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醉》第254/289页


  哎,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眼前苍老的容颜,让我再次感叹太后级别又怎样?再大的富贵,再多的权势,也买不回光阴,抚不平沧桑。黄金打造的钿花美饰可以遮盖黥面,又有最上乘的胭脂水粉修颜,但也依旧挡不住岁月的侵蚀,皮肤松弛,眼袋浮肿下垂,细纹横生。算算……快五十了吧,如今再被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女人一口一个“兰陵姐”唤着,感觉比六年前还糟糕。
  “兰陵姐?”柳萱见我微微走神,又喊了一声,“听说兰陵姐已经重新接管西兰苑,可是这六年被郑氏顶着兰陵王妃的头衔搞得乌烟瘴气?”
  郑氏?我一愣,随即道:“她能搞出什么花样?最多张罗些捐赠,每天做做样子搏个贤名。内部的问题,想来与她无关。”
  “哦……如果兰陵姐觉得稍有不妥,只需出声,本宫自可替你料理了她!从今往后有我在,看谁敢欺负兰陵姐!”这话怎么听得我毛骨悚然!
  “那个……柳萱,虽然时代不同……你的地位也不一样了,但我们始终来自文明社会,你也是学医的,更应该有慈悲心。……不能因为个人好恶,而随意评判别人、伤害性命,是最起码的法律精神,我希望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忘记……好不好?”我尽量低柔恳切道
  但还是令得柳萱瞬间僵硬,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兰陵姐教训的是。只不过……在此已待了二十多年,经历许多难以想像……不堪丑陋之事。连我自己都快忘记曾是当年那个心思单纯、不懂世事的小护士。皇帝的后宫向来不乏斗争,有时为自保不得不……”
  宫斗关你个奶妈什么事?。
  “你儿子好吗?”我岔开话题。
  一提到儿子,柳萱像普通母亲一样笑得慈祥幸福。“还好,还好……托陛下大恩,赏了兵部侍郎的虚衔……从三品,还不及我这个正三品的女侍中品级高……更不要说兰陵姐当年正一品的风光了。”
  三品还嫌低?
  “哪里?我那才是虚衔……那他成家了吗?”我问得有些心不在焉,盘算着长恭该来找我吃饭了,他可舍不得我有一丝饥饿感。
  没想到,这个话题却让柳萱忧愁起来,“算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室,可这孩子偏偏不定性……最近也不知怎的,他竟看中了斛律光的女儿!奈何斛律家一向眼高于顶……
  “斛律光的女儿?”我记得他有两个女儿,一个随高百年殉葬了,还有一个不是高纬的皇后吗?
  “是庶女!”柳萱看出我的疑问,连忙解释:“不是正室所出,一个身份低贱的侍妾所生,原以为我儿足已匹配,没想到……人家两位嫡女都是皇后……这庶女竟也不愿嫁于一般高门……这不巧了,我知道兰陵姐与斛律光一向熟稔,能不能帮忙小儿在斛律光面前多说些好话,促成良缘?”
  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这事涉及的男女双方我根本不清楚,怎能胡乱介入?于是笑道,“亏你还是开明的现代人,怎么连最基本的婚姻自由都忘了?这事终究得两厢情愿才行。小两口若真情意深厚到论及婚嫁,我想斛律光还不至于古板至此,硬要棒打鸳鸯吧……强扭的瓜不甜,你也希望儿子是真心幸福,而不仅仅是娶个大户千金回来装点门面的吧?所以,儿孙自有儿孙福,顺其自然吧!以你们母子当朝的地位,还怕娶不到淑女?”
  柳萱又是一僵,随即恢复笑容:“兰陵姐说得是,不过天下父母心都这样,道理都懂,但事到临头,总难冷静对待。”
  我笑笑。心里奇怪长恭怎么还不来找我?这种无聊的话题加速饥饿感。
  “听说这些年宋医生一直在洛阳……独孤永业对他颇为关照!”
