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冬》第2/75页


  “他全都不记得了,包括自己叫什么,有什么家人。”
  车里暖气太足,喻见把围巾扯扯松,仍没打算摘。
  表妹接着说:“手机也找不到了,估计是出事之后被谁捡走了,监控已经在查。就剩个钱包,幸好里面有身份证,知道他叫孟冬。”
  蔡晋同:“孟东?孟子的孟,东南西北的东?”
  表妹:“不是,是冬天的冬。”
  喻见露出了鼻子,她手还扶在围巾上,时间似乎流走一秒,她问:“哪里人?”
  “哦,身份证上不是本地的,是S省的。”
  这种情况并不算什么好消息,相反,等媒体知晓,能做的文章会更多。表妹夫缓和车内气氛说:“还有个有意思的事,他刚一见到佳宝,就说好像在哪见过她。”
  表妹回想起来,露出一点笑意:“我直播完才看到我老公给我发的微信,说他醒了,后来我赶到医院,本来他是一直坐在床上不说话的,结果我一走近,他就直盯着我看,看得我都不自在了他才说好像在哪见过我。结果,是病房里的电视机正播着我们台。”
  而她是卫视台晚间新闻的主持人。
  目前情况就是这样,时间太晚,去不了医院,一切都只能等待明天。
  车子开到预定好的酒店,蔡晋同下车拿出行李,又敲了敲喻见的车窗。
  喻见按下窗户。
  “明天我去接你还是你来接我?”
  “我八点过来。”喻见回。
  人走了,车启动,喻见没再关窗。围巾一直戴着,她这会儿才打算摘,手一扯,竟然脱出一根毛线。
  大约是之前扯松围巾时被羽绒衣拉链勾住了。
  “哎――”表妹已经换到后座,她凑近帮手,“我来。”
  表妹夫把车内灯打开给她们照明。
  喻见垂眸盯着自己的围巾:“那个小孩怎么样?”
  表妹说:“小孩没事。”
  “他父母没提赔偿?”
  “他爸妈都是饭店的常客,他妈妈还是我朋友,有机会介绍你认识。”围巾解救出来,表妹说,“回家让舅妈帮你钩一下就好了。”
  车窗开得大,吹乱了喻见的长发,她掰着窗户开关,掰一下,松一下,车窗升得断断续续。经过凹凸不平的路段,车子颠簸,喻见没系安全带,后背落了空,她心底又突然腾起那种熟悉的感觉。
  从起飞到落地,这次回程时长两个半钟头。几年间她到处飞,天南地北,每次落地她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差感。
  并不是高处久呆后骤然坠地的那种落差,大约是,旅程后的终点,并不是她的终点的那种落差。
  脚下始终落空,可又较真不出什么。
  窗外似乎雾蒙蒙的,喻见终于将窗升到顶,一个呼吸间,玻璃变得朦胧。喻见抬手去擦,眼睛依旧像被遮了层轻纱。
  是外面起雾了,晚上少见。
  转眼到家,别墅灯火通明,喻见站门口就闻到扑鼻菜香,她脱掉羽绒服随手扔沙发上,新鲜空气扑来,整个人都轻松了。她等不及洗手,先跑餐桌夹了一筷子肉。
  微卷的发尾垂到桌上,快沾上盘子,喻见捞住头发,将菜塞满一腮帮才去洗手。
  喻母跟进卫生间唠叨:“你慢点吃,大晚上肉不消化,不给你吃又怕你馋,我就怕你胃又痛。”
  喻父把椅子拉开招呼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佳宝、小林,快坐下先吃,开这么久的车累了吧?”
  二老还不知道伤者已醒又失忆的事,表妹怕他们干着急,打算当面说。
  喻见再回餐桌,将长发一扎,坐下后把双脚也放出拖鞋,她撸起袖子,露出两节纤细的手腕:“先吃吧,吃完再聊。”
  喻父喻母:“对对,先吃。”
  吃完后表妹也没见她跟舅舅舅妈说正事,临走前她眼神询问,喻见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几点了,还睡不睡觉?万事有我。”
  表妹一想也是,现在说了,舅舅舅妈一定一夜无眠。
  把父母哄回房间,喻见自己却没什么睡意。明明在飞机上还打瞌睡。
  她洗完澡,又去健身房走了几步。
  这栋别墅是她在七年前为父母购置的,原本想让他们享福养老,可父母更乐忠于忙忙碌碌,又没有请人打扫卫生的概念,像这种平常无人使用的健身房,自然积了一层灰。
  她回来次数很少,上次回家还是两个月前参加表妹的婚礼。
  喻见拧了块抹布擦拭机器,她不惯做家务,抹几下就开始惫懒,中断了这次的劳动。
  翌日清早,喻见坐车里,在一片晨雾中缓速前行。
  昨晚的雾没散,今早愈发的浓,喻见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能见度是多少,但记忆中已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大雾天了。
  接上蔡晋同,对方依旧喋喋不休,她闷在围巾里偶尔才回一两个字。
  抵达医院,单人间病房空无一人,找护士一问,护士说病人散步去了。
  “散步?”蔡晋同大惊小怪,“他能走了?”
  护士说:“他腿脚好着呢。”
  蔡晋同了解完病情,走到阳台,顺着喻见的视线往外望,嘀咕着:“这个孟冬也够行,这种天气都能起大早散步,看来咱们不用太担心了。”
  病房在十二楼,并不算多高,但已有云山雾绕感,仿佛这里是深山小屋,四野荒芜。
  “乖乖,”蔡晋同感慨,“你看这雾多久能散?”
  在高处看久了,好像能让人陷进去,忘记今夕何夕,身处何地,沉沦在虚茫中。
  喻见无意识地摊开手掌接了下,什么都没。
  蔡晋同看得莫名其妙。
  喻见手插回口袋,回屋里等。
  她不喜欢等待,所有等待的这段时间对她来说都是片毫无意义的空白。
  如果时间是条看得见摸得着的线,那么另一端才是收与放的掌控者。
  对方收起线,她才抵达,放开线,她则滞留,她站在这端,历经漫长而又枯燥的时光,面对的却是一个未知。
  她能否等到,全由对方说了算。
  等待的那片时间是属于另一方的,她宁愿发呆虚度自己的光阴,也不乐意期盼他人的收或放。
  喻见从小沙发上起来。
  蔡晋同见她要出门,问了声:“你去哪?”
  “散步。”
  “……”
  她不走远,就在住院楼附近漫无目的地游荡,起初她想拉下围巾,后来又收回手,围巾仍包着她的脸,浓雾中没人多看她一眼。
  她还穿着昨天那一身,黑色羽绒服面料是哑光的,沾水尤其明显。喻见摸了下衣袖,有点潮,雾中水汽浓郁。
  兜了一圈,又将回到起点,她慢吞吞地拖地而行,手拿出口袋,在眼前这片空白中接了一掌心。
  雨有水,雪有花,风也有四方飞絮,雾始终空空。
  什么都没抓着,她正要放下手,空气中隐约传来鞋底磕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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