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姝色》第2/78页


  不过人都一样,只要没被逼到绝境中,尚存希望,便都想要活着。李婉尝过那毒令人肝肠寸断的痛楚,也体会过濒死的绝望与彻骨寒意,可不想再被当成妖孽烧死一次,她比谁都更想好好活着。
  也幸好她如今这身子是个大病初愈的孩子,就算蔫头耷脑少言寡语,也没人起疑。
  这三五日来,李婉少说多听,也算大概弄明白了自己如今处境。这户人家也姓李,是县上最富庶的人家,她爹好像是个芝麻大小的官。生母就是那日所见的年轻女子,姓白,是个妾室。
  白姨娘对李婉可是掏心掏肺的好,喂水喂药从不假手丫鬟,都是自己试过了温度正好,才一勺一勺喂给李婉。前儿个喂她喝粥,才喝了没两口,李婉就一阵反胃,一口肉糜粥全吐在了白姨娘衣襟上,李婉自己瞧着都嫌恶心,她却毫不在意,只顾着李婉呛没呛到。
  李婉上辈子年幼丧母,做梦都想有个疼爱她的母亲,如今面对这样的真心实意,又哪能丝毫不动容?不知不觉的就也对白氏有了几分真心。
  白氏今年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正是鲜妍着。穿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小袄,搭了一条杏子黄马面裙,靠在窗边做针线。明媚日光透过窗纸映在美人脸上,衬得她肌肤白皙,眉眼都透着一股子娇俏。
  李婉出身皇家,后宫中各式各样的美人饶是见惯了的,可做姑娘时再娇憨天真的人儿,一旦嫁做人妇,身上那股子鲜活便消磨的没了踪影,像白姨娘这般,有了女儿仍能被赞一声娇俏的,实是少见。
  白姨娘绣着帕子,才一抬眼就见女儿趴在床边,盯着自己出神。她莞尔一笑,捧着绣好的手帕献宝一般拿给李婉看:“乖乖你瞧,你之前不说姐姐们的手帕好看?姨娘给你绣了个蝶穿花的,保准比谁的都鲜艳。”
  李婉低头瞧那帕子,绣工比起宫中的绣娘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配色实在是花里胡哨,看的人眼晕。可怜一片慈母之心,为了哄孩子,一副蝶穿花也能想出这么多的颜色,可那帕子边角处还绣着一个小小的‘绾’字。
  李婉靠在白氏身上,手指描绘着手帕上的小花:“谢谢姨娘,我很喜欢,只是怎么还绣了字?”
  白氏及笄便进了李家门,膝下只这一个女儿,宝贝的像眼珠子一样,才入秋就怕孩子冻着,给穿上了小袄,哪知捂得高烧一场,小小的玉人儿烧得直说胡话,吓得她三魂去了七魄,心中恨死了自己。好在女儿挺了过来,不然她也没法儿活了。
  可这病了一场,从前木讷寡言的孩子,倒变得与自己亲近了,见她靠在自己怀里,白氏心里软成了一团,揽住她笑说:“姨娘别的字不认识,可阿绾的名字,却仔细记了的。阿绾喜欢姨娘就高兴,我以后多绣一些,什么小兔子、小狐狸啊,都是我乖乖喜欢的。”
  原来是阿绾,不是阿婉。可既成了她,又哪能不愿担名字。
  李绾抬起头甜甜的说好。
  白氏有些踌躇。她知道女儿一向不爱说话、不喜人多,只喜欢待在自己屋里,可这既然病好了,总要去老夫人那请个安才是,否则拖来拖去,三郎来了又要训斥阿绾不懂事的。
  “阿绾,你病着这几日,你祖母很是担心,既然好了我们去给祖母问个安好不好?你若不喜欢,我们早些回来就是。”
  “好啊。”问安嘛,李绾从前做惯了的,给太后问安、给皇后问安,谁家老太太能比她俩难伺候、难讨好?
  白姨娘头一次见女儿这么痛快,简直就是大喜过望。自己亲自给她穿衣,又抱到镜前给她梳头。
  “阿绾想梳个什么样的?”
