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第120/130页


  李安然怀里抱着荣枯养的狸奴,荣枯正眼巴巴得看着,猛然打了个喷嚏。
  李安然笑道:“打了三、四个喷嚏了,着凉了不成?多裹些衣服,喝几壶姜茶吧。”
  荣枯摇摇头,浅浅一笑:“你来我这,就是为了逗狸奴,蹭糕吃?”还平白打扰了他默写、翻译经文。
  之前已经确定她要亲自出征河西三州,抵御象雄入侵,日程早就安排上了,现在来寻他就是忙里偷闲――只是荣枯先前也已经往祀部递了过所,这一次他也要往河西三州去。
  他离开这些地方实在是太久了,如今想想,竟然有隔世之感。
  李安然拈起一块糕来咬了一口,掰了一点拿去逗雀,扭头看见荣枯还是掐着佛珠盯着她怀里的打呼噜的狸奴,便笑道:“怎么?这狸奴向来是喜欢在你怀里打滚的,如今到了我怀里,你就不高兴了?没见过你这样爱吃醋的。”
  她指的自然是狸奴抛却他这个主人,另外投向自己怀抱这件事。
  荣枯则双手合十:“殿下非我,不知我所想。”
  李安然撸猫的手顿了一下,啐了他一口:“呸,你这和尚五毒俱全。如今一张嘴越发的讨人厌起来。”
  荣枯无法,被她呸了一声,只好低头认着。
  恰在此时,前面有人开道通传,却见皇上身边伺候的黄门手持云扫走进来,那黄门在前殿已经知道李安然在此,连忙先对着宁王殿下行了一礼:“奴拜见宁王殿下。”
  李安然喝了一口茶将嘴里的糕咽了下去:“公公为何而来?”
  那黄门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边上的荣枯,便小心翼翼道:“陛下这几日午睡总是不踏实,今日心情更差些,便差奴来请法师陪圣人下棋去。”
  荣枯:……
  这话倒是说得很明白了。
  皇帝这几天心情很不好,睡觉都不踏实,发着脾气突然想把自己叫去陪他下棋。
  于是他扭头看向一边的李安然,后者似乎已经猜出了皇帝为何寻他,却只是笑着撸猫吃糕逗鸟,扭头看也不看他。
  荣枯:……
  你们父女俩还有完没完了。


第106章 第二更
  暖阁之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合香味。一缕一缕轻烟从黄铜香炉里飘逸出来, 散入暖阁。
  荣枯坐在皇帝的对面,他手持黑子,在短暂的思忖之后落下了一子。
  皇帝手持白子, 他的手边放着一个富丽堂皇的花丝编金镶五彩宝石手镯,上头的图案是一只叼花凤, 就在荣枯遵皇命来宫中陪他下棋的时候, 皇帝突然提出拿这只镯子做赌注, 和自己下一盘棋,若是胜了,这镯子就赐给他。
  荣枯一开始还是拒绝了皇帝:“这镯子虽然精美, 对于小僧来说却是身外之物,更何况赌乃是出家人的戒律之一,小僧不敢沾染。”
  皇帝一只手握住棋篓子里晶莹剔透的白子,正把玩出一阵刷拉刷拉的声音,听到荣枯这么说,便道:“输了朕要你命。”
  荣枯:……
  皇帝毕竟是皇帝,多年在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坐着,加上早年征战沙场一身煞气,他这么抬眼看别人的时候, 就会让人觉得自己身上平白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种感觉和李安然差不多,只是皇帝因为更年长的关系, 更多了一分阴沉感,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仿佛苍穹之中的一只鹰, 用那双无处不能俯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你。
  荣枯沉默了一瞬,还是在皇帝前面坐下了,伸手从棋篓子里拿了几枚棋子, 一并放到了棋盘上,他拿了三枚,皇帝则松开手,露出了四枚白棋,李昌手中的棋数更多,自然是皇帝先下一子。
  一般来说,被李昌请来陪自己下棋的臣子都会先让皇帝下,随后自己再下,从来没有和荣枯这样遵循猜先的规矩。
  不过皇帝也不甚在意这种“僭越”,毕竟在他眼里,眼前这人僭越的事情多了,下棋猜先这根本就是小事。
  越是靠近元日,天京下雪的日子就会逐渐变少,这个时候却往往是天京最冷的时候,皇帝在暖阁之中,四周都是燃着上好的木炭取暖,身上穿着常服自然不会太厚,荣枯则不同,他身上还是穿着较厚的僧袍,在暖阁里呆了一会人便有些热。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时不时抬起手擦汗的和尚,开口道:“要么法师去换一身单薄一些的衣裳来吧。”
  荣枯道:“小僧出来的匆忙,没有带上用来换的僧袍。”
  皇帝落下一子,封住了荣枯一片黑子:“朕可以差人去取件身形和法师差不多的常服来。”
  荣枯则拒绝道:“小僧是出家人,”他没有看皇帝的脸色,只是思忖着棋盘上的破局之法――李安然是个下棋不算步数的臭棋篓子,皇帝却是个棋艺精妙,谋算老练的棋手,荣枯并不能确定皇帝所说的那句“你输了我就要你的命”是真是假,他只能应战,“照理来说,不能在身着常服。”
  皇帝被他的态度给噎了一下,顿时一阵火气往上涌,他满脸阴沉地瞥了一眼眼前的荣枯,心想着你这和尚更大的戒都破了,怎么还有脸说着这不要那不要,这是戒那是戒的。
  像是感应到皇上的怨气一样,荣枯落下一枚黑子,抬起头来,他似乎并不在乎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大周最尊贵的存在,只是温和谦恭得等着他作为博弈的对手,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李昌释放杀气无果,于是便低下头去继续钻研棋局。
  边上伺候着的黄门一个个都跟西风里的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将云扫搭在臂弯上,一声不响,连看也不敢看一眼僧人和皇帝之间的棋局博弈。
  棋盘之上,黑白疆域攻杀无声,却奇险无比,恰荣枯落下关键一子的时候,皇帝开口道:“你和我家狻猊儿,谁先露的意?”
