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第2/285页


  慕容槐已缓步近前来,直到胸膛距离枪头一指才停步,慕容康心生了瑟瑟寒意,十指紧攥枪杆手下阵阵颤,慕容槐审视着他:“你要弑父不成?”
  慕容康额头沁出汗,肩也颤动起来,大口大口呼气,慕容槐知他心中防线已溃,指指自己的心口:“来,动手!让老子睁着这两眼瞧瞧,你是怎么做下十恶不赦畜生的!”
  慕容康毕竟年少不如父亲城府,气势一弱便被父亲握住枪头,接着一使力夺了过去,慕容槐大力扇了他一巴掌,打到了墙角,立时便有几个强壮的家丁上来按,康最终双拳难敌群手被制伏,绳子捆了个结实,白绫布团堵上了嘴,慕容槐对下道:“关祠堂去!等老子忙完这事再收拾你!不打断你的腿!”
  然后转头跨进堂屋来,几个女娃一见吓得哇声大哭,愈发往母亲背后钻。
  温姨娘心知自己这时不能软弱,或许还有最后的机会,她跪着将大肚挺了挺,痛泣道:“老爷,她是您的亲生骨血啊!是妾身生的最好看的孩子,妾身初怀她时梦见一位阆苑仙娥赐予一颗仙葩之种,到临盆那天又梦见那颗种子在咱家院子生株绽苞,开出了极美极美的花,那颜色非俗世之花可比拟,老爷您也说过的,这孩子怕是有来历的,老太君也正是这样才喜爱她,若就这样将她戕害岂非有违天缘?恐有天谴啊!她自襁褓时便长在老太君身边,自是无比的乖巧安静懂事,哪有一丝妖孽之相?您也是那样喜欢她的,时常将她放在膝头逗笑,莫不是有人嫉恨她,贿赂了那江湖骗子布局陷害,人皆知节帅大人事母至孝,您只要细究就能大白,怎地偏偏老太君一病家里就来了这么一个人?”
  妻妾们也蜂拥进来,听到这话不禁纷纷嗤之以鼻。
  其中一位年纪最轻的通房单氏道:“姐姐,这话说的可好笑,且不说那梦境虚幻无实,只您一人所经所历,我们谁都不得见,这黑黑白白还不都由您说,怎知那阆苑是阆苑?仙娥是仙娥?焉知不是什么狐大仙蜘蛛精之类。”
  另一个吴氏也道:“贾方士可是河东名士,世族大家哪个不知晓名气,人家只因祖上与咱家太老爷有缘,又掐指算到老太君有难才来相助的,老太君从前身子多健朗,跟我们姐妹几个打半天骨牌不打盹的,自十一姑娘到了跟前便每况愈下,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众妾叠声附和:“确是如此的。”
  温姨娘心中恨极,已知大势已去。
  慕容槐对她好言道:“管不管用今日我都要一试,十一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劫了,你是最贤淑温顺的,也最体贴我心意,如何不知我对母亲这一番心,孩儿多得是,没了可以再生,亲娘只有一个,她年青守寡抚育我们兄弟几个不易,又栽培我立起这一番事业,我怎能眼瞧她生命垂危而无动于衷?吾八个女儿,少这一个不少,莫说一个孩儿,就算把所有孩儿都做了药引给母亲我也做得出!古有埋儿奉母,今吾化女点灯为母增寿,祈愿上天感怀赐福于母。你的牺牲我会记在心底,从此后加倍对你和孩子们好。”
  温姨娘泪水洪流,吻着最小女儿的额发,只见这孩子也正仰面看她,她听懂了父亲的话,尖巧的小下巴挺着秀美的弧,两颊肌肤如美玉荧荧,小小的面庞精致无瑕,美丽的眼睛噙着泪泪,整个人儿似画卷中的精灵,造物对她如此垂青!双臂紧了又紧,万死也难舍。
  慕容槐没了耐心,不由加大了嗓门:“你想清楚,你不是只这一个孩儿,还有老四,小六小九小十,还有肚子里的两个,你是要牺牲这一个保全所有,还是要我将你们母子几人全部逐出家门?是继续留在慕容家安享富贵,还是出去流落街头喝西北风!”
