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病》第2/134页


  衣摆却被人紧紧拽住了。
  “五爷还有吩咐?”叶凤歌回首,秀气的面上有看不出喜乐的淡笑。
  傅凛虚弱地横她一眼,浅声轻嚷:“本公子都还没发脾气呢,你倒先声夺人了?”
  让她出去她就出去,旁的事没见她这么听话呢?
  “你还想怎么发脾气?嗯?”叶凤歌倏地转回身来,忍无可忍地轻捏了他苍白的脸颊,摆出“姐姐”的嘴脸,“我不过就晚回来两日,你就故意不喝药,是打算死给我看吗?”
  她走时曾与他约好归期,结果临时有事耽搁了两日,昨日午后一回来就听说这家伙已自行断药两日,连饭也没吃几口。
  “撒手,”傅凛着恼轻瞪着她,口齿含混地辩解道,“我没有故意,只是忙忘了。”
  这两年傅凛身子大有好转,他自不愿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便想法子开始做些买卖。
  不过他到底精力不如常人,在外抛头露面的事都交给旁人打理,自己就在家中运筹帷幄,虽说每日只是看看商情,对对账册,倒也半点不闲。
  “再说了,替我侍药是你的事,你既不在,我凭什么要喝药?”
  他理直气壮的模样换得叶凤歌翻了个白眼,松开他的脸颊,好气又好笑地在他发顶随手揉了揉。
  “入冬后你就十九了,这么大个人,怎么还是不讲理?说得跟你乖乖喝药是为了我能长命百岁似的。”
  这座宅子位于桐山半山,是前任临州守军主帅傅雁回名下的别业,七年来就住了傅五公子这么一位正经主人。
  傅凛打小身子骨病娇娇,傅家将他安置在此独居静养已有七、八年,每月会有人来送钱送物,却总是来去匆匆,从不逗留。
  如今虽有管事大娘领着十几个小竹僮、小丫头照应洒扫起居,但叶凤歌作为客居于此的侍药,是这宅子里唯一被傅凛允许随意出入北院的人。
  当年叶凤歌初来时,傅凛还是个十一岁的小毛头,常年卧病在床使他的身量瞧着才与寻常七八岁的小小子差不多;而那时叶凤歌已快满十四,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异常瘦小的傅凛面前自然就是个大人的模样。
  那时叶凤歌虽有着一定要留下来的私心,却也是真心怜爱这病怏怏的小孩儿,不忍见他被家人放在此地自生自灭,两两相加之下,便拿他当亲弟弟似地照拂,任他再闹脾气也只是耐心地哄着护着。
  人心都是肉长的,七年下来,两人就这么相依为伴,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了。
  “你也说我是大人了,就别再像小时那样随意在我头上‘动土’。”傅凛有些不自在地垂眸,轻轻拨开她按在自己头顶的手。
  这样并不过分的亲昵在两人之间算不上突兀,毕竟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不知为何,近来他心底对叶凤歌的这类动作总有些排斥。
  他确定那绝不是厌恶,却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抛开那股子叫人心浮气躁的困惑,傅凛眸底湛湛,轻声又问,“你晚归的这两日,是去哪儿浪荡了?”
  叶凤歌用脚尖勾过一旁的雕花圆凳,顺势在床前坐下。
  “我不是去绣庄送图样嘛,绣庄的东家好心替我引荐新门路,说有书坊想让我给一些书册画点人像画片儿。”
  她别无所长,唯擅丹青,时常画些新鲜花样卖给临川和清芦两城的绣坊,赚些零碎银钱。
  “谁缺你那点儿钱养家是怎么的?”傅凛嘀咕了一句,又有些不满地抬眼质问,“所以,你是花了两日时间,当场画完才回来的?”
  虽说眼下他手中的生意才初具规模,但叶凤歌画图样赚的那点钱在他眼中仍是不够塞牙缝的。
  但凡叶凤歌开口,只要他有的,他都能给,根本不需她劳心费神去赚那点辛苦小钱。
  不过他瞧着叶凤歌乐在其中,便也不忍心制止她,由得她去。
  “是那书坊东家前些日子去昌繁城买新铺子了,我只好在临川等了一日,待他回来才谈的,”叶凤歌笑吟吟望着他,“事情一谈妥我就赶紧回来了,昨日那样大的雨也没敢逗留耽搁,很义气吧?”