  李婉看着镜子沉默半晌,抿唇道:“都好。”
  可不就是都好吗?镜子中的女童,五官眉眼无一处不精致,梳什么发式又有什么打紧。李绾之前得成勤帝喜爱,宫中上至妃嫔下至宫人,全都赞她长得好,她心知自己不是什么绝代佳人,可也暗自觉得自己容貌算的上秀美。如今与镜中这张脸一比,她只有叹气份儿,自己小时候勉强也就算个普通吧。
  但生在寻常人家,长得这般好看,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
  .
  松鹤堂中上首坐着位约莫五十的妇人,穿一身绀青色福纹锦袄,头发乌黑锃亮梳得一丝不苟,并不见什么老态,只是嘴边的两道法令纹有些深重,看着便觉严肃。
  “老夫人,绾姐儿大好了,和白姨娘来给您请安呢。”
  老夫人姓崔,接过小丫鬟剥开的蜜桔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脸上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嗯,快让进来吧,可别又冻病了。”
  小丫头打着帘子,从外头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人。白姨娘本就生了一副好容貌,可她牵着的小女童,如今不过五六岁,竟比她还要精致万分。
  小小的人儿,穿一身丁香色夹棉锦裙,领口袖边都滚着白毛,头发分成两股编成了辫子,一左一右盘成了两个小揪揪,还坠着两个银铃铛,瞧着别提多惹人疼了。
  老夫人一向觉得李绾的性子孤僻,不讨人喜欢,可这孩子又实在生的太好,让人怎么也说不出重话来。见她面上还带着一丝苍白,老夫人心疼的不行,探身伸手道:“阿绾可是遭了罪了!如今真不难受了?”
  手伸出去才想起来,依李绾的性子必要扭扭捏捏躲到一旁,不肯让抱。老夫人尴尬的刚要缩回手,就见那玉雪一团扑进了自己怀里,软软的说:“阿绾不难受了,祖母别担心。”
  白姨娘见状虽然惊讶,可也暗自松了口气,只当是女儿懂事了。
  老人哪有不疼隔辈人的,见她难得肯亲近自己,高兴的不得了,抚着李绾头发说:“不得了哦,我们阿绾病好了,倒像长大了似的。方才你姨娘牵着你进来,我还当是菩萨座下的小仙童来了呢,长得比年画上的娃娃还精致。”又指了指白姨娘:“你也快坐吧。”
  李绾头靠在她肩上,显得很是亲昵:“我要是小仙童,也是因为祖母有菩萨心肠。”
  这话更是逗得老夫人开怀大笑。有些话大人说出来只会显得谄媚,而出自孩子口中,反而令人高兴。
  “绾姐儿这话说的对,咱们老夫人乐善好施,县上哪户穷苦人家没受过救济?全念着您的好呢。”说话的女子看着岁数也不大,样貌清秀,坐在白姨娘下首。
  据李绾这几日所听,祖父前些年便病逝了,两个姑姑也早已外嫁。如今家里住着的,只有祖母和父亲的一妻两妾,那这人该是柳姨娘?
  老夫人笑着摆摆手:“也不是为了人家感念恩德才要做好事,只是做人不能亏心,能帮的便帮一把罢了。”见小丫鬟端了一盏玫瑰露来,低头道:“阿绾尝尝,你父亲得来的新鲜东西,又香又甜。”
  这玩意儿是西域盛产,寻常人稀罕,阿绾却是过去拿来泡澡都不心疼,可长辈的一片关爱,她也不忍推拒,尝了一口,眯起眼说:“甜~祖母喝。”
  挨着柳姨娘坐的小姑娘,跟李绾年岁相当。
  大眼睛转了转,笑道:“祖母偏心,怎么好东西全给了妹妹去,我跟大姐干看着?”
  这话说的跋扈,面上却是带着浅笑,一片识礼之态,让人瞧了便知是在说笑呢。
  老夫人被她气笑:“你妹妹病刚好,你连盏子花水都要与她争?祖母之前给你的好东西你全忘了?个小没良心的!”
