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芳华》第2/505页


  看清了报上的内容,林蔓的脑袋轰然一声巨响。
  双枫镇本该是个不存在的镇子。它只出现在林蔓的《春田》里。而九元山的交通事故,更是虚构,它是林蔓为了让男女主出场而编造出的情节。
  由此,林蔓确定,自己是穿进了《春田》里。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火红的光耀亮了整条街。商铺橱窗的玻璃倒映出林蔓的身影。只十七八岁的年纪,头扎利落的马尾辫,一身白衬衫灰裤子,肩上挎了一个军绿色布包。
  林蔓7岁的时候,也曾穿过这样一套衣服。那是在照相馆里,她想穿汉服,母亲非要给她一套年代感十足的白衣灰裤。她没有反驳的余地。母亲一个耳光扇来,她乖乖地站到了相机前。洗出来的相片里,她脸上母亲的手印格外显眼。
  在林蔓的记忆中,母亲是个特别要强的女人,对于她这个独生女,有着近乎于病态的控制欲。
  10岁的时候,母亲认为林蔓有画画的天分,应该在上面发展。林蔓对画画没特别的兴趣,只想多有些空余时间类似“如何成为百万富翁”的书籍。母亲自是不会依从林蔓的想法。一顿惨叫连天的胖揍下来,林蔓红了眼眶,嚎哭着抱起了画板。
  18岁的时候,林蔓考美术学院失败,不得不参加高考,另择一所大学。在志愿表上,她一笔一画地写上了“财经大学,市场营销系”。当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兴奋地告知母亲。
  母亲冷眼看她,说道:“今年别念了,你复读一年,改报中文系。将来你要做个作家。这是你妈我一直没实现的梦想。”
  “我不要做作家,我只想赚钱,”林蔓竭力抗争,喊出了隐藏心底的梦想,“我对写没兴趣,只想做生意!”
  啪!
  一个巴掌重重地甩来。林蔓被打得耳膜穿孔,不得不在病床上躺过了新生入学期。自此以后,她再不敢反抗母亲了。
  林蔓依从了母亲的指示,报考中文系。后来,她又遵照母亲的意思,毕业以后即开始写。年近30岁时,她嫁给了母亲精心挑选出来的男人。一个中规中矩,每项条件都不错,却又无趣至极的男人。
  林蔓的母亲是个当之无愧的长寿老人,活过了100岁且仍身体硬朗。林蔓直到去世,都没能摆脱她的控制。
  望着橱窗里宛如重生的自己,林蔓欣喜地意识到,在这个没有母亲的世界中,她终于自由了。18岁的年纪,她有大把的选择机会,可以如她一直梦想的那样赚很多很多钱,干一番事业。如果另有闲暇时间,她还可以顺手搭救那个炮灰秦峰。
  一想到这里,林蔓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
  现在,身无分文倒是其次,最棘手的事莫过于身份问题。作为一个凭空多出来的人,无异于一个黑户。而在特殊年代中,黑户可不容易蒙混过去。那是会被当成盲流,甚至被认定成特务!
  从上午到下午,林蔓坐在路边,苦苦地思索。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向人问了“梧桐里”的去法后,林蔓跳上了“27”路车。趁着人多杂乱,到站时,她急急地冲下车。
  “同志,你的票呢?同志!”售票员坐在中门窗边,冲着林蔓的背影大喊。
  林蔓跑得快,逃过了售票员的追问。
  依着阿婆的指示,林蔓走到了弄堂尽头,又转向左,站到了38号门前。天完全黑了。38号木门的黑漆早已斑驳了大半,破旧不堪。细看门的表面,上头有好几道让人无法直视的裂痕。
  咚咚咚……咚咚咚……
  林蔓敲响了门。
  “寻撒宁啊(找谁啊)?”门后传来一句好听的女人声音。温雅秀气,虽然听来苍老了,却仍魅力磁性十足。
  林蔓驻足不语,静等门后的人现身。
  门“吱呀呀”地打开。开门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她看来60岁上下,身上打了补丁的灰衣服尽管破旧,但却很干净。说不上这衣服被洗了多少次,竟将深灰色洗成了近乎白色的浅灰。
  冲着门后的上海阿婆,林蔓甜甜地唤了一声道:“外婆,我是小蔓啊!”


第2章 认亲
  “小蔓?侬不是跟妈妈去香港了吗?”白秀萍难以置信地惊呼。
  白秀萍是《春田》中的人物。她是资产家的小姐,膝下育有两男一女。刚解放不久,女儿跟着国民党军官丈夫去了香港。
  “阿拉爷(爸)跑了,把我们抛在一个镇上。姆妈没面孔回来,就留在了那里。亏了有个好心的叔叔收留了我们。”林蔓哽咽地编造故事。
  在《春田》里,白秀萍的女儿去了香港后,就再没回过大陆。直至去世,白秀萍都没听到关于女儿的半点音讯。林蔓计划中的第一步,即是冒充她的外孙女。
  “快……快点进来……”白秀萍眼角泛红,见到唯一的外孙女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由得百感交集。
  听见天井里的动静,楼上有人打开窗户,纷纷探头向下张望。
  里屋亮起了灯,一个四方脸的中年男人奔出来,冲林蔓激动地说道:“你,你真是小蔓?”
  不用白秀萍介绍,林蔓也猜得出来人是张兴国。因为到底是她塑造出的人物,无论特征外貌,她都记得清楚。
  “大舅舅,当然是我了,”林蔓甜甜地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您常领我去街口的纸烟店买糖吃呢!”
