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根岛》第3/44页


“好漂亮的座椅啊,柔软的像棉花,比你家沙发舒服多了,每次坐在你家沙发上都像坐在冻了的猪肉上,又冷又硬。”苏洛抚摸着黄色的真皮沙发座椅,半眯起眼抱怨我。
“你的新搭档很有意思啊。”那家伙从前排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老实话他笑起来很难看。
“这么久都没找我了,看来这次你能得到不少提成吧,罗佛。”我望着窗外的风景,汽车驶上了高速公路桥,从繁杂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脱离出来,眼前的景色一下变得开朗了。
“是的,而且我打赌你会对这个案子很有兴趣。”罗佛将头又转了回去,看都不看的从肩膀上递给我一张照片。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长相俊朗,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穿着一身横条蓝纹半袖衬衣,虽然年轻,但眼神却很忧郁,藏着掩盖不住的心事。
“他叫朱洗,是朱远山唯一的儿子。”罗佛低声说。
“朱远山?”我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忽然又被重新唤起来了。
“是的,十年前,也是他委托你查关于他妻子的案子,没记错的话,那是你接手的的最后一个案件了吧?”罗佛缓缓说道。
我沉默下来,车厢里陷入了沉静,苏洛似乎也觉察到什么,没有吵闹,只是无聊的看着车外。
“说下去。”过了良久,我开口说。
罗佛舒了一口气,继续讲。
“朱洗,用铅笔把自己的眼睛刺瞎了。”
“哦?”
“现场很惨,朱远山几乎吓呆了,后来朱洗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压力过大导致自残,但朱远山不相信。于是他找到我,希望你可以接下来,调查他儿子这么做的原因。就这么简单。”
“我们现在去哪里?”
“朱远山的家。”
黑色的轿车在清晨的薄雾里飞速的行驶着,罗佛不喜欢多说话,交代完必须交代的事后他就不开口了。我和苏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朱远山之所以会想到我,是因为早在这之前我们就打过交道了,不过我很后悔那次接下他的委托,因为他既没有得到答案,我也失去了唯一的搭档。对于一个侦探来说,既没有完成主顾的任务又失去了搭档,显然是非常失败的,我也没有脸面在这行混下去了。我并非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因为少了搭档,我的事务所无法再经营下去,收入自然大减,而我又是一个向来喜欢购买奢侈消费品的人,所以当我看到苏洛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赚钱的机会再次来了。只不过,我不希望再次失去搭档,要知道找到一个可以让人信任的合伙人是很难的,我可不知道自己能否再等十年。所以我不想在苏洛成熟之前就去接棘手的案子。虽然和朱远山接触让我想起不快的往事,不过这次看上去并非是什么艰苦的差事。
而且目前我很缺钱,只能接下来了。
因为还是那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不过有钱一切皆有可能。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我几乎在有节奏的汽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中安然睡去,这时汽车却停了下来。
“到了。”罗佛没有下车。
“看来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进去。”我打开车门,在车门外挣扎良久想要冲进来的冷风让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车内的温度徒然降了下来。
“不了,我只是中间人,其余的事情和我无关。再说,和穷人待久了会变穷,但和富人接触多了只会让自己花钱更快。”罗佛朝我摆摆手,车子缓缓开动,朝远方驶去。
“他是什么人?”苏洛好奇的问我。
“他叫罗佛。专门做中间人,为那些达官贵人联络一些可以为他们解决些不便光明正大的拿到台面上的问题的人,比如杀手、小偷和我们。富人们要脸,他们不会亲自去拜访我们,当然需要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
“他靠这个赚钱?”