  这一番话的极冰冷,温姨娘顿时没了泪水,全身冰寒,呆怔怔地僵在原地,良久动弹不得,她一人就算了,怎能拉着孩子们受苦?康儿已长大成人前途需要慕容家扶持,小六小九小十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怎受得那穷苦?肚里这两个也要生存。
  她心中挣扎了又挣扎,双臂开始剧烈颤抖,最终不得不面对决断,最后看了一眼小女儿,别过脸闭上眼,手下用尽几生几世的力气将她推出怀抱......
  慕容槐忙对家丁说:“快带走!不可误了时辰。”
  小女孩被绳索套上抬出去,临出门最后一刻还在看着母亲,眼中包含的泪也终于倏忽滚落眼角。
  待人都走后温姨娘才睁开眼,望着空荡了一半的屋子,怀抱还留存小女儿的甜甜体香,顿觉心肝脾肺被刀子生生剜去一般,五内俱焚,终于支撑不住崩溃,起身往门口扑,却因膝盖酸痛而摔倒,咬牙扶着门框悲嚎:“十一!我的十一......”
  是娘无能保护不了你,娘起血誓自今起再不任人欺凌!定在这慕容家打下一席之地!
  裳下大片混着血丝的水顺着两腿疯涌,眼前一黑向后栽倒,女婢大呼:“姨娘早产了!”心腹嬷嬷马上道:“小声些,现下前头乱,快从后门叫稳婆进来,姨娘早预备好了。”
  高台上,阳光炽热地灼视着人间的一切。鼎下烈火滚滚,鼎中热烟急速沸腾,蜡油煎熬的气味熏得在场的人捂鼻作呕。
  她被面朝下横吊在两尺高的上空,幼小娇弱的身子随绳微微晃,鼎中的气浪吹的额发纷飞,那沸腾不止的红浆离她那样近,腰上吊着的这一根麻绳是她跟这个阳世最后的关联。台下人群中不断有妇女老妪抹泪,更有那七尺丈夫如是。
  慕容槐面色冷淡,眼眶却是红的,方士甩一甩拂尘:“节帅大人,午时正刻已到。”
  慕容槐一顿足朝高台上端着大刀的大汉命令:“动手!”
  虎背熊腰的大汉挥起雪森森的刃正对向那绳子的中央,围观人群心跳齐齐提到嗓子眼,“――住手!老太君醒了!老太君醒了!!”
  一个尖锐的女音远远传来。
  大刀在离绳一寸宽的地方顿住,成百上千面孔皆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女仆背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奔跑而来,正是元老太君最信重的心腹吉嬷嬷,慕容槐惊得站起:“母亲醒了?”
  吉嬷嬷被颠的上气不接下气,被女婢稳稳放下来还惊魂未定直拍心口:“太悬了,幸好赶上了......老太君到处找十一姑娘呢......”
  人群哗然,慕容槐喜极而泣,曲身作揖膜拜上天:“黄天有眼!吾定布斋施粥以报天恩!”
  慕容夫人与一众妾室面面相觑,悄悄对方士递个眼色,方士心意神会,对慕容槐道:“大人,果然法坛起了作用,不可半途止废。”
  吉嬷嬷立刻跪倒:“老爷,十一姑娘可是老太君的心尖肉,我们没敢告诉她这一摊子事,醒了要水喝又要肉糜吃,一气吃了两大碗,这是康复的征兆,这会子看不到十一姑娘都跟我们急了,直闹脾气,倘叫她知道了十一姑娘这样死于非命,还是因为她,叫她怎地经受得住?岂不是活活又气回阎王殿去,老爷千万三思!”
  方士抚须高深状:“恐将变成回光返照。”
  慕容槐心头挣扎的厉害,转眸看一眼吊在半空的最小女儿,口中焦苦,到底是他的亲骨肉焉能不疼,只是母亲的身体容不得一星半点差池,该当如何?该当如何?
