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第83/233页
“我说错了什么?你别以为我没看到,我在窗子里看了你们半天了,两个人站在门口,
面对面的……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我的老眼睛比谁都看得清楚。我告诉你,好小姐,你要知
道自己的身分……”“奶妈!”梦竹跺了跺脚:“你怎么了?你这个噜苏脾气到底改不
改?”“我噜苏,我是噜苏……”奶妈叽咕著,一面向里面屋子走去,“你不是吃我的奶长
大的,我才不对你噜苏呢!女孩儿家,半夜三更才回来,还和那些大学生……”
“奶妈!”梦竹叫。“好,我不说就不说,等将来高家……”
“奶妈!”“好好好,我以后就再也不说你,不管你!”奶妈挪动著一双小脚,摇摇摆
摆的走进里面屋子,又回头交代了一句:“你妈要你回家之后到她屋里去,她要训你呢!”
不等梦竹答话,她又加了一大串:“给你煮了两个敲敲蛋,非吃不可哦,这么晚回来,空著
肚子怎么睡觉?女孩儿家不作兴太胖,也不能瘦得前心贴后心……”
梦竹望著奶妈的影子隐进了屋里,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天哪,难道每一个上了年纪的
女人都会变成这样噜里噜苏的吗?穿过了堂屋,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摸著黑把手提包扔在床
上,再找著了洋火,点起桐油灯,罩上灯罩。然后,面对著一灯如豆,在椅子里沉坐了下
来。
梦竹是半个四川人,他们家原是从北方移来的,祖籍是河南。可是,她父亲根本就在四
川长大,她的母亲是四川人,她也出生在四川,所以,平日她也以四川人自居了。起先,他
们全家都住在重庆市内,她父亲是个标准的读书人,只能守成,而不能创业。平日吟诗作
对,花鸟自娱,也始终没有做过什么事,只靠她祖父遗下来的几亩薄田过日子。这样混了大
半辈子,坐吃山空,田地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苦,等到中日战事一爆发,重庆成了一般人
群聚之地,房价猛涨。梦竹的父亲就干脆把重庆市内的房子卖了,而在沙坪坝买了这幢小房
子,迁居沙坪坝。这一举倒是很聪明的,后来重庆市内大轰炸,他们的旧居也被炸毁,而沙
坪坝始终没有什么大影响。三年前,梦竹的父亲去世,这儿就只有梦竹的母亲和奶妈,三个
女人过著日子。她们把田地租给别人种,而靠租金度日,生活也过得十分艰苦,但和一般战
时的人比,也就勉强算过得去的了。靠在椅子里,梦竹凝视著那一盏油灯发呆,心里乱糟糟
的,好像充塞著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奶妈的那一句“将来高家……”使她心情大坏。高
家,高家!她与高家有什么关系,她讨厌高家!咬著嘴唇,她似乎又看到了何慕天的眼睛,
那么深,那么黑,那其中跳动的小火焰就像面前这盏桐油灯……算了,她坐正身子,见过一
次而已,算什么呢?自己真是有神经病了!
奶妈推门而入,把两个“敲敲蛋”往梦竹面前一放。所谓“敲敲蛋”,是把整个的蛋,
连皮在滚水中煮上几秒钟,就捞起来,里面蛋白都是半凝固状态,然后敲开一个小口,吸吮
著吃。据说这种半生半熟的蛋营养价值最高,奶妈对“敲敲蛋”简直是迷信,每天总要坚持
著让梦竹吃一两个,而梦竹对这种蛋已经吃得深恶痛绝,一看到敲敲蛋,眉头就锁起来了。
“别皱眉头,”奶妈站在桌子旁边,一副监视态度:“赶快吃了到你妈屋里去,你妈在等你
呢!”
“要骂我吗?”梦竹问,无精打采的望著那两个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