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凊沄录》第46/59页
远方过来一支长长的马队,前面的人拿着一只大大的旗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柳字。“是采办药材的马队,哥哥,我们去找他们要两匹马,骑马好吗?”枫染霜说道,她走乏了,现在剩下的路程虽然已经不多,但是走路也要两天,但是骑马就快多了,多半天功夫就到了。
“好吧,我去商量一下买两匹。”痴儿没有骑过马,但是不表明他不会骑,当武功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切东西都是殊途同归的。
“不用,我去要两匹。”枫染霜不待痴儿再说什么,已经早一步向马队走去,痴儿害怕她惹下什么事情,也紧随其后。
“柳伯,你好啊!”枫染霜离得远远的就开始大声喊到。
一个年过五十的黑须老人骑马立刻向这里赶来:“巴克图家的小姐,原来是你啊,听他们说你到中原去了,怎么也没有去我老头子那里喝几杯酒啊。”那个被叫做柳伯的老人远远看见枫染霜就大声笑道。
“柳伯,我现在要回家,不知道你可否借几匹马给我,改日你再到我们部落买药,我陪你喝酒。”枫染霜笑嘻嘻地说道,她知道柳伯一定会答应的。柳伯人豪爽,虽然是中原之人,在大漠确是极受欢迎。
“小朱,把我的紫貂马牵过来!”柳伯回头对身后的一个小伙计说道,小伙计虽然面有忧郁,但还是去牵了。
“柳伯,你不会是想把你的紫貂马送我吧,这个我可不敢当。”枫染霜知道柳伯的那匹马,即使在大漠之中也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这么大的礼枫染霜可不敢收。
“怎么到了一趟中原,也学会了这般口是心非了,马今天我就送给你了。”柳伯跳下马,从小朱手里牵过自己的紫貂马,紫貂马颇有灵性,知道主人要把自己送出,依依不舍的用脖子偎依着柳伯的脸。
“柳伯,你说真的?”看到柳伯已经把马牵了过来,枫染霜才相信柳伯不是开玩笑,大漠人爱马是众所周知的,而枫染霜又是其中的翘楚,但是她却知道柳伯爱马并不下于她,曾经大汗要用百金换他的紫貂马都被他拒绝,这次没有想到他居然把它送给了自己。
“我还会骗你不成?”柳伯明显有些生气,接着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漠现在战乱,恐怕明年就无法来这里买药了。”
“什么战乱?”枫染霜奇道,大汗励精图治,大漠已经几十年没有战乱了,柳伯说的是什么战乱,她不懂。
“小红,你还不知道啊,早在半月前大汗与一班忠心的大臣忽然暴病身亡,大漠九部谁也不肯服谁,又打了起来,九部征战,大漠恐怕难有宁日了。”柳伯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大漠,这一处多灾多难的地方,短短的几十年安定不过是镶嵌在数百年战争之间不起眼的一小段罢了。
“什么?大汗死了?”枫染霜如同枯木,全身被一种极其悲凉的情绪包围,大汗死了,大漠之中最伟大的王死了,大漠又要重新战乱,重新回到那种地狱一般的日子了。
痴儿没有想到大汗之死会对枫染霜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但是柳伯知道大汗的死对于枫染霜的影响,大汗是枫染霜第二个父亲,他的义父,在大漠之中唯一令枫染霜崇拜的存在。
“小红,不要悲伤,大汗没有死,大汗在那里。”柳伯指了指天说道,枫染霜抬眼看天,仿佛大汗真的就在那里。
“柳伯,大汗到底是怎么死的?”枫染霜问道,声音冰凉到极点,大汗的身体很好,不可能暴病身亡,一定是什么人暗害了他,枫染霜要替他报仇,不管是谁,不管是大漠九部之中那一个部落的首领,她一定要为大汗报仇。她心中已经认定了大汗是被大漠九个部落中的某一个首领所害。