  正这时又一女婢急奔跑来,赫然是老太君贴身的大丫鬟:“快快快!老太君找不到十一姑娘都气哭了,又摔碗又薅自己头发,非说我们把她心肝藏了弄丢了,要自己起来去找,正闹腾穿衣呢,老爷快将十一姑娘送去吧。”
  慕容槐彻底动摇,无力地挥挥手,转头急奔去看母亲。
  人群中有一眉清目秀的锦衣少年郎见状,第一个箭步冲上高台,扯住衣角将那小身躯拉回来,紧紧横抱入安全的怀,随身匕首割断绳子,又一一解开缠绕,抱着她抚摸头发安慰:“十一妹妹!没事了没事了。”
  ***
  到了这年仲秋慕容老太君才完全痊愈,第一件事情便是光临白鹤山,拜访一位当世闻名的相士为十一孙女卜命。
  这位高士姓朝名衡,道号衍行,又号瞻清居士,相传是盛唐国师李淳风的第四代关门弟子。大约五十多年前初出茅庐便遇上一身白丁的太.祖皇帝赵彪。
  赵彪燕颌虬须,豹头环眼,脸生的恶鬼一般黑,张飞李逵似的奇丑长相,又兼仗着威武为祸一方,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人人见了躲避不及,臭名昭著,这位毛头小相师却硬说其椎骨龙颈,额高宽广,眉如鳌峰,眉骨隆起如连珠,双目炯炯如龙睛当是天命之相,只需一番经营便可蟠龙飞天。
  当时国家政权割据,各势力争城夺地战火不断,百姓居无定所苦不堪言。
  小相师为他分析当前天下势,各诸侯国主虽手握重兵但尽是宵小鼠类,外强中干,不顾百姓死活早已民心丧失,百姓渴望一位乱世英雄如大旱盼雨,此番君必成就一番旷世伟业,收拾山河,重树宗庙,君临天下。又说名字煞气太重,承的砂石金命盘,应以水涤火淬,方成赤金,并为其改名为赵琰澹。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文雅了的缘故,这位大爷回去不吃不喝痛思三昼。
  第四天剃光了一脸吓人的络腮胡,从此反而劫富济贫起来,凡贫民有难不管认不认识必出头,敢和士绅豪强对着干,不避斧钺,甚至敢为百姓的牛羊小事拼命,因其有万夫不挡之勇,一个拳头能打出人脑浆,豪强们也只能敢恨不敢惹,时日一久再没人记得他从前的样子,成了十里八乡闻名的“赵爷”,如此二三年威望便响了,许多鱼鳖虾蟹纷纷来投靠,他来者不拒,只定一条死律不准犯的百姓秋毫。
  那一年,渚州出了冤案,一户农夫阖家十几口被当权的县府陷害屠戮,他二话不说,一个人扛起马刀,骑了三天三夜快马,到了那个县府劈开大门便杀,连猫狗驴骡也不放过,杀得血流成河昏天黑地,马刀砍得破了刃,这一夕各州各县再无人不知晓名头。
  他没有做亡命之徒,而是一气仰干烈酒摔坛子登高斩蛇,各路绺子响马纷纷响应,田间驾着耕犁的壮丁也弃下犁头抡起?头追随其后,到第六年头上拉起了一支万人大军,打着洗涤浊世匡扶天下的名号杀进了各诸侯的残局,战场上更是杀人如疯子,红着眼珠子抡起马刀来屠猪宰狗一般,如此几年,打下了许多地盘,有了十几万虎狼之师,有了谋士,有了将帅,自己也成了挥挥衣袖摆动千军万马的主公。
  所到之城,势如破竹,各诸侯残将一听他的名字便胆寒,甚至有那不战自降的。
  第十六年,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穿上衮冕,面南称尊,立国号为景,改元天命。一个痞匪摇身变成了盖世英雄!