  看到姐姐的独女长大成人,张兴国欣慰地不住点头。
  “侬姆妈呢?哪能没和你一起回来?”又有一个斯文白净的男人走出来。
  林蔓看来人脸上戴了副黑框眼镜,30岁出头的年纪,一身的粗布灰色衣裤笔挺得没半点褶子。她认出这是白秀萍的小儿子张振业,便凝重了神色,悲伤道:“小舅舅,她已经去世了,前年患了严重的营养不良,连年三十都没能熬过去。”
  顷刻间,久别重逢的喜悦气氛散了干净。白秀萍没能忍住,“呜”地哭了出来。张兴国唉声叹气。张振业眉头微皱。
  一家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屋。楼上窗户里探出来的头见没戏看了,纷纷地关上了窗。
  “梧桐里”的房子皆是典型的石库门民居建筑。红砖外墙,黑漆门,老虎窗。一楼是客堂灶间,二楼是主卧、卫浴,再往上有个狭小的佣人房亭子间,而三楼则就是最后一间厢房和晾衣服的晒台了。
  白秀萍丈夫早死,除了一笔不菲的遗产外,还留了一栋房子给她,即“梧桐里”38号。解放后,政府征用了这栋房子,只留给了她底楼的堂屋。现下,她和儿孙们一家五口,全挤住在里面。
  堂屋被隔成了两间。外间既做卧室,也充作餐厅。林蔓跟着白秀萍进屋时,一张折叠圆桌已经摊在了床边。桌后坐了两个女人,以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林蔓心想,这应该就是两个舅舅的妻子和儿女了。
  “既然这次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多陪你外婆说说话。”张兴国落座后,示意妻子赶快给林蔓添副碗筷。
  白秀萍身边的椅子空了出来。林蔓刚一坐下,白秀萍就握紧了她的手,关心地问道:“念书了吗?已经参加工作了?这些年,那个男人对你们怎么样?”
  林蔓回答道:“叔叔对我们很好。只是五年前,他也去世了。我念了高中,现在双枫镇下的红旗生产大队里。”
  “那你不就是农村户口了?”白秀萍不满地皱眉。如果女儿当年留在上海,那外孙女可就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拿城市户口。凭着户口簿,她每月可以领粮票、肉票、工业券……这些都是农村户口的人没有的待遇。
  林蔓接过大舅妈何梅递来的碗筷,笑回道:“农村户口也还好!没想的那样差。队上的人都很照顾我。”
  桌上只有两碟菜。炒青菜和凉拌豆腐。桌边的锅里盛满了稀饭,清汤寡水得连粒米都没有。林蔓饿了一整天,顾不上饭菜寡淡无味,先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碗米汤,灌了个水饱。
  “不行不行,要想办法把你的户口迁回来。”白秀萍心疼外孙女流落在外,连饭都吃不下。
  小舅妈宋招娣正给儿子夹菜。听到白秀萍的话,她立刻用肘戳了身边的丈夫,狠瞪了一眼过去。家里已经挤得不像话了,再住个人进来,那还得了。更何况,还是个外姓人进来,真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想的!
  “迁户口很麻烦,不是想迁就迁,还要政策允许。”张振业收到妻子的指示,赶忙出言阻拦。
  张兴国和何梅对视了一眼,皆不做声。对于林蔓的遭遇,他们都很同情。只是,一想到多有个人长住进来,两人的心里不免也有了微词。这可意味着要多分去家里一份口粮。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岁了,可个头还和豆芽菜一样瘦小,就是因为吃的营养跟不上的缘故。
  桌上人的不悦神色,林蔓都尽收眼底。她不希望一进门就引发矛盾,便也劝白秀萍道:“小舅舅说得对,迁户口很麻烦,真没那么容易。”
  白秀萍长叹了口气,只好先将事情搁置一旁。
  一顿晚饭,前半场吃得热络,后半场吃得冷清。人多饭少,没花多少功夫就结束了。
  饭后,张兴国和张振业陪儿女去做功课,何梅和宋招娣收拾碗筷。白秀萍从门后扶起一个长梯,搭在阁楼上。阁楼是外间堂屋天花板加隔出来的,半人高,人在上面只能或蹲或坐,没法站立。
  白秀萍颤巍巍地爬上阁楼,细心地为林蔓铺好被褥:“晚上你就睡这里,起夜时小心些,别碰到头。”
  被褥边上围了一圈木箱,林蔓所睡的被褥上吊下了一只灯泡。一根绳子垂下来,人躺下来刚好能够到。绳子头有开关,可以控制灯泡的明灭。
  白秀萍又嘱咐了林蔓几句,让她早些安睡休息,接着,便又颤巍巍地下楼了。
  林蔓长舒了口气,庆幸总算有个地方睡,不用再蜷缩街角,挨受冷风。
  折腾了整整一天,林蔓疲累不堪,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窝。上海的黄梅天,入夜后尚有些凉。拉上被子,她感到了一丝暖意。
  楼下的琐碎细响不断,说话声与脚步声交杂,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漆木的尘味。
  听着这些市井声响,林蔓沉入了梦乡。说不上过了多久,林蔓醒来时周遭漆黑一片。睡前那些嘈杂声皆不见了,一切都静谧了下来,挂钟秒针“啪嗒啪嗒”地走着,弄堂里的蛙叫声连绵不绝。
  许是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当累乏尽除后,林蔓竟忽然睡意全无。与此同时,对于眼下各种困境的不安浮上了心头,让她不得不筹划起接下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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