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第74/130页


  皇帝起来,伸手拽住李安然的手腕道:“又想起来我们父女好久没下棋了,走,去耶耶营帐里下棋去。”言罢,便摆了摆手,将其余人都遣散了。
  甘贵妃带着昭华,刘妃带着安平、安华两姐妹,纷纷告退。
  吕公公伺候在边上,皇帝和李安然在棋盘上手谈了一会,终究是皇帝先开了口:“你觉得髫髫怎么样?”
  “髫髫?挺好呀,倔了点,小女孩嘛,我小时候也挺倔的。”李安然手持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我想问阿耶要安华。”
  “安华?你看上她什么了?我就不信你没看见她最后射偏的那一箭是故意让髫髫的。”皇帝看着自家被吃了一小片棋,连忙下手还击。
  “我要在尼姑庵办个女学,收一些出身比较低的女孩子,髫髫虽然才学好,但是性格骄傲,只适合在贵女圈子里呼风唤雨。”李安然守住阵地,继续道,“安平是个富贵闲人的性子,只给她开开心心过日子去便是了。”
  “安华确实是谨慎又柔和,还懂得藏拙,难怪你看得上她。”皇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撑着脸,画风一转,“那你怎么就死活看不上卫子成呢?”
  “耶耶,我真不喜欢子成这样的,我若是只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他自然是可以的,”李安然道,“可他不懂我啊。”他能陪我去胡地吃苦么?能陪我去威海监造船厂,训练水师吗?
  “胡说!”皇帝道,“你想找个懂你的,你也得给他懂你的机会啊,你都不和他说话,不和他出游,天天天天就拽着那荣枯……胡人不行,耶耶我把话就放在这了,胡人,起码看得出的胡人,不行。和尚都没关系,赐他还俗也就是了,就是胡人,不行!”
  “怎么又扯上荣枯了。”李安然落下一子,“和他没关系,我就是不喜欢子成这样文弱的。”
  “那给你找个武将。”皇帝道。
  李安然道:“那边关武将一半是我一手拉起来的,真要有想让尚主的,还用得着耶耶你说不成。”
  女儿油盐不进的态度,让皇帝大为焦心:“你知道耶耶压了多少奏请立储君的奏章么?”
  他自己最喜欢的长女,手握重权,在边关武将之中极有人望,再看自己的几个儿子,老二是个草包美人,能办点事,但是一旦登基一定会被世家那帮老狐狸拿捏得找不到北。
  加上他又在朝堂上和李安然针锋相对,一旦登基,肯定迟早闹出自己和戾太子一样的事情来。哪怕是为了保住老二的命,他也不可能立老二做储君。
  栾雀又是个温良恭顺的,其余的孩子年纪太小,就更不能成事了。
  老父亲操碎了心。
  但即使操碎了心,胡人还是不行。
  这事关系到李家后代的血脉问题,皇帝再怎么着急也不会同意李安然找个胡人的。
  李安然盯着棋局道:“女儿许多年没有回天京,弟弟妹妹们都大了,有些也越发能干,栾雀前两天来信,说是糖坊的事情进展顺利,已经准备运第一批石蜜进京了。”说着,便落下了一子。
  “咦?”李昌看着她落下的一子,“你怎么下在这?不下在这?”他伸手点了点棋盘上的一个位置。
  李安然道:“下在耶耶说的地方,看上去是得了一时之利,风光无比,却是自绝后路,堵死了后来。”
  她伸手点了点棋盘,浅笑着道:“耶耶,故意让缺给我,不就是诱我下这一步么?”
  皇帝看着她,半晌,才抚膝大笑,笑着笑着,叹了口气:“狻猊儿大了,不和小时候那般贴心,什么话都和耶耶说得清清楚楚,反而学起了和尚,打得机锋禅语非要人拐着弯去想下头是什么意思。”
  他摆了摆手:“人智有限,想一步可,想十步可,百步、千步,就太远了。”
  李安然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手中的子,落在了天元的位置。
  她的目光如幽夜中的火,令边上的吕公公看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皇帝却不以为意,转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什么时候去威州?”