“小红,这些我也不知道,你回去问一下你的父亲,一切小心,现在大漠之中每一个人都在想着为大汗报仇。”柳伯说道。
问一下父亲,难道是父亲,枫染霜心中一惊,极有可能是父亲,大汗死后,父亲便可以夺取大汗部落的领导权。如果是父亲怎么办?枫染霜心中已经乱做一团。
马队的铃声越走越远,当马队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一串不甚清楚的马铃声的时候枫染霜终于清醒过来了,如果是父亲暗害了大汗,她也要替大汗报仇,不但要杀死父亲,用他的头颅,也要用自己——父亲唯一的亲人的头颅祭奠大汗。
“师父,我先走了。”枫染霜声音很冰,再没有往昔的快乐,对待痴儿,也不甚热情。
“等一下。”痴儿伸手拉住了紫貂马,“你要去哪里?”痴儿问道,他已经听出柳伯话里的意思,整个大漠都在怀疑是枫染霜的父亲暗害了大汗,他已经知道枫染霜要去那里,要去干什么。
“师父,你不要管,我要为大汗报仇。”枫染霜的语气饱蘸着一股浓烈的悲凉,一股浓的化也化不开的悲凉。
“不要去了。”痴儿知道自己猜对了,枫染霜真的要去刺杀自己的父亲。“大汗是我害死的。”话出口的声音很小,但是已经足够枫染霜震惊了,那句话在她耳力,无疑于一声惊雷。
“师父,你说什么?”枫染霜不可置信的问道。
“大汗是我害死的,是我下毒害死的。”痴儿淡淡的说道,接着把自己下毒的经过全部说了一遍,以前是因为与昧儿无关所以他没有提及,现在一说出口枫染霜就明白了一切,枫染霜在马上呆呆的坐着,仿佛没有听到痴儿再说什么,已经说过了什么,大漠之中日已西沉,枫染霜还是一动不动,紫貂马也是一动不动,待到天已经擦黑,四周传出草原狼的吼叫,枫染霜忽然一声大喝,手中宝剑出手,在痴儿的颈部狠狠划过,一道鲜血从痴儿的颈部喷出,飞溅到枫染霜脸上,枫染霜被鲜血一激,浑身忽然一个激灵,打马向大漠深处跑去,一面飞奔,嘴里一面发出一声声惊人心魄的吼叫,那声音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那声音极其惨烈,仿佛来自地狱中最最阴森的第十八层,连草原上的狼都在他的吼声中被惊吓,四处逃窜,逃向草原各个角落,在痴儿的身边,现在静得连一声虫鸣都没有,静静地,可以用寂静来形容,寂静,不属于人间,地狱,天堂的寂静,寂静的仿佛一个人最后的归属之处,最后的家园——坟墓。
第八十一章 天堂
痴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帐篷里,睡在一张牛皮毡子上面,“你醒了?”看到痴儿醒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欣喜的说道,接着递给痴儿一个水囊,“喝些酒暖暖身子。”小姑娘善意地说道。
痴儿的身体很虚弱,连身子都站不起来,小姑娘让他不要着急,接着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痴儿,原来痴儿被枫染霜一剑扫过颈部,或许是枫染霜暗意识的下手轻了,也或许是痴儿在自己准备赴死的那一刻忽然忧郁了,微微动了一下,反正枫染霜的剑虽然划过他的脖子,但是他没有死,被外出模样的小姑娘发现了,小姑娘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把他弄到这里。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痴儿问道。
“我叫昧儿,你知道吗?在大漠之中昧儿的意思是最美丽的女孩。”小姑娘说到,大漠战火又起,小姑娘的父母都死了,只有一个哥哥,还是在当兵,幸好大漠民风淳朴,若是在中原,这样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恐怕难逃厄运。
昧儿,痴儿心中又想起那个曾经偎依在自己怀里的女孩,“昧儿,你家里的人呢?”