  其实,小相师不知道的是,那天这个人是守在山路边要杀人劫财的,因为家里婆娘崽子有些揭不开锅了,等了一整天,饥肠辘辘时等来了小相师,他吃过人肉包子,本想将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宰了现烤一只大腿的,马刀还没握紧就被小相师激动地捧住了脸左看右看。
  等他坐着皇舆再见到小相师时已是天命六年,自己亦是知天命的年纪,倾尽天下之力才寻到了他,彼时那人已是一位蓄了须的高深道者,鹤骨松姿,隐居不出世,皇帝如何邀请也不肯入仕,只说:“贫道一介山野粗人,生平唯一所愿,天地浩然,河清海晏,百姓安居,陛下能做到这一切愚便终生感激。”
  他没有告诉皇帝,你印堂晦暗天灵有鬼祟之气缠绕,想是命不久矣了。


第2章 楔子下 此女有朝一日成为当……
  天命皇帝打仗是英雄,权谋之术却小儿,朝堂不是抡马刀,拼的不是力气,天性直率快意恩仇的男儿无用武之地。
  这里讲得是官话套话,玩的的是心机策谋,他本目不识丁,后来到了军中为读懂军报才识了一些笔画简单的字。这厢整天被一群耍笔杆子的糊弄,被三寸不烂舌忽悠,被手握兵权的诓骗,坐了几年龙椅感觉如坐针毡,脾气又暴,急了便动辄砍几个脑袋,如此,底下怨声载道,不知被哪个心怀怨恨的在饮食中下了慢性之毒,在一次朝会之上一头栽下龙椅,再没起来。
  他给后世之君留下一个致命的隐患,藩镇。
  大景朝如今已历三世,开国三十八年,节度使日渐做大,募兵无度,直接威胁中央朝廷。
  慕容老太君与这位相士早年相识,今番重遇都是耄耋老人了,须发全白,只觉时光白驹过隙,匆匆已如隔世。
  衍行因占卦卜命之事泄克耗天机有损寿元,生平从来惜字如金,只给有缘人予以点拨,平素一身羽衣道袍,游山历水,人见了只当是一位方外修炼之士,竟不知他便是传说中那位指引太.祖皇帝开国的神仙。
  早在病中老太君便派人到白鹤山求拜,但因朝衡游方在外,近日病愈,下人来报道长已归顿觉耳目一清,要知道这位高士只为有缘人开解,非之千金以赠也一字不漏,想来机缘如此契合这小十一定是有缘法之人。
  白鹤山齐云洞外,一棵十人怀抱粗的千年老槐遗世孤立,树梢直破云霄,因时节已至深秋不断有落槐叶纷纷扬扬,或落于泥土或落石桌或落肩头发间。
  老太君和衍行相对围石桌而坐,道童沏上枫露茶,木制茶具香氲袅袅。老太君眉梢仍有病后疲态,抱着昏昏打瞌睡的小孙女。“大师,这孩儿可是有缘人。”
  衍行未抬头:“当是,贫道前几日便测到今日会在东南方遇有缘人,且为女命,就是这孩子了。是以晨起已用露水洗过了双眼,尘蔽尽除。”
  老太君欣喜:“不瞒大师,我因这孩儿与我那早夭的长女同日生辰,又生的粉雕玉琢便对她爱惜了些,引来了群起妒忌,竟害的的这小小孩儿险些被点了天灯,若非黄天有眼要我在最后一刻醒来,只怕此时她已魂归阎罗殿。”
  衍行道:“生死之事,命中早已注定,她命不该此,便是你不醒来上天也自会相救。”
  老太君道:“他们连日来请了无数方士,皆言这孩子是妖孽之相,将来给我慕容家带来无穷祸患,甚至大亡我慕容氏,老身虽不信这妖魔说法,可也不敢拿慕容一族的前途命运儿戏。大师,当年我夫只是河东一位落魄书吏,家中仅维持温饱,您预言他会在乱世立下大功勋,从而大兴慕容氏,要他弃笔从戎,我夫虽战死沙场却为一家挣来了富贵荣耀,我的槐儿也封侯拜爵成了一方封疆大吏,这世间老身只信大师的,你说这孩子命当如何老身便如何。”说着将小孙女抱着往前探探脸。
  小女孩已睡着,睫毛柔柔地覆着眼线,小嘴紧紧闭着,果真如樱桃果子般小,小鼻子莹白如玉,脸庞精致的让人挪不开眼,衍行细细观察一番,道:“年纪太小骨相尚未长开,不可称骨,不过观其骨韵长大成人时必姿容绝世,且眉骨娟秀之气如兰桂,主女命贵不可言。将她生庚拿来罢。”
  老太君将生辰八字一一报上,衍行垂目掐指,须臾,忽然一脸大惊:“奇!贫道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奇特的女命盘!”吩咐道童取来星宿八卦图和龟甲,好大一番动作的测算,约过去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额头沁汗端起茶杯大喝一口,望着穹空某个地方,喃喃道:“竟是如此有缘法......。”
  老太君心惊胆战,只恐是有什么不妥,当年为亡夫称骨也只片刻怎地一个小小女儿家便这一番折腾,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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