  听她讲清楚了自己的行程,再看看她眼下因熬夜守着自己而生出的淡淡青色,傅凛心中那口没来由的闷气才彻底散尽。
  他抬起下巴指指靠墙的立柜,唇角轻扬,“看在你又照顾了我整夜的份上,给你个东西。”
  叶凤歌欣慰地挑了挑眉,笑着起身走过去打开柜子。
  “对,就那个朱漆雕花的匣子。”
  她美滋滋地捧着那个精致的匣子回到床畔,当着他的面就要打开,口中道,“还是长大了好啊,知道给姐姐……”
  “瞎占什么便宜?谁同意你是我姐姐了?”傅凛心中一堵,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
  可话才说完,他便倏地抿紧了唇,冠玉般的面上隐有懊恼之色。
  他真不知自己近来是怎么了,一听她说这样的话就忍不住生气。
  叶凤歌似乎怔了怔,片刻后才抬起笑脸,“是我失言了,五爷别动气。”
  若无其事地笑觑傅凛一眼后,她才将那盒子打开。
  里头躺着个精工细作的点翠花钿,两只斑斓的小蝶儿活灵活现地叠翼并排,轻轻一动便扑扇起翅膀来。
  “很好看,瞧着也不便宜哪,”叶凤歌敛睫一笑,将盒子重新盖好,“多谢多谢。”
  气氛有些尴尬。
  傅凛明白是自己方才脱口的那句呵斥惹着她了,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梗着脖子道,“我要沐浴。”
  “好,我去叫人备热水。”
  ****
  若无其事地从傅凛的寝房出来后,叶凤歌始终撑着面上的强笑,直到出了北院,过了游廊拐角,才涩然自嘲地低哼出声。
  近一两年里,傅凛面对她时,言行间不经意流露出排斥与抗拒的次数越来越频。
  每一次都像在提醒她,傅凛长大了,身上的陈年痼疾逐渐好转,有了自己的志向与天地,有了新的朋友和伙伴。
  不再是当年那个孤单单、病怏怏躺在床上,扯着她的衣角要她保证绝不会离开的小可怜了。
  “凤姐儿,你怎么像在哭?”
  迎面而来的小丫头阿娆惊讶道。
  叶凤歌回过神来,笑着以指尖沾了沾眼尾的水气,一弹指,语调悠然。
  “我亲手养大的小小鸟儿,大约就要扑扇翅膀飞走了呀……忍不住提前伤春悲秋一番,让阿娆妹子见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啊,勤劳的月总她又开新文啦,只是修文狂魔又重写十几遍直到凌晨呢,哭笑不得.jpg


第二章
  虽说中途有叶凤歌喂过几顿药吊着,可傅凛毕竟是昏沌沌卧床三日才醒,身上一时还不大提得起劲,精神也有些恹恹的。
  神思不属地在浴桶里泡了半晌后,他还是扯了手边铃绳,唤了候在净室门外的小竹僮顺子进来帮忙,自己就闭起眼理着心头那团乱麻。
  七年前傅凛刚被送到这儿来时,宅子里的人手全是从临川傅家大宅拨过来的老油条。
  那些家伙瞧他年纪小,又病怏怏的,打量着他约莫是活不长才被傅家丢过来等死,对他的事便敷衍应付。
  直到叶凤歌来到他身边,才终于有人肯不厌其烦追着他喝药、吃饭。
  在他发脾气时一遍遍哄着,在他发病卧床时一夜夜守着。
  那时他每每发病,在床榻上一躺就是十天半月打底,想到院子里走两步透透气都没法子;叶凤歌不忍心,便时常去院子里照着模样画许多画儿回来给他解闷。
  有许多次,厨房的人随意敷衍些不合他口味的饭菜,叫他食不下咽,却怎么也不肯另做,叶凤歌便摸黑带着他去厨房里,在菜架前搭个小凳子抱他站上去,笑嘻嘻地让他自己选要吃什么。
  可以说,在他记忆中所有柔软温情的画面里,全都有叶凤歌的身影。
  若按常理,她当得起他称一声“姐姐”。
  但他不想讲这理,偏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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