痴儿的问话只是没事找事,没有想到触发小姑娘的伤心事,父母惨死,与哥哥又相互分离,小姑娘开始无声地哭泣,她平日很勇敢,即使遇见了狼也不会如此痛哭,而且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但是这次不同,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而是一个长得和哥哥很像的陌生人,所以她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怯懦的一面。
“昧儿不哭。”痴儿不知道怎么安慰昧儿,所有的事情都是以他而起,如果不是他毒死了大汗,大漠也不会发生战乱,昧儿也不会失去父母,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害苦了整个大漠的人。
“哥哥,昧儿不哭。”昧儿已经把眼前的人当作了自己的哥哥。
“昧儿,一切都是我犯的错,我会补偿你们的。”痴儿说道,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他只知道自己一时的愤怒,害苦了千千万万大漠之人,让大漠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哥哥,你说什么啊,一切都是长生天的安排,只有经历了苦难,才会知道天堂的快乐。”昧儿说道,长生天在上,父母现在都在天堂享乐呢,不经历苦难,怎么会知道天堂的快乐呢?
痴儿对于这次神佛之类的东西根本没有什么兴趣,他不相信,而他又是最相信的,父母都在天上,但是没有什么可以拯救自己,除了自己,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昧儿。长生天在看着我们,不要哭,要笑。”
昧儿冲着痴儿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她现在要去做饭了,哥哥应该饿了。
“昧儿,不要走,陪哥哥说说话。”痴儿出声拦住了昧儿,他现在需要一个人陪他聊聊天,说说话,在他一生中,他从没有如同今日一般什么也不去想,只想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好吧,哥哥,我们说什么?”昧儿露出白色的牙,很调皮的向她笑笑,昧儿好久没有这么快乐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的感觉真的很寂寞。
“现在大漠上人们都在干什么?”痴儿问道。
“他们都在打仗,都想做大汗。”昧儿说道,对于那些杀戮,对于她很陌生,那些久远的,在人们心灵深处的战争的影子让她感到深恶痛绝。
“哥哥,你是不是来自中原,他们说中原是一处很美丽的地方,那里有悠久的文化,高大的建筑,那里的人都很有学识,是一处类似于天堂的地方,是不是啊?”昧儿的问话让痴儿有些震惊,大漠之中的人居然把中原当作了自己的天堂,而自己身在中原,却把大漠当作了自己的天堂,这世界到底怎么了,这世界到底哪里才是天堂?痴儿不明白。
“哥哥,到底是不是啊?”昧儿再次问。
“这个世界没有天堂。”痴儿说道:“除了母亲的怀抱没有哪里是天堂。”痴儿忽然说道,昧儿听见母亲两个字,心中一震,眼睛已经红了,但是痴儿却已经开始流泪了。
“哥哥,那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寻找天堂吗?”昧儿问道,从小到大,父母都在教导她寻找幸福,而幸福就在天堂里,现在哥哥说世界上没有天堂,那自己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活着为了什么,这个问题痴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活着本就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旅途,但是他不能这么告诉昧儿,这个问题太难了,古今中外多少人究其一生研究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答案,所以我们不要希望从痴儿嘴里得到什么启发,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痴儿摇了摇头。昧儿并没有失望,这种问题可以提出来,但是在提出的那一瞬间人就会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昧儿,不管怎么说,活下去是必需的。”痴儿说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痴儿的确也是这么做的,利用他精悍的医术,两个月之后他可以站起来了,三个月后他可以像一个平常人一样了,这三个月他心无旁念,心中一下子少了不少牵挂,人也快乐了许多。
“昧儿,我要走了。”痴儿说道,他不可能完全的安心在这里住下去,毕竟他还有一个沄儿需要照顾。
“哥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昧儿问,她已经把痴儿当作了自己的亲哥哥。
“不知道,也许很快。”痴儿回答,早在半月前他就可以离开了,但是他又多留了半月陪伴昧儿,现在他必须走了。
昧儿知道哥哥终究要走的,所以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问过哥哥的名字,今天哥哥要走了,她也只是嘱咐了几句,就像以前自己的哥哥出门一样,准备了一些干粮,水囊里面也装满了酒,挥了挥手,和痴儿作别,平静的不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痴儿不知道在三天前昧儿打听到一个消息,自己的哥哥在一次作战中死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痴儿离开昧儿的那一个小帐篷,他现在还不想回中原,他要先去落日关草原,去那里看看,看看自己心中的天堂,顺便把昧儿的骨灰葬在那里,落日关草原,落日关草原的那个最高最高的山岗,那棵最大最大的树下。
第八十二章 思考
痴儿来到了落日关草原,才知道原来这里也不过如此,草依旧是草,树依旧是树,这里不是天堂,不过自己曾经在心里把它描绘成什么模样,这里依旧是这里,根本不曾有过改变。
猫咪的草丛下面的死泽对于痴儿并不算什么,施展轻功,很快他就来到死泽中心的一处实地,这里是一块很大的花岗岩,方圆也有三里,痴儿很容易地就找到了昧儿所说的那个高岗,那棵高树,岩石上面已经风化了一层,所以痴儿很容易就挖了一个坑,将昧儿葬身下去,没有墓碑,没有墓铭,甚至连坟头都很小,如果不仔细观察甚至都不会发现,痴儿没有感觉这有什么不妥,坟墓只是一种寄托,难道把寄托放到心里不是比放在一个无所谓的坟墓要好得多吗?
