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黑天鹅》第2/486页


  黄美如回眸侧目,唇角微微翘起,对着大家坦然一笑,“我怀孕了,我们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如果问起来,就说是我们南京的习俗。”
  西方人的傲慢与偏见,似乎东方人做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用三个字来解释,那边是东方人。
  西方的舞台上,东方人一定是没有好角色的,做什么都不会离奇,独属于西方的一种――傲慢与偏见。
  “是,看看我还特意准备了这些呢,保管能糊弄过去了,美国人有他们的精明,但是天底下的事儿,还真的都不是能知道的,他能懂咱们吗?”张建国满抱着一个红色的包袱,摊开放在桌子上,竟是一只三寸高的兔儿爷呢。
  只见兔儿爷左手托臼,右手执杵,玉兔捣药的景儿呢,张建国正儿八经的摆在桌子上,“咱们啊,做戏要全套,人进来了,就对着兔儿爷拜就行了,这兔儿爷还是我当初特特从家里带来的呢。”
  特特从家里带来的,用红布仔细包着,周转经年不曾抛下的,就是这一点儿念想了,张建国笑了笑,仔细的摸过兔儿爷那一点眉眼,早些年时候中秋拜月,家里老少咸集团坐供奉的就是兔儿爷,俗称祭兔。
  “我跟梅如恨不能立时回国效力,只是迫于当局封锁,苦于不能周旋开来,诸君有什么打算呢?”
  诸君有什么打算呢?
  是要回国,还是要留在这里住着公寓拿着美金呢?
  话一落地,便是点了大家的胸中火,声音纷纷扰扰起,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啊。
  他们得回去,回去成为襁褓□□和国的一份子。
  朱成仁手里拿着一张离任书,络腮胡子已带白,人也规整的像是方尺一般宣读,“科学虽然没有国界,但是科学家是有国界的,知悉祖国召唤我们,便星路兼程,实验室的同事不能理解我,讲国内没有任何的研究条件,就连实验室都没有,全部是一片空白,回去了等于是终生埋没,完全没办法跟这边的实验条件相比。”
  他微微抬眼,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年轻的依然朝气蓬勃的脸,充满着朝气与理想,他们都有各自的事业与研究领域,这里是最适合科学家发展的土壤,有着完备的科学实验室以及充裕的资金保障,相对完整的研究体系以及理论框架。
  一旦回国,一片空白之下,不要说是给祖国做贡献了,就连自己的研究生涯都会受阻,没有仪器设备,没有实验室,没有科研资金,没有美国人那么多的资料。
  时刻在分秒必争相走,朱成仁声音里面压了金银线一般,直直的往下坠,“但是,我们中国人,最不怕的就是苦难,我们中华民族是苦难中长大的民族,我们是苦难中成长起来的科学家,只有我们的国家强大了,我们才会在科学领域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冠上美国人的名字。”
  他们的科研进展,不是属于自己的,论文以及报告上面,署名的永远是美国人,你的研究成果被窃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抹杀,这是美国人对中国科学家的态度。
  因为你是中国人,所以你的研究成果可以随便拿来用,黄梅如攥紧了拳头,靠着冰冷的墙,他们在这里,浑浑噩噩,心惊胆战,她的研究成果署名是美国人,科学界的诗歌里面,没有中国人的一席之地。
  何其不甘啊。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黄梅如心突跳,然后飞快的收起来那些报刊资料,“快,给我收起来。”
  朱成仁把手里的信交给她,随着大家一起坐在地毯上,对着中间的兔儿爷双手合十。
  门直接被推开,黄梅如脚步匆匆,把东西最后藏在箱子的夹层里面,她的箱子是有夹层的。
  外面的人拿枪指着他们。
  黄梅如扶着肚子,笑了笑,她得应酬过去这次突击检查,当局动作越来越频繁,时不时的就要对他们突击检查,监视的便衣也越来越多,只要人聚集在一起,三五不时就要问询。
  上前交谈,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不会听任何解释的意思,美国当局防备日益加深。所有人都被带走了,黄梅如紧紧的抿着唇,走过狭窄的栏杆,红色的风衣尾摆扫过破漆的栏杆,耳朵边是嘈杂的声音,她拉起来高高的领口,下巴颏儿抬起仰望星空。
  举头望明月啊。
  张建国匆匆伸手,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一个剪刀手从她手心滑过,扭头看着她,眼里面,千言万语不足道。


第3章 中华儿女多奇志
