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第90/130页


  李安然笑了一下,看着水天相接处的云,摇摇头道:“我操心的多了,法师一只手数不过来的。”
  荣枯只是看着她笑,他这么看着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柔情就像是溪水一样温驯、清澈,却偏偏比金刚石还要坚毅。
  至刚至柔,在他的身上毫无违和的融在一起,比庙里的泥塑菩萨像还要慈悲、生动。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李安然笑道。
  荣枯想起了那天她喝得醉醺醺的,也是这样问他。
  唇间仿佛依然有一抹酥柔可以回味。
  他双手合十,垂眸道:“殿下所想,非我一个出家人可以分忧,小僧能做的,唯有替殿下祈福。”
  自从辩法会之后,荣枯明白,自己其实对于李安然的用处已经不怎么大了,他是她亲手捧上神坛的一个泥塑,是李安然诸多烦恼之中金碧辉煌的战果。
  ――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
  提婆耆理解自己的心意。
  他想见她,所以动身来了威州。
  他想留在这个卓尔不群的女人身边,看看她能走的多远,并为她踏出去的每一步祈福。
  一定要,向着“好”的一面走去。
  对佛法精深如提婆耆,他清楚自己的这种卑微念想,其实也是六道芸芸之中的一种欲,甚至比俗家的诸多欲望更加贪婪、庞大。
  但他确实无法息止这欲望,它那么光明,那么庄严,比一切佛形容的“欲”更勾人心魄、引人烦恼。
  不如就陪在她身边吧,不能息止,便当做修行。
  提婆耆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佛,还是魔,但不踏出这一步,他永远只能止步于原地,看着李安然渐行渐远,逐渐瞧不见她的背影。
  ――纵使这条路,走到最后是魔非佛,那也是给后人留下了一条“不可再踏”的禁路。
  “啊……”李安然回过神来,对着荣枯笑道,“说到分忧,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这一次你若真是想替我分忧,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比较好。”
  荣枯有些疑惑,却还是点头道:“自然愿意如实回答殿下。”
  李安然脸上的笑容一敛,用一种荣枯很少能在她脸上看到的严肃神情开口道:“你到底……是不是丘檀王室之后?”
  聪慧的提婆耆,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了她这么问的用意。
  在沉默良久之后,他双手合十,对着李安然像是羞惭,又像是恳求一般回答道:
  “是。”
  “小僧本名提婆耆,乃是丘檀公主之子。”
  ――他终究,还是无法放下这业障。


第79章 “大殿下,大殿下不好了,崔御史……
  “提婆耆, 你心里的业障太深了。”
  “你要学会放下,放下了,自然也就不会痛苦了。”
  “――你再也不是我的儿子了。”
  “离开丘檀, 走的越远越好。”
  “――不要再回来。”
  各种声音就像是潮汐一样,午夜梦回的时候, 跟随着月亮的阴晴圆缺, 狠狠拍打着入梦者的心脏。
  荣枯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浑身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月色,惊觉自己其实睡了还没有满三个时辰,他现在浑身都像是被盐水过了一番那样, 连嘴唇都有些苍白。
  于是荣枯做起来,从水壶里浇了一点水在铜盆里稍微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和光溜溜的头,又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袍,盘腿坐在床榻上敲起了木鱼。
  木鱼的“笃笃”声中,他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
  李安然在白天的那一个问题,唤醒了他努力压在心底的梦魇,令他当夜便噩梦连连。
  他远比李安然想得了解她,就在她询问自己到底是不是被篡逆的丘檀王室之后的时候,荣枯就已经明白, 自己在她眼里,多出了比修整菩提更大的价值。
  ――比如, 借着“复国”的名义,出兵丘檀和高昌, 将整个西域同大食、贵霜、天竺, 乃至于更远的地方贸易的走廊全数拿下,握在大周的手上。
  至于“复国”――以李安然的性格,到了她手上地, 这块地又肥沃而丰饶,你还能指望她吐出来不成。
  然而,这又是他唯一能回到丘檀的机会。
  他当初离开丘檀的时候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对于这片土地并没有多么熟悉、深厚的情感。
  早慧的他唯一记得的,只有父亲的枉死,以及母亲的眼泪。
  以及事到如今,他只不过是有一次面对了一个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他并没有像是师父所期望的那样,放下一切,修得罗汉,将一切藏起来,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并不叫“大彻大悟”,这只是逃避而已。
  由是,羞惭填满了他的心房,令他不敢抬起头来,再看一眼那皎洁的明月。
  像是要平复收紧的心脏一样,诵经声逐渐变大起来。
  再仔细听,却是不合时宜的《地藏经》。
  ……
  李安然这一觉睡得倒很香甜,荣枯老实的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倒是解除了她心中萦绕已久的疑惑。
  翠巧听到她起床的声音,连忙掀开隔开耳房的纱帘走进李安然的卧室,要伺候她起来更衣梳妆,却看见李安然歪在床上,一头长发披散着,身后堆着几个枕头靠得更舒服一些。
  她似乎正在出神思考什么,并没有打算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想法。
  于是翠巧在边上安静得等候着。
  她这段时间不用再在文承翰面前隐瞒自己的身份,于是又开开心心地回去做李安然的侍女了。
  李安然在想荣枯。
  她在想当初若是丘檀没有发生将军篡位的事情,荣枯应该会在丘檀出生长大,未必会成为现在的“荣枯上师”。
  她忍不住开始如果他没有成为和尚,自己是否会在丘檀抵御大周军队的队伍里见到他。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她单手拖着下巴,眼神略略有些迷离,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像是自嘲一样“呵”地笑了一声。
  高昌、丘檀,不仅自己盛产黄金,土地肥沃,气候多变,更是横亘在大食、贵霜的商道之上两头收税。
  同时,他们也满足李安然想要的“那块土地”的条件。
  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安然的眼神变得冷酷了起来,在这一瞬间,她似乎又成所有人眼中那个善于经营,眼角眉梢永远带着笑的妩媚女子,变成了昔日那个以铁骑碾碎东胡、回鹘的战神――又或者说,其实她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别人时常看到她笑,便以为她变得柔软了罢了。
  若是真的在战场上见到荣枯……他估计会死吧。
  李安然并不是不用降将,甚至之前跟着自己征战东胡的将军高长生就是淳维的降将。但是荣枯的性格,他估计死也不会降的――
  不对,自己想这个做什么呢?
  李安然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事实是事实,假想是假想,既然事情已经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了,又何必去揣测那些没有来得及发生,将来也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呢?
  她掀开被子做起来,翠巧连忙上前捧着茶碗伺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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