安葬完昧儿,痴儿没有立刻离开的念头,怎么说这里也是自己心中曾经的天堂,他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这里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更少人烟,这里与庞处都是一样的,痴儿在那棵安葬了昧儿的树下坐着,呆呆的望着夕阳,这里很宁静,除了鸟虫在没有别的生物,痴儿躺在地上,用力的挤压身下的土地,仿佛这样才可以距离大地更近一些,痴儿身下的土地渐渐的沉了下去,露出一个浅浅的人性,但是痴儿还是感觉不舒服,他忽然有一种脱掉衣服的冲动,脱掉衣服,这样就可以离土地更近了,反正这里四下无人,痴儿就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脱下来,一件不剩,放好衣服,他又躺到了原来的地方,这次他比原来有了更多的感觉,首先是凉,土地很凉,淡淡的凉气通过他的后背流进全身,感觉很舒服,其次是暖,他的身体某些地方会忽然生出一些温暖的感觉,忽兀而至,又忽兀而去,感觉很奇妙,很宁静。
痴儿就这样躺着,等到天色已经完全黑去,他还躺在这里,享受着在大地怀抱里面的温馨,这让他想起母亲的怀抱,已经多少年没有想起的感觉了,小时候,在母亲怀抱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仿佛自己身在天堂。
痴儿看着漆黑的夜空,想着自己的童年,童年,对于他来说只是在母亲怀抱的那段时间,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思考问题了,为了情,为了怨,为了太多东西,自己都几乎把自己忽略了,自己不是关心别人太少,而是关心自己的内心世界太少,除了母亲死后的那一段时间,他一直没有进行过如此多的思考,思考,这是最接近母亲怀抱的感觉。
天明的时候,痴儿发现自己饿了,跳起身来,他一把抓住一只在他近前一直潜伏的蛇,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嘴一口咬住了蛇的脖子,用力的吮吸着,用力的,就像是在母亲怀里那般。
蛇的血咸咸的,涩涩的,痴儿吸食完之后它只剩下了一张空皮,痴儿笑了笑,感到很满足,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向四处来回走着,像一个孩子,他故意学着孩子走路的那般踉跄,有时候他还故意摔倒在地上,在地上打着滚,像一个孩子。
痴儿穿上衣服的时候已经这样玩了三天了,穿上衣服的痴儿忽然感觉有些不适应,自己穿衣服已经十几年了,偶尔的一次裸体之后居然会有所不适,真的很好笑,痴儿想到。
痴儿就靠在原来的那棵树上,看着草原的一切,想着关于自己的一切,他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是他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安静的,一个人坐下思考。
对他一生影响很大的人有许多,但是最大的却是母亲,在自己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他心中的一切却全部与母亲有关。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看着天上的星星,他想起了母亲教他的古诗,那时候自己和母亲一起在外乘凉,母亲就喜欢念这首诗,现在想起来不觉又到了当年,因为父亲常年在外,所以母亲常常牵着他的手站在谷外等着父亲回来,如果父亲没有回来,母亲就会吟一首诗,每次的都不一样,痴儿现在已经记不起了,只有听到别人吟起的时候才会忽然想起来,可惜身在江湖,已经很少听见有人吟诗了,真的,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