知道你活不过三十岁?”
  像是为了故意吓他,乖乖非得爆出令他恐慌的消息不可,而后冷眼旁观就等着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失算了,杨柳堤依旧是坦然面对,“我现在二十六岁,也就是说我还有四年好活,足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不喜欢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在她记忆里,姐姐跟她描述的“他”可不是现在这副“懦夫”的模样,她忍不住打击他:“也不一定有四年,说你活不过三十岁,可不是一定能活到三十岁,也许你明天就不行了呢!”
  杨柳堤还是笑笑没说话,躲在门外偷听的状元倒是先一步号啕起来:“爷啊……我可怜的爷啊……爷――”
  任他又号了两声,乖乖终于还是因忍受不了那足以让神仙发疯的嘶吼,使了点小小法术令他闭嘴。
  “你当真不怕死?”
  即便是无比英勇的“他”,在面对死亡时仍是畏惧的。眼前这个孱弱的男人又怎么能做到真正的无畏呢?她不信。
  一口饮尽盏中的残茶,他深吸气,将这杯中残留的香气也一并收了,“有时候当你无法扭转命运,何不坦然地去面对?”闹了半天他是个逆来顺受的懦夫啊!乖乖瞧他不起地倒在床上,睡她的大头觉去了。
  不曾沾过床,不知道在床上裹着锦被靠着软枕睡觉的舒服。自从沾了一次,乖乖便爱上了床这玩意,每天足足有六七个时辰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睡得分不清白日黑夜,如果没有那时不时窜出的号哭声就更好了。
  “神仙姐姐,你……你救救我们家爷吧!”
  跪在床前,状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号着:“神仙姐姐,我们家爷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平素绝无不良爱好。就喜欢弄弄茶叶,种种桂花,再不然就是酿酿酒。他这么个好人,怎么能英年早逝呢?既然您从天上落到咱们府里,也算是跟爷的一种缘分,您救救他好不好?”
  每天照三餐,外加夜宵,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乖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状元却说得毫不嫌烦。
  好端端的午后休养生息的机会又给他掠夺了,气得乖乖真想施展一点小法术将他丢到百里以外的桂花林里去。
  逮到机会她吓吓他也好,眼睛一横,她搬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谁跟你说我是神仙的?”
  “你……你自己说你住在天上啊!”难道不是?
  状元一个抽气把挂在嘴唇上方的鼻涕又给抽了回去,看得乖乖真想把他直接吓死算了,“天上就不可以有妖怪吗?”
  难道……
  “难道你是妖怪?”状元的眉毛瞬间立正。
  这脸色转得还真快呢!前一刻还跪在她跟前一口一个神仙姐姐,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改用惊恐的眼神瞪着她了,乖乖一时玩心四起,“对啊对啊,我是专门来吸你们家爷精气的妖怪。”
  她是神仙吗?为何她有种永远无望回到天界的悲哀?
  她是妖怪吗?为何她会有凡人的多愁善感?
  她是凡人吗?为何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她却背负着所有忧伤的记忆永葆青春?
  正是她这副样子,使得她永远无法拥有一个真正的家,只能在岁月的夹缝中回忆着瑟缩在姐姐怀里的日子――那是她唯一曾经拥有的温暖啊!
  状元跌坐在地上,他吓得只想尽快逃出去升天,爷的生死暂时抛在一边,他还是先寻求自救方为上策。软弱的双腿在这个时候已经不起作用了,还是坚实的双臂比较管用,爬吧!
  他那副糗样让乖乖看得开心极了,正准备再补上几句唬人的话让他加快爬的速度,不巧门外传出清朗的男声――
  “你就不要再吓他了。”
  他仍是不愠不火地站在那边,刚刚还玩得开心的乖乖见着这副模样的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把戏很无聊。
  “又不是我要吓他的,是他不禁吓,总是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吓他自己。”
  凡人其实大多如此,唯他特殊罢了。
  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她也不用再玩那个无胆的小厮,拉着他的手,为了她想要的东西,她不惜装出一副异常亲热劲来,“你用木犀花给我沏了茶没有?”
  木犀?这是天界的语言吗?杨柳堤感觉着她的手抚上他右手的小指,那份熟悉的温暖他肯定曾经深深烙印在他的魂魄里。
  “我不知道什么木犀,我们这里都叫它桂树,这开出的花有米粒大小,有白色也有常见的暗黄色,我们称为桂花。别看它不起眼,可花开时香气扑鼻,平时也用它做香料,它的树皮也别有用处。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不值什么。”
  甩开手,乖乖求茶心切,“我不管它在你们这儿叫什么,总之你给我沏一大壶来。”
  赫然失去了她手的温暖,杨柳堤从记忆深处清醒了过来,伸出食指,他也有诡计多端的时候。
  “用一壶茶换你一个名字。”
  多少年前,也有个凡人问过她的名字。她还记得那个人,那人却早已忘了她了吧!所以说她不爱待在凡界,眼见着你所熟悉的人一个个地死去,你却还长长久久地独自活着。所有的记忆全装在你的脑海里,连同喜悦、愤怒、痛苦,还有沉重,所有的所有都得你独自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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