  “那很好呀!”得知故人平安,我也放心了。
  “兰陵姐可要我召他回京相聚?”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柳萱,我为什么要见他?
  柳萱径自往下说:“有时还会想起当年在院里,大家都说兰陵姐对宋医生有意!可惜宋医生喜欢何医生,直到后来……何安妮背叛宋医生嫁给高澄在先……又离世。我看宋医生对她情意早已转淡,又孤独了这许多年不娶,说不定他是对兰陵姐你……”
  “你是不记得我丈夫叫高长恭……还是……想劝我红杏出墙?”我带着一丝不屑问道。
  “怎敢?”柳萱笑容更大,“兰陵王的怒气无人能挡,我哪敢自寻死路!……只想着多年不见,老朋友叙叙旧罢了。没想到兰陵姐没在古代许久,竟比古人还要保守。……莫非兰陵王还不知道你与宋医生当年……”柳萱试探。
  “知道什么?”我反问,“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你觉得还有什么是他应该知道而我却没让他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是怕日后万一不小心说错话,影响兰陵姐的生活就不好了。”柳萱笑得谄媚。
  只要你不来,就不会影响!我笑笑,沉默以对。心里越来越着急,长恭人呢,再这样下去,我可不敢保证还能一直维持着礼貌。
  “兰陵姐,见过绍信那孩子了吧?”
  我心又是一沉,望着柳萱。
  柳萱感叹道:“那孩子真是命苦,刚出生就没了娘,紧接着又被亲父嫌弃差点丧命,不久父亦身亡,自小孤苦无依……”
  “虽无父母,但有几位兄长的全力爱护,师傅、师尊更是名满天下的贤能之人……世上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再看看乱世飘零的百姓,他哪里苦了?”
  “兰陵姐说得是!”柳萱又急忙附和:“只是本宫……其实是我一直对何医生的死心存愧疚,不免将感情投射在这个孩子身上,很是牵挂。他师父虽是能人,但深山苦修清冷,又岂是一个孩子所能承受?!所以我每年都会置办大量衣物食材派人送去。自他回邺后,更是时常召至身边亲自陪伴照拂,越发亲近,他还叫我姨母呢,真是倍感欣慰。”
  “原来有你照顾……”怪不得这么嚣张,不像谢祖武的风尚。那句话怎么说的,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别太宠他!”
  “哎,就这么一个故人之子,要不是我,何医生也不会……都怪那时年轻糊涂啊!……只是不知这孩子从哪里听来不实传闻……竟误会兰陵是……”
  “杀母凶手?……还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道听途说的哪能信?我屡次规劝,没想到这孩子的脾性竟跟何医生一样执拗!”柳萱痛心婉惜道:“希望他没冒犯兰陵姐,改天我还得跟他好好说说才行!”
  “怎么会?”我扯起嘴角,“年轻人嘛,血气方刚,举止冲动,也在情理之中,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何必跟故人之子斤斤计较?只要他心存善良,自己日子过得开心就好。”
  柳萱再次愣住,我平静与之对视。在高绍信的事上本就无任何欺瞒和掩饰。说到底,高绍信既不是我丈夫也不是我儿子,真要算,何安妮的儿子还亲不过长恭的六弟,但那又怎么样?我无愧何安妮,也没亏待她儿子,至于高绍信对我有什么想法我可管不了,各有各的人生,各自修行,各安天命吧。
  “想不到兰陵姐心胸如此宽广豁达,反倒是那小子不争气,跑来兰陵王府,招惹郑娘,听说郑娘的肚子……”
  “你……”有完没完?到底想说什么?绕来绕去,我烦躁了,再也装不了虚伪的平静,正要言辞激烈时,门外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兰陵,本王可否入内?”