  “来年开春吧。”李安然道。
  皇帝怪道:“文承翰骂你牝鸡司晨,你不立刻就去威州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去了才多久,”李安然笑了,“等他做出点实绩来再说吧,总得给他点时间看看不是吗?”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刚刚的杀机四伏的机锋禅语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有李安然自己知道,她确实有很多话不能对这个宠爱自己没有边际的父亲说。
  阿耶是对的。
  没有子嗣,她即使坐稳了这个皇位,其实也只是历史长河中昙花一现的辉煌。
  她有野心。
  她想坐这个皇位,她不仅自己想坐,还想让自己的女儿、孙女,也能名正言顺的坐上去。
  至少,在她的下一代这里,百官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女人做皇帝,就和男人做皇帝一样,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第65章 第一卷 完
  过了秋猎, 天气就会渐渐转凉。
  皇帝把李安然猎的虎剥了皮,赐到了宁王府,说是给李安然当褥子垫着, 一同赐下的还有一些宫藏的金饼子等等,说是让李安然和妹妹们一样去打一套喜欢的首饰。
  李安然当然是不会拿这金饼子去打什么首饰的。
  她现在正坐在廊下剥菱角, 现在的菱角老了, 嚼起来没有嫩菱角那么鲜甜, 反而是米饭味更浓了一些。
  荣枯再过两天就要从宁王府搬出去,搬到报恩寺去。只不过因为报恩寺没有冬三月的限制,所以如果李安然想要见他, 其实也可以去。
  李安然剥菱角吃,他就坐在边上缝补自己的旧僧袍。
  李安然可以说荣枯是她见过最节俭的僧人了,他全部的家当也就是那么几件旧僧袍,只要还能穿旧的,他就不会去添置新的僧袍。
  大周僧人管理照搬魏朝,有“无制”的豁免权,寺庙可以用王府的规格,上部座的僧人可以穿绸,下座的僧人则依然以麻、葛为衣。
  李安然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 荣枯身上穿着的衣服并不是丝绸,但是质地远比麻、葛舒适, 她在边上的水盆里净了净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荣枯的衣服:“我之前就想问了, 你这衣服到底是什么质地的?竟然透软不逊丝绸。”
  荣枯见她捏着自己僧袍的袖子揉搓个不停, 便回答道:“之前小僧不是给殿下看过保存石蜜用的白叠子吗?这就是用白叠子织的。”
  “祖父当年从天竺一路往丘檀传法,一并带到丘檀的除了石蜜的熬制方法,还有白叠子的种子, 以及用白叠子纺线、织布的方法。”荣枯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在丘檀一带,不少寺庙都种了白叠子,僧人也纺线织布,自给自足。白叠子的种子也能拿来榨油。”
  “种?”李安然敏感的抓住了这个词,“这白叠子是从地里种出来的?多久一熟?如何收获?怎么处理?”
  荣枯为难道:“我离开丘檀太久了,逃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带上种子,如果殿下想要,恐怕得等从那一带来的商人一时兴起,带过来了。”
  李安然闻言,也没有太失望,只是在嘴角抿起一丝笑意:“总归在那就行。”
  荣枯不能体会她言下的深意,安慰道:“若是西域的形势稳定些了,也可……”他说到这里,却自己住了口。
  他当年出家为僧的时候,正是丘檀时局最为动荡的时候。
  丘檀将军阿木图在老国王崩逝不到十天就叛乱,杀死了继位的新王,还有王室几乎所有的男孩,让老丘檀王唯一的幼女在改嫁给他和出家之间选择一个,最终逼迫王太后带着公主一起出家为尼。
  公主的丈夫是前国师的儿子,在丘檀国内叛乱骤起的时候,正带着军队在外抵御象雄和高昌的联手入侵,最终因为粮草不济,两头受击,困死在了一处险谷。
  丘檀王太后是楼兰的公主,在出事后没有多久曾经向楼兰求援,然而楼兰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将王太后从时局动荡的丘檀接回到楼兰去了此残生。
  公主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原本是保不住性命的,她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刚好在丘檀游学、讲法的高僧,让他带着这个孩子远远的离开丘檀。
  李安然见他持针的手微微捏得指尖有些发白,便开口道:“我倒是能写封国书给丘檀,但是我记得丘檀现在的君王是叛乱上位,并非正统吧。”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全然把自家王朝也是造反上位这件事给忘了――不过考虑到李家和魏朝元家那么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戚关系,她就当自家灭燕是拨乱反正了。
  什么?她耶耶也是造反上位?
  都是姓李的,家里人打架算什么造反。
  荣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尖锐的针尖扎进了他的食指里,从伤口处沁出一滴浓艳的血珠,他抬起手来将手指含在嘴里,唇齿间溢满了让人反胃的铁锈味。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情绪波动,李安然冷眼看着,眼神中露出一丝玩味来:“法师,我记得你是丘檀人吧?”
  荣枯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你出家的时候,正好是二十年前,这不就是丘檀时局动荡那段时间吗?你是为什么出的家?五岁出家,总不可能是闻佛感召,天降佛子吧?”李安然剥了几个菱角,放在盘子里推给荣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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