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传》第6/56页


父亲这满含着热爱,又满含着悲愤的话语,给小冰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十年以后,当冰心追溯这段往事的时候,她还说:“因此,我从小,只知道热爱童年所在地,‘我们自己的烟台’……”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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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冰心:《人民坐在罗圈椅上》

除去带领女儿在海边散步之外,谢葆璋还教给小冰心如何打枪,如何骑马,如何划船。夜晚,就指点她如何看星星,如何辨认每一个星座的位置和名字。

他也常常带领着小冰心到军舰上去,把军舰上的设备、生活方式,讲述给女儿听。每当小冰心走近军舰的时候,它那巍峨的雄姿及雪白、清洁、整齐、光亮的外表,都使小冰心异常敬羡。

小冰心经常见到父亲的上级和好友。象上面提到过的萨镇冰先生,民国第一任海军部长黄钟瑛上将,等等,他们的既严肃又慈爱的形象,和他们的严守纪律、恬淡处世的为人,都给冰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从小便把这样的人以及她的父亲,当作理想的人物来崇拜。她一心一意地想着:等到自己长大了之后,要学父亲,学父亲的好友和上级,做一个象他们一样的人。

说来读者也许不信,但这却是真的:我们这位文雅、安详的女作家,童年时却是一直男装到十岁的――“我整天跟在父亲的身边,参加了他的种种工作与活动,得到了连一般男子都得不到的经验。为一切方便起见,我总是男装,常着军服。父母叫我‘阿哥’,弟弟们称呼我‘哥哥’,弄得后来我自己也忘其所以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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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冰心:《我的童年》,写于1942年3月27日。

她在散文《梦》里,又曾借助文中的主人公“她”,来描摹自己童年时代的生活。这个被叫做“她”的小姑娘,常常“穿着黑色带金线的军服,佩着一柄短短的军刀,骑在很高大的白马上,在海岸边缓辔徐行。”“她”还“会打走队的鼓,会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枪里的机关,也会将很大的炮弹,旋进炮膛里。”“她”的父亲“常常带她去参加那军人娱乐的宴会,朋友们一见都夸奖说:‘好英武的一个小军人!今年几岁了?’父亲先一面答应着,临走时才微笑说:‘他是我的儿子,但也是我的女儿。’”这个“她”,无疑就是冰心自己的化身。

小冰心对大海的热爱,是与对她父亲的热爱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她曾经说过:

父亲啊!

我怎样的爱你,

也怎样爱你的海!①

1908年,当小冰心的二弟出世之后,全家又迁居到海军学校后面的新房子里。谢葆璋在他们所住的一间面海的屋子上面,又添置了一间楼房,登上这间楼房,眼下就是大海。

“这大海横亘南北,布满东方的天边,天边有几笔淡墨画成的海岛,那就是芝罘岛,岛上有一座灯塔……。”②这间望海的楼房是小冰心常去的地方,“我最喜欢在风雨之夜,倚栏凝望那灯塔上的一停一射的强光,它永远给我以无限的温暖快慰的感觉!”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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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冰心:《繁星・一一三》

②冰心:《海恋》

③冰心:《我的童年》,写于1979年7月4日。

小冰心对海的爱恋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以至于她非常向往作一个看守灯塔的人。她在苦思苦想了几年之后,终于把心愿吐露给了慈爱的父亲。请看她与父亲的一段对话:

……“爹爹!”父亲抬起头来。“我想看守灯塔去。”父亲笑了一笑,说:“也好,整年整月的守着海――只是太冷寂一些。”说完仍看他的书。

我又说:“我不怕冷寂,真的,爹爹!”

父亲放下书,说:“真的便怎样?”

这时我反无从说起了!我耸一耸肩,说:“看守灯塔是一种最伟大,最高尚,而又最有诗意的生活……”

父亲点头说:“这个自然!”他往后靠着椅背,是预备长谈的姿势。这时我们都感着兴味了。

我仍旧站着。我说:“只要是一样的为人群服务,不是独善其身;我们固然不必避世。而因着性之相近,我们也不必避‘避世!’”

父亲笑着点首。

我接着:“避世而出家,是我所不屑做的,奈何以青年有为之身,受十方供养?”

父亲只笑着。

我勇敢的说:“灯台守的别名,便是‘光明的使者’。他抛离田里,牺牲了家人骨肉的团聚,一切种种世上耳目纷华的娱乐,来整年整月的对着渺茫无际的海天。除却海上的飞鸥片帆,天上的云涌风起,不能有新的接触。除了骀荡的海风,和岛上崖旁转青的小草,他不知春至。他抛却‘乐群’,只知‘敬业’……”

父亲说,“和人群大陆隔绝,是怎样的一种牺牲,这情绪,我们航海人真是透彻中道的了!”言次,他微叹。

我连忙说:“否,这在我并不是牺牲!我晚上举着火炬,登上天梯,我觉得有无上的倨傲与光荣。几多好男子,轻侮别离,弄潮破浪,狎习了海上的腥风,驱使着如意的桅帆,自以为不可一世,而在狂飚浓雾,海上山立之顷,他们却蹙眉低首,捧盘屏息,凝注着这一点高悬闪烁的光明!这一点是警觉,是慰安,是导引,然而这一点是由我燃着!”

父亲沉静的眼光中,似乎忽忽的起了回忆。

“晴明之日,海不扬波,我抱膝沙上,悠然看潮落星生。风雨之日,我倚窗观涛,听浪花怒撼崖石。我闭门读书,以海洋为师,以星月为友,这一切都是不变与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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