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庶女》第117/117页


行军不过十数里,就听得有人哇哇大叫:“沈将军,沈含章!”身后官道旁的树丛里窜出个灰影子,那人高声叫着就要冲过来,士兵们哪里容得别人这样直呼主将名讳,便有人上前将他架开,那灰不溜秋的人直着脖子叫唤:“沈含章,你说了带我一起杀狄人的,不能不认账!老子连山贼都不当了,你再敢不要我我就……反正你不能不要我,你都收了我的剑了,怎么能不要我的人?!你不能始乱终弃!”

士兵们本来不知前因后果,听得稀里糊涂,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哄然大笑。卢英脸色一僵,待要上前喝止,含章伸手拦住了她,轻夹马腹,良驹善解人意,立刻小跑着到了那被架住的山贼面前,士兵们渐渐停住声音,安静看主将行事。

含章仔细看去,果然,这人正是当日那个韩苞,士兵们已经将他放开,他抬着脖子立在当地,气鼓鼓地瞪着含章,她轻动着马缰,马儿慢悠悠绕着他走了一圈,马尾轻甩,正巧甩在他后脑上,韩苞全副精神都在含章身上,没提防身后,便这一甩吓了一跳,几乎没跳起来,众人看得又是哈哈大笑。

韩苞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呸”地吐了一口浓痰在地。

含章冷眼看着,冷冷的声音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

韩苞一愣,察觉到有谱,他立刻回道:“我叫韩苞,家里是玉京西拐子巷里的跌打馆,会点拳脚。后来狄人入侵,杀我爹娘,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就在外面跟着流民做点……小买卖。”最后三个字颇有些迟疑。

这流民的“小买卖”到底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便有人扑哧笑出声,甚是轻蔑。

含章眼角淡淡扫了眼队伍,并未制止,只是又问韩苞:“你既然已有着落,为何又要来参军?为了衣锦还乡还是升官晋职?”

韩苞道:“当然是为了报仇!我和他们有杀父杀母不共戴天的仇,我不参军谁还有资格?!”

含章冷笑:“那杀完了呢?他们杀了你家两个人,你杀他们两十个人二百个人?那你的仇报完了之后呢?”

韩苞一愣,他只想着自己要给父母报仇,而报仇最佳途径就是入伍为兵,至于报完仇之后还当不当兵,实在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卢英打马过来,冷嘲道:“我大盛兵卒,从入伍、甄别、分队、训练,无不经过一番磨练才能成军,你以为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韩苞傻住了,他平常从不关心这些,哪里知道参军还有这么严格的一套规定。含章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拉动缰绳,纵马离开。

韩苞似乎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他一个机灵,立刻扑上前拉住她的马嚼头,道:“等等,等等,我还是要参军,我不仅为了我爹娘,为了我自己,我还要为别人,为我的邻居同乡,为我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朋友什么的。”

含章停住手,回看他,神色凛然:“哦?你可知战场上凶险万分,狄人更是凶残无匹,说不定你第一次上去就丢了性命,连一点功名都没有挣到,从此再没有人记得你,你的忌日没有人烧纸焚香,孤零零化作孤魂野鬼在世间飘荡,即便是这样,你难道还要为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去死吗?”这番话不仅韩苞一个寒噤,连军中许多人听了都心头一惊,继而自问。

韩苞攥紧缰绳,只觉得胸腹间荡漾着豪情万丈,他大声回道:“为什么不?我当流民流落已经是万分受罪,我虽然还没有子女,却也有侄子侄女,我怜惜他们,怜惜其他所有的孩子,也怜惜别人的父母家人,若是能以我一己之力,让他们不要再遭受我经历的这些苦难,再不要忍受这种被狄族侵占残杀的苦,家破人亡的苦,沦为流民的苦,从此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为了这,就算是付出这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士兵们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豪气的话语余音在人群上空荡开,众人听得屏息噤声,连先前嘲笑过他的人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含章顿了顿,面向军士们大声问道:“你们都听清了?!”

“是!”众口齐声奋力高喊,声震旷野,激起一片回声。

“很好!”含章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韩苞:“你既然不是正规途径参军,那就先做我的亲兵吧,等你熬过了第一场仗,再看哪个百夫长肯收留你。”又对最近的一个百夫长道,“给他一把刀,从我军饷里扣。”那百夫长痛快应了,随手将手里的刀抛了过去:“兄弟,接着!”

大盛的亲兵有两种,一种是由从军中选拔优秀士兵分配给将领们的;还有一种是将领们自己私募的。后一种严格来说是将领的私卫,一应开支都由将领私人支付,这类私卫一般只为将领做私事,并不一定跟随上战场。两者来源不同,待遇及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有不同。目前看来,沈将军打算让这个韩苞领后一种的事,干第一种的活。

但这些韩苞这个倒霉蛋现在还不知情,他喜滋滋地接过刀,跟在含章马后就要往前走。

“慢着!”含章约住马,似笑非笑地看了韩苞一眼,看得他寒毛都竖了起来,如临大敌。

含章又问那百夫长:“胡言乱语,污蔑主将的,该当何罪?”

百夫长一愣,不知是何故。韩苞脸上笑容一僵,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看着含章。含章不为所动,冲百夫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回答。

百夫长立刻顺从答道:“轻则鞭二十,中则五十军棍,重则杖毙。”

韩苞目瞪口呆。含章十分满意:“很好。亲兵韩苞出口胡言,有辱主将,念在情节尚轻,就鞭二十再上路吧。由你行刑。”

百夫长不敢再犹豫,立刻点头:“是。”

含章最后淡然扫了全军一眼,按了按腰上挂着的韩家宝剑,转身驱马去了队伍最前头。卢英看了看韩苞,忙跟了前去。

韩苞瞪着这个拿了自己传家宝又要给自己赏鞭子的无耻小人走远的背影,慢慢转过身,哭丧着脸看着百夫长,小声哀求道:“大哥,你打轻点,兄弟我身体弱,别还没出发就交代了……”

百夫长拍拍胸脯:“兄弟你算求对人了,哥哥我入伍八年,施刑过的不下两三百人,手段熟练着呢,保管让你舒服得像被小风吹着似的,就算打完了就从直的变成横的,那也一定是能再站起来的,绝不会爬不起来……”

他还在絮絮叨叨,韩苞一呆,登时很想仰天长啸,我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呀,才得这个报应!

含章驾着马小步跑着,她唇角慢慢勾起一道微笑,迎面就是初升的日头,终于迎来了春日,白雪尽融,去岁枯萎的春草再度萌发,无论经过几度轮回磨难,纵然曾被摧折焚毁,只要这地上的人还在,心还在,便能如春草重生般,度开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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