  荣枯被他问得手一歪,落在了一步臭棋上。
  荣枯:……
  这叫他怎么说,是您的宝贝狻猊儿先动的手?
  只是皇帝问了,他又不能不回答,便双手合十道:“贫僧不解陛下之意。”
  皇帝:……
  李昌心里又憋了一口气,低头开始转白棋棋路为攻势,荣枯因为刚刚下了一步臭棋的关系,此刻黑棋吃紧,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两人皆是对弈不语,以至于一时间,暖阁内外唯有吁吁东风作响之声。
  大约一炷香之后,皇帝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是和局呢?”他落下最后一子之后,心中已经默默吧棋盘上的黑白疆域数过了三、四遍,每一遍是“平”,竟然连半子都不差。
  他有些遗憾的瞟了一眼和尚光秃秃的脑袋,却发现此刻他脸上,脖颈上都已经汗湿,也不知道是因为暖阁之中热,还是因为后半句下得实在艰辛。
  只是他面上不显出来,依旧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这生死一局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皇帝命令边上的黄门撤去棋子,不一会又端上来两个瓷碗,皇帝那一边依然是素来喝惯了的
  羊奶羹,荣枯这边却是冰酪饮,皇帝看他汗流浃背,便又一次问他:“法师,还是换常服吧。”
  此刻,荣枯也总算听出了皇帝的话里有话,双手合十道:“这身僧衣穿太久了,换不了常服。”
  皇帝两次开口要他换常服,其实无非只是在问他愿不愿意还俗。
  还俗二字对于普通的僧人来说,似乎只是两个字而已,对与荣枯来说,却是大大的为难。
  幼时祖父对他便寄予厚望,将大量的古经文一字一句记述下来,教会他背,为的是希望他能继续向东弘扬佛法。
  稍微长一些,虽说留在空门是为了避难,师父对他却是如父亲一般谆谆教导,他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佛法的熏陶之下成长的。
  要他抛弃佛门,转而还俗,实际上就像是要他和自己的一段岁月做永久的诀别一样,是生生斫去了他人生的一部分。
  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他愿不愿意还俗,他爱李安然,如果她允许,他愿意斫去自己的一部分,去奔向她,可问题在于……李安然似乎并不想自己这么做。
  她从来没有向自己提过要求他还俗做个居士的说法。
  皇帝一听,怒而将手上的瓷碗扫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荣枯双手合十,对着皇帝真诚道:“小僧留在佛门,比还俗做居士更好。”
  西域诸国尊崇佛法,和尚比居士更有话语权,更容易被当地的百姓接受,供奉,说出的话更有力量,也更容易影响当地的民心。
  即使是李安然已经经营了数年的河西三州,除了军队的势力最大之外,也就是民间僧团在百姓之中说话最为算数。哪怕是在李安然的苦心经营之下,佛宗对于百姓号召力依然有这么强,更不要说河西三州之外,百年以来一直全盘接受佛法的西域诸国了。
  以佛为尊,已经是他们融入骨血之中的习俗。
  佛为尊,僧为先,居士次之――这就是话语权的先后,如今过去佛已去,未来佛未现,僧便是掌握话语权的那一批。
  皇帝也不是傻子,他只要这么一说,李昌立刻理解了荣枯的意思,皇帝的一腔爱女之心顿时和作为帝王谋算天下的野心撞在了一起,两者相互搅打,最终还是帝王的身份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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