“是的,而且完全是靠那张嘴呢,这家伙比我更爱钱,当然,谁不爱呢?爱惜金钱和爱惜时间一样,都是好习惯,无可厚非,只是这家伙表现得更强烈些罢了。我以前经常靠他联络主顾,所以比较熟。”我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像朱远山这种人的时间比我的要金贵得多,为了不让他继续等下去,我必须赶快过去见他。
车子停在一个井字形的街区中间,那里已经有两个人等着我们了。他们领着我们穿过一条宽阔青灰色的马路,一栋古色古香的深红色建筑物映入眼帘。这就是朱远山的家,朱家老宅。
这位赫赫有名的私企老板是一个典型的美国神话版本,十六岁下乡,二十几岁来到农场,二十六岁返乡进了一家机械齿轮厂,两年后申请离职下海,接下来的十年财富累计之快令人咋舌,他旗下的影视公司和图书出版项目最近风生水起,连续出了很多卖座电影和畅销书,他本人也赢得了文商的名头。
可惜文商看上去却不那么彬彬有礼。
朱远山发迹之后觉得棉衣夜行很是不爽,他富贵还乡,梵乡高祖光耀家门,在老家祖宅基础上修建了一做大宅,就是这座朱家老宅。从外面看上去这所宅子古典俊雅,里边却是装修华丽的西式家居,弄得不伦不类。我们迈过了好几道大红门,仿佛古时觐见皇帝一般才看到朱大人本尊。
朱远山相貌说不上英俊,却透着一股子书生儒雅之气,虽然说不上奇特,但又让人过目不忘。脸型轮廓鲜明,宽眉深眼,隆鼻阔嘴,下巴坚硬而宽阔,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一个意志力坚强,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为他人意见所动的人。不过他的眼睛很特别,非常苍老,精光内敛。他的身材虽然不高,却很均称结实,犹如一堵墙似的坚固可靠,正是这堵墙让他的下属员工、朋友亲人都觉得可以避风避雨。不客气地说,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朱远山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要有相识的人来求他,即使是一面之交,甚至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经过熟人介绍,只要开口求他而又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朱远山大都会答应并且迅速满足那人的要求。既然是文商,但朱远山身上依然保持着那股豪气,这也为他在圈子里博得了不错的口碑。不过十年未见,朱远山绝口不提以前的事情,仿佛是第一次见面一般,我清楚他的表现,大多数这样的达官贵人都不喜欢提起陈年旧事。更何况,他居然会向别人寻求帮助,这在旁人眼里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们一阵寒暄。他略显悲伤,明显比平日里媒体上的他苍老许多,但谈话依然如旧,该微笑微笑该严肃严肃,这期间接过下属一个电话,话语间布置工作雷厉风行毫不含糊,看来管理那么庞大的一个传媒王国的确需要很强的驾奴能力。
随后我们进了他儿子经常待的书房,很普通,与其他同龄人一样。朱洗只是个很贪玩的大男孩而已,正在念大学二年级的他有很多爱好,吉他、CD、足球、篮球挂了很多,书桌上还有电脑。朱远山没有挪动事发时的任何东西,基本保持了当时的情境。
我随意扫了一眼,没有太大发现。
“事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希望听得详细些。”我问朱远山。
朱远山长叹一声,抬头良久,看得出独子受如此大难对这个平时地位尊贵的男人打击很大,过了一会儿,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缓缓道来。
“那天是元宵节,我和朱洗和和气气地吃了顿晚饭,我记得那晚孩子很正常,之前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吃过饭他就躲进房间玩电脑,放寒假这几天他天天如此,所以我没太在意。”
“我自己看了会儿书,可是半个小时以后,我清楚地听到朱洗的房间里传来惨叫声,当时我心一沉,感觉不妙,因为我们家虽然富裕,但是绝不娇宠孩子,朱洗是我唯一的儿子,平时物质要求虽然尽量满足,但是也很注意培养他坚强的性格,从小我就严厉教育他小伤小痛不准哭喊,毕竟他是要继承我一切的人。二十年来即便打球骨折接骨他也没哼一声,但那声叫喊太让我揪心了。果然,我撞开门,就看到,就看到……”朱远山语速变快,声音也有些哽咽,他不停地咽着唾沫,随着喉结的上下蠕动,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适得其反,看来让他回忆那晚的惨剧很残忍。
朱远山终于再次平静下来,他说了句抱歉,继续回忆。
“朱洗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他双手攥住两根铅笔,铅笔的另外一端插进了自己的眼窝,他的脸上到处是血,桌子上地板上也溅了很多血。朱洗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可是脸上却带着微笑。”
“我被吓坏了,当时就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足足有好几秒,朱洗仿佛不知道痛似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径直走到我面前,他的手上粘着很多血,从我的脸上摸过去,接着又走回到书桌前,拿出自己的画册,小心地抱在胸口,他每走一步,眼窝里的铅笔就颤动一下,血柱便从伤口喷涌而出洒落在地板上。我终于回过神来,马上去拿车钥匙,等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朱洗已经昏死在地板上了,他呼吸很微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止血,只能紧紧地抱住他,那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我真的很怕朱洗在我怀里慢慢地变冷,就这样离我而去。我心底生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寒冷,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灯火通明的家里只有我们父子二人,我抱着满身是血的朱洗不停地叫喊着他的名字,不停地告诉他坚持住。”
“我双手抱着朱洗走到楼下的车库,发动汽车去了医院。在车上,朱洗眼睛里流出的血开始在脸颊上慢慢凝固起来,车窗外飘着大雪,灯很暗,我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朱洗的手,他依然昏迷着,也不知道是否能听得到我在叫他。”
“到医院已经快十点了,当护士喊来医生将朱洗推进去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虚脱了,瘫倒在医院过道的长椅上,那晚很冷,我几乎没穿什么就跑了出来,开始很激动就不觉得什么,结果一放松下来才觉得冻得难受,过了好久才想起叫秘书送诊金过来。”
“医生告诉我,朱洗的伤很重,而且眼球无法保住,必须马上摘除,否则铅毒进入脑部则后果不堪设想。”
“手术持续了几个小时,几乎到了第二天凌晨。医生后来告诉我,铅笔插得很深,贯通了眼球和视觉神经,而且伤口太大,医生怕难以收口会导致发炎和破伤风,即便摘除两个眼球,脑内神经也受损严重,至于复明的机会根本就是不可能,而且由于失血过多,朱洗的身体很虚弱。由于担心他眼部受感染,这些天他一直在重病监护室,还没醒过来。”
“我绝对不相信儿子会这样做,在那之前他都是好好的,一点异样也没有,平时也非常活泼好动,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噩梦,噩梦。”朱远山的脸色苍白如纸,双手不住地颤动着,他的眼神弥散,沉溺在几天前的打击和悲痛中。过了好一会儿等他稍许平静后我才继续谈话。”
“你说你儿子当时被铅笔刺中眼睛还站起来朝你走来,并且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画册?”我问道。
“嗯,是的。”朱远山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很费力,虽然我知道他极不愿意提起,但这是在工作,我也没有办法。
“你还记得他的动作么,能模仿一下么?”