  冷白光兜头笼罩,黄梅如坐在椅子上,阖着的眼睛微微震颤,寒夜凄冷,一阵恍惚。
  那一年,南京保卫战失利,国都一夜沦陷,15万守备军败退逃亡,南京弃守。
  狂轰滥炸,打破战争伦理底线,直接把弹药扔向平民,无差别攻击,她跟家人匆匆跑到华侨招待所避难,反被日军包围驱逐至中山码头。
  后来……
  门哗啦打开,她抱着胳膊,掀起来眼皮子看了一眼,看着人坐下问询。
  第十天了,她已经被扣押了十天了,每天都是照例的问询跟洗脑,看着桌子上的资料,她眼皮子一跳。
  这是她藏在箱子夹层里面的资料,被找出来了,心直直的往下坠落,坠落在一片的汪洋之中,起起伏伏难平息。
  对面的人点了点这些资料,觉得中国人,很多时候很难理解。
  黄梅如再也不肯开口,她这个人活的跟箭头一样的,心就是箭射出的方向,一路奔着中国去的。心在哪儿,整个人就在哪儿。
  你看她柔弱中带孤傲,细致眉眼里掩憔悴,却不想恰是刚刚的女子,不负初心不负情,牢牢的把自己扎进一片黄土地里面去,只管着埋头苦干,再不肯抬眼。
  黄梅如没什么要说的,你要耗着,我便耗着,我再不肯与你虚与委蛇,再不肯与你一般低三下四,你总以为我们国人似刍狗,任你使唤差遣,自尊也无一点。
  她今天,恰恰就给中国的科学家立起来牌面,宁死不屈,手在桌子底下摸着肚子,缓缓的打圈,等人走后,却突然红了眼。
  蜷缩在床上,窗外弯勾月似刀,割人的心,她的肚子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怕,却也不怕。
  怕孩子出事,但是又庆幸她还没有出生,不必遭受人世间种种苦难。
  可是她又盼着这孩子出生,庆幸她出生在这样好的一个年代里面,从今以后,祖国都是如火如荼奋斗的跃进。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从1937年开始,从日本人进南京城的那一天起,她就总是做梦,梦见山海一样的人从华侨招待所被赶到中山码头,码头下是滚滚流逝的长江水。
  机枪一阵一阵雷鸣一般的,人就跟下饺子一样的入了长江,身上的枪口跟血洞子一样,汩汩的往外冒,长江水染了色,猩红的一片。
  她爹妈护在前头,她三位哥哥立在她跟前,一个个的倒下来,最后小哥扭头抱着她,一跃入了长江。
  “梅如――你游,从水底下使劲游,到对岸去。”
  她使劲游,使劲游,脚上豆沙色的绣鞋上还带着妈秀的鸾尾花,小哥推着她的脚后跟,要她到对岸去。
  后面机枪扫射水面,日本人怕人不死,水里面也要喂子弹,小哥张开手,后面的子弹把他后背打成了窟窿。
  人跟海绵一样的,有了孔,遇了水,便沉了。
  她是从漂着的死人身子底下游过去的,这长江水里面,有三天前天宝塔桥屠杀的30000同胞,有两天前中山北路防空壕枪杀的2000同胞,还有慈幼院千余名孩童,日本人为了毁尸灭迹,全部投了长江水。
  在百里之外,还有被焚烧草鞋峡的50000余同胞,被捆了钢丝,浇上了煤油焚烧着。
  黄梅如死死的咬着唇,不肯出一声哭腔,怎能忘、怎能忘啊?
  怎能忘多少国土被无情轰炸、多少中华儿女被无辜杀戮,多少国宝被疯狂抢掠啊。
  怎能忘,怎敢忘。
  他们要我们成奴,要诛心,我偏不。
  “你知道吗?你是共和国的孩子,坚强是祖国赋予你一生的至高无上的品质。”
  她对着肚子里面的孩子缓声说道,给孩子听听,给自己听听,给所有现在在挣扎的努力的人都听听。
  华夏儿女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大音希声。
  她就扛着,死死的扛着。
  直到张建国来,对面的人耸耸肩,觉得你扛着没有意义的,你的丈夫已经投降了,已经屈服了。
  拍拍张建国的肩膀,意思是好好谈谈,让黄梅如识趣点,回实验室继续做事,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张建国瑟缩了一下,带着一点讨好的点点头。
  人出去,他坐在那里,缓缓的拿起来桌子上的茶杯,放在左手边,这个房间有监测点,外面的人一定在看着,在听着。
  茶杯挡着左手,他视线低垂着,只看着自己的左手,看出来花儿一样的,黄梅如一肚子的问,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他的左手。
  只见他左手食指微不可动的快速触碰桌面,两个节拍,黄美如一愣。
  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想看出来一点什么,却听他有也不抬的死死的看着自己的左手,食指依然在快速的重复这两个节拍,嘴上却开口,“梅如,你怀孕了,我们为了孩子,也要留在美国了,回国并不是最好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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