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园·那时花开》第2/56页


五位姨太太照例在花厅里闲聊,六姨太的丫鬟屏儿端上一碟剥好的瓜子来,六姨太细细地嚼了,向众人笑道:“今儿真是热,亏了先前老爷给的蚕丝衫子,最是吸汗清爽。”

众人都知六姨太最喜争宠卖弄,心下不屑,可又管不住自己眼睛,各自觑了眼儿瞟过去。六姨太益发得意起来,抖抖衫子,但见上面细密光芒随着抖动华彩流转,是嵌了碎钻的。

四姨太被这花花绿绿刺得睁不开眼,转开脸哼道:“这有什么,当年老爷给我的那一瓶香水,是托人老远从法兰西带来的,那香味,那瓶子的形状,真是美得没法说。我以前可是想也没想过,香水竟能做得那样好看。”

花厅里一瞬间静下来,扇子的轻微风声尴尬地呼扇着,各个姨太太身后的丫鬟心知各自的主子又开始争风吃醋了,默默无言地收了刚才的嬉皮笑脸,敛眉低首,专注地打扇子。

五姨太倒不觉察,糖块子在嘴里咬的嘎嘣嘎嘣作响,不妨蹦出一句:“四姐,你说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六姨太轻咳一声,从屏儿手里拿过扇子挡住半边脸,其他几位姨太太也极力克制笑意――五姨太最是缺心肝的主,这竿子事本与她无关,好端端地掺进来一脚做什么,白白得罪人。

果然,四姨太被这一句话抢白的脸色青红,张了张口不知道如何反驳。五姨太还未反应出气氛尴尬,忽听得厅外皮鞋踏在理石台面上的声音,极有规律,片刻之后人已到了厅内,对众人行了一礼,口中叫:“诸位姨娘好。”眼睛却只瞧着二姨太一人。

来的是二姨太的儿子梁川原。梁家四个孩子里,四姨太孩子生得晚,她的儿子梁宇是年纪最小的;六姨太有个女儿叫做梁雨言,剩下梁川原和三姨太的儿子梁丰候两个男丁,常年跟着父亲照顾生意往来,社交礼仪、察言观色的本领学了不少。

梁川原一进门就发觉气氛有些尴尬,因此行了礼之后默默站着,没说话。

二姨太咳了一声:“什么事?”

梁川原恭敬道:“杜陵北杜大人在家里办宴席,给咱们发了请帖,父亲叫我来通知各位太太早些收拾停当,车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杜陵北?几位姨太太相顾,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惊讶的表情。在这豪强林立的乱世里,杜陵北也算得上声名显赫的人物。从一名地方的小小官员到黑白通吃、手掌大权的南方六省大员,他传奇的经历在街头巷尾经过众说纷纭,不知在生死之间走了几遭。

没有人顾得上方才的龃龉,各自都回房对着妆台仔细收拾。杜老爷的势力谁人不知,虽然上任不久,可依傍着手里的军权,在南方,他的一句话和从前的皇帝圣旨差不了多少。传闻他素来性格古怪,喜怒无常,最难以接近,他的夫人却手腕玲珑,喜好社交,和其他高官富商家眷来往密切。

梁程谦曾私下抱怨,之前他曾到杜府上拜会过,连门也未得入。此番肯邀请他们去家宴,却是主动示好了。若是能够借此机会出了风头,引得注意,结下情分,挣得面子不说,在自家老爷面前也必定长脸面。

四辆车子在外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梁川原引着几位太太袅袅娜娜地出来了。梁程谦和两名儿子一辆车,姨太太分坐两辆:五姨太六姨太和六姨太的女儿梁雨言一辆;二姨太三姨太和四姨太一辆。随从一辆。

梁丰候瞧见几位太太花枝招展,朝着刚拉开车门的哥哥低声笑道:“这可真是把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了,二太太那件滚边苏绣旗袍多久没穿,怎么今儿又穿上了,我看这些人里数二太太最抢眼。”

梁川原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接口道:“谁说的,我怎么看着三太太那件对襟衫子更清雅,更引人注目些。”

梁程谦在前座好似没听见一般,吩咐司机道:“开车罢。”淡淡瞟了一眼,这一眼没直接瞟着他们弟兄二人,两人却从车镜中看的一清二楚,心下微微一惊,都敛直了脊背,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色,不再说话。

第三章 初遇(3)

到了杜府门口,只见高灯华彩,香车宾客,往来不绝。原是掐着时间来的,不想竟是来的晚了。梁家两兄弟对视一眼,不掩眼底惊讶――暗想:原来竟都来得这样早!梁程谦见此情景,忙加快了脚步往门前行去。

杜府门口铺着大红的锦缎作毯,门匾上头一色的淡红绡纱覆着灯笼,有种迷迷蒙蒙的美。左右各站着两名门童,俱是身着黑色燕尾式西装,一看便是眼色伶俐的。

梁程谦等人方踏上石阶,早有一人上来作了一揖,接过梁川原手中的请柬仔细向灯光下看了,核对无误之后朝着另外三人略一点头,便有人为他们推开门,向里高声喊道:“梁程谦梁先生到!”

梁程谦大步跨进去,看见府内来往的俱是豪贾名流,心下凛然:自己做生意见了不少世面,却从没见过谁家的家宴能请动这么多人物的。水帮的头目廖俊,市长金荣,头号的盐商孙泰,还有些面目生疏的,听口音是北方的人物――竟然是黑白不分,南北通交。

一众太太却不考虑这许多,她们东瞧瞧西瞧瞧,对府里的堂皇布置赞不绝口,遇上了相熟的女眷便聚在一起讨论哪一家店铺的衣料比往年更好些,只见满室的衣袂飘飘,脂粉香气,让人几乎忘了这是在军阀混争的乱世了。

梁雨言是梁家唯一的年轻女眷,既不愿掺和在众太太中讨论衣料,更不能跟着父兄,只好端了手里的酒杯走到客厅人少的一端站着,环望四周,偶尔抿一口酒。

她今日穿了一身洋装,父亲自己虽然喜欢中式服装,却总是说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出来参加宴会,不要太过守旧才好。

这件洋装,百合似的含苞待放的下摆,微微露出的肩――虽然用大毛的披肩罩住了,她还是不自在的。

从小到大,她受的皆是传统的中式教育,在家也向来穿着规矩的衣裳,今日是头一回和父兄一起参加宴会――只是因为她刚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父亲说:“既然长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才好,可不能让外人说我梁程谦的女儿拿不出手。”

梁雨言应着,却低了头,脸微微地涨红了,心里想着――外面是什么样子呢?外面的那些男子,也都像大哥二哥似的英俊潇洒么?

而此刻,梁雨言放眼望去,大厅里到处是举杯低低交谈的男人,有些她曾在家中见过,有些不认得;女人则都是故作熟稔地聚做一团。

她有些生厌,把酒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裹紧了肩上的披肩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好像有什么不对,她下意识地向左转过头去,终于知道那丝异样的感觉来自哪里。

不远处有一个男子端着酒杯,正含着笑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梁雨言心下一慌,忙把目光收回来,双手扶了扶桌台――她以往少见外人,更别提这样英朗而目光笃定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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