朱远山有些奇怪地望我,思考了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并且让苏洛站在他当天站的位置--朱洗房间的门口。
朱远山则从书桌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平稳径直地走向苏洛,接着以同样的速度走回来并毫不犹豫地弯下腰从桌子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一本画册递给我。
“当夜朱洗就是你现在这样的?”我惊讶地问道。朱远山点点头。
这就太不可能了,一个眼球受着重创,没有任何视觉的人可以这样行走并且能从抽屉里准确地抽出画册,除非是经过多次训练或者习惯生活的盲人,一般人眼睛受伤后哪里还走得了路。
我没有答案,相信朱远山和我想的一样,如果他儿子是普通的摔倒弄伤眼睛也就没有必要找到我了。
手里的画册不厚,大概几十页左右,我顺手翻看起来,可是没想到整本画册居然没有一幅真正意义上的画,几乎全是乱七八糟的色彩涂鸦,东一块西一块,即便是初入门的孩子也不可能画成这样。硬要说是画的话,倒很像电视里猩猩拿着颜料随意抹在画布上一样,一个个不同颜色的花生米大小的色块密密麻麻地分布在画纸上,多看几眼我都觉得头晕,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抽象画?
朱远山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从我手里拿过画册顺便解释道:”朱洗从那件事情发生后性格有些孤僻,后来缠着说要学画画,我便答应了。可是这么多年换了无数的老师他只画这个,我问他他就说自己喜欢,我也只好由着他去,只要他能开心,倒也无所谓,这些都是他自己订起来的。说真的我也看不出他画了什么,不过那天晚上他好像很在意这些画,昏倒的时候还死死地抱住画册。”朱远山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画册的封面,仿佛一个慈父摩挲着自己孩子一般,那画册封面是白色的,上面还有几滴已经干枯的血迹,想必是当时朱洗滴下的,那样子就像雪地里掉落的梅花花瓣一样。
“我有一个问题。”我刚想问话,在一边观察朱洗房间的苏洛忽然转身问道。朱远山点点头,示意说下去。
“我看了看你儿子的笔筒,里面还有几枝铅笔,但都是未曾用过的,你儿子用来刺伤自己眼睛的铅笔该不是自己削的吧?”
“我后来回到家,的确看到书桌上有削落下来的笔屑和铅笔刀,那是我买来给儿子画画的,他平时很喜欢自己画画东西,不过他最近很少画了。”朱远山如实答道。
我走到书桌前,仔细一看,的确,在电脑显示器下还有一片从铅笔上削下来的碎片,而且削得很完整,看得出当时朱洗是认认真真地在做这件事。我们要到的那两枝铅笔物证,也证实铅笔被削得很尖锐,很整齐。
一个年轻男孩子居然会在元宵夜和家人开心地吃过晚饭后躲进自己书房,然后专心地用卷笔刀削出两枝铅笔插进自己的眼睛?
“没有别的了么?”我问。朱远山努力地想了想,摇摇头。
我继续在朱洗房间里找着有价值的东西,无意中看到一个非常朴素的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有些年头了,带着些淡淡的橘黄色,照片里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的坐像,膝盖上坐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朱洗的母亲?”我问道,朱远山不语。
“十年前的事情,即便你可以忘记,朱洗却依然记得。看相框的两侧经过多次的手指紧握,都褪色了,看来他经常握着相册看。”我把相框递给朱远山,他只是接过去,又放回在原位。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我总觉得朱洗的自残和十年前我妻子的意外有关,希望你可以将十年前未完成的委托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朱远山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出了意外,的确对他打击很大。
“你放心,我做事的原则向来有始有终,除非我也死了,否则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我笑了笑,并要求带走一些朱洗的私人物品。
经过朱远山同意,我带走了那本白色的画册和朱洗的一些日记、文章以及电脑的硬盘,当然这些朱远山都事先检查过的,像他这样地位的人自然不会让一丁点隐私流到社会上,三人成虎的威力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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