  老夫人左手旁的妇人,瞧着三十如许,容长脸,样貌倒也尚可,穿一身缃色小袄,玉钗玉镯,看着是端庄之态:“绾姐儿虽是好了,可我看也得给她挑个小丫鬟跟着,省的白姨娘一人顾不过来,丁点儿大的孩子,闹了病怪让人心疼的。”
  这便都对上号了。夫人吴氏,一子一女,她身旁坐着十二三岁的沉静少女,该是大姐李绣。
  姨娘柳氏,同样一子一女,大眼睛的小姑娘该是二姐李纤。
  李绾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没抓住理清,便听老夫人说:“是这个理儿!买个小丫头才几个银钱,你明日就给阿绾挑一个,最好年岁大些,会照顾人的。”
  “是,媳妇知道了。”
  念头一闪而过,又没了头绪,李绾只好先不去想,对着吴氏笑道:“阿绾谢过母亲。”


第3章 命运
  李家的宅子占地极广,可别说是像样的景致、就连稍雅致些的抄手游廊也无。全是一进又一进的屋子,可偏主家、奴仆加在一起也没几个人,就更显得空荡滑稽。只在最西侧有个花园子,栽着些茶梅和木芙蓉,一簇簇深浅不一的粉,争相开的杂乱无章。
  其实也不光是宅子。就拿吃穿用度来说,家里大鱼大肉从来不缺,可用的器皿是极廉价的白瓷青花碟,上边纹样甚至有些歪斜。精致糕点更是无从谈起,两位厨娘揉馒头利落,却做不出牡丹金乳酥,只得进城去买,那买来的也是卖相难看,甜腻至极,根本无法入口。
  家里上至老夫人、下至两位姨娘,穿的虽都是绸缎织锦,可却是成衣铺子买来的,腰身领口总有不服帖的地方,便让丫鬟拿针线收一收了事。
  这里很多地方都让李绾不适应。她自幼长在深宫,就算大厦将倾,可她仍过得是金尊玉贵的日子,虽不至于说出何不食肉糜这样无知的话,可也头一回体会,原来宫外的生活是这样的。
  李绾托着腮:“姨娘,你给我讲讲家里的事吧。”
  白姨娘闻言一怔。以前女儿也缠着她讲故事,可她大字不识,想要照书念都不能,哪来那么多新奇故事能讲,每次都要绞尽脑汁。虽不知女儿怎么改了主意,可这怎么也比现编故事简单的多,她咬断丝线把荷包放进竹匣里,挺直了身子道:“好啊,阿绾想听什么?”
  李绾眨巴眨巴眼睛,歪头问:“我就想知道咱们家有钱吗?”
  白姨娘被她这句话逗得连泪花儿都笑出来了,见她气鼓鼓的盯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说:“当然有钱了,在县里你就挑不出来比咱们李家还富足的人家。”
  “那咱家是怎么有钱的?”
  这可难住了白姨娘。有钱就是有钱啊,有地有产有租子,想没钱都难,可这该怎么跟一个五岁孩子解释?
  正犯愁之际,就听一道爽朗男声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最早咱家也只有三间瓦房、半晌地,可咱家没懒人,几代人经营下来,到了你爷爷手里就成了周遭大半的地都姓李,不少人指着咱家吃饭呢。所以啊,爹爹有钱给阿绾买新衣、买糕饼,想要什么尽管说!”
  “三郎回来啦!”白姨娘趿着绣鞋便迎了过去,满脸都是甜蜜欣喜。
  进来的男人大约而立之年,身材挺拔,五官倒不是说有多好看,可剑眉星目,眼中透着一股子清亮,气度随和又爽朗,让人很容易便心生好感。
  他一边拉着白姨娘,一边抱起了李绾:“阿绾病好了?”
  男人眼中是关切意味,可李绾分明从中看出了三分探究,她心中一突,拖着调子‘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李昭心中叹了口气。他两子三女,这个小女儿最是孤僻别扭,他有心把这性子扳回来,平日待她难免严厉了些。可孩子大病一场,险些没了,做爹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办完差事便急匆匆的赶回来,按例先去了松鹤院,哪知母亲一见自己,就三句话不离阿绾。
  说阿绾病了一场,倒变得懂事许多,说话做事不再扭捏,瞧着便让人喜欢,话里话外竟有亲自抱去养的意思。李昭心中打鼓,从前怎么说都没用,没道理病了一场就改了性子,心中存疑奔着跨院儿来,才到门外便听她童言稚语的发问,更是不像从前。
  可真等抱在怀中了,这孩子还是那般寡言,甚至有些瑟缩。难不成不是她性子怪异,而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太过严厉,吓得她不敢与自己亲近了?

当前:第2/7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