  “快进来!”我亲自打开房门,拽他入内,让绝世容颜照亮房内的每一处阴暗,连柳萱看了都忍不住再次失神。
  “陆太姬!”长恭微微拱手,看在我的面上,对她的存在致意。
  柳萱则有些激动地伸手想要扶起他,“自己人何必如此客气,小时候我也抱过你的?就在吕梁山上……你在我怀里很乖巧、听话……”
  “呃……”一阵反胃恶心,这种近乎也能套?长恭可不是高绍信!我不着痕迹地隔在中间,“长恭,前厅各位大人……”
  “都已散去。我是来询问陆太姬是否需要车驾送返,以免夜深有险!”
  闻言,柳萱看看漆黑的窗外,露出担忧之色,“还是兰陵王周到……”
  “我们会派一队精锐人马,联同你的护卫一起送你回宫,放心吧。”我直接道,谁会打你个老女人的主意?何况自己还带着数十人的大阵仗,我真觉得杞人忧天。不过作为主人家,我不能失了气度,以免日后长恭让人诟病。
  “多谢兰陵姐,那我就不打扰了,以后再聚。”
  我点点头,柳萱唤来侍婢,款款离开,带走一室的香气袭人,我才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随即双肩传来温热,力道适中的揉捏起来,“兰陵受累了。”
  “还好,老实说今天大部分事情都让咱们元大总管包揽了,你得奖他一个大红包!你我实在不擅长虚与尾蛇的人际应酬!”
  “多年不见,我还以为兰陵会有许多话与陆太姬说。”
  “拉倒吧,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跟她……或者说我觉得我跟她属于后者,发生那么多事……你也道的,加上这些年,各有各的生活,交情早就淡了。对了,她是不是跟高绍信走得很近?”
  长恭点点头,“我听二哥、五弟说,六弟这两年时常进宫伴驾,有时候还夜宿内宫。”
  “如果柳萱真是出于补偿心理……方法过于溺爱倒也没什么。就怕……哎,高孝瑜的前车之鉴……宫里的女人招惹不得啊!你们可得嘱咐他紧了!”
  “这是自然。兰陵勿忧。”长恭宽慰。
  “不是我爱操心……怎么说呢,长恭,我了解柳萱……从前就野心勃勃,如今爬到这个位置,仗着高纬的依赖信任,她不可能谨守本份,不干涉朝政的!人的欲望只会越来越澎胀,永不知厌。”
  肩上的手有所停顿,我望着长恭,给我说中了?!长恭皱眉,“我多年不理朝政,尤其内宫之事。不过近来听闻,她与胡太后似有嫌隙,不如以往亲厚。”
  原来跟太后搞宫斗,如今得意到连皇帝的亲母也不放在眼里了。我握着长恭的手,“管她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别来骚扰咱们,随便怎么闹吧!”
  “恩。”长恭颌首轻轻道。
  世事真的不容易遂人愿,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自那天起,宫里的赏赐每天源源不断而来,山珍海味,华服美饰,连带门阀官员的拜访亦络绎不绝。
  能改善西兰苑的环境,我固然高兴,但天天这么门庭若市的,着实烦人。我与长恭,避而不见,全赖元大总管,忙里忙外,区区数天,人就瘦了一大圈,看把绣云心疼的……
  柳萱时常派人来请我入宫相聚,能用的理由几乎都用过了,每每还要想新的脱辞,真烦!
  “亮亮,最近好不好啊,有没有想我?!”我抱着迎面扑来的小肉球,亲昵问道。一段时间不见,好像长大不少,小孩子只要营养跟得上,就能长身体。“是不是又玩泥巴了?”
  亮亮头直点,随即想起什么,皱着眉头,挣扎出来,想要与我保持距离。
  “怎么啦?”我奇怪。
  “爹娘说,你才是兰陵王妃,你是神……仙!”很是苦恼的思考。
  “扑哧”我忍不住笑道:“不管我是谁,我还是我,对不对?”
  似懂非懂,小脑袋还是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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