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座》第103/104页


  新岁临近,钟离尔两个多月的胎被照料得尚且稳妥,只待三个月一过,便算坐稳了。
  可江淇却仍旧是小心得过分,小心到连碰她一下都不敢,这几日干脆轻易不近她的身了。
  钟离尔知道他是挂念她好不容易有孕,头一回当爹,怕不小心伤了孩子,反复与他保证她身子安好,却依旧没用。
  江淇这一日下午,在她睡着以后又出了府。
  因着临近年关,梁城虽比不得京城繁华热闹,街上却也家家户户都张罗了喜庆的红色,年货摊子一个接着一个地摆。腊月里快过年了,家里父母难免纵着孩子,连卖小吃的摊子都多了一倍。
  他一路看过去,遗憾这样热闹,却顾及她和孩子,不敢多带她出门逛逛。只好吩咐身后小厮新鲜货物一样买了些,除了新灯笼、贴纸这种年货,钟离尔爱吃的糖和糕点,也都提了不少。
  小厮还在后头提议,“爷,这瓜子花生也都瞧着新鲜,咱们不买两斤回去么?”
  江淇只看了一眼便摇头,“夫人怀着孩子,吃不了这样干燥的东西,怕买回去她非跟我闹着要,不买了罢。”
  说完又回头谨慎吩咐道,“回头跟管家知会一声,府里旁的人也都别带回去。”
  小厮连忙应了,他再一点,觉得货都置办齐全了,便让下人先带了回去,自个儿往烟花铺子去了。
  穿着这样好云锦的男人,颜色又这般打眼,一进门,掌柜便连忙笑着上前招呼道,“公子是来买烟花的?那您可来对咯,梁城最好的烟花都在咱们家,除夕晚上一放,一定能吸引全城的目光!”
  他被掌柜伺候着转了一圈,见存货颇多,听掌柜说花样也齐全,便毫不吝惜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柜上道,“掌柜是实诚人,我瞧了一圈也确实不错,这些银子是定金,除夕当天我教人来提货,你这儿所有的烟花我都要了,一直到年前,有多少要多少,你不必再卖给别人了。”
  掌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捧着银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贵……贵人……我这烟花加起来,可放一夜也放不完啊!”
  本以为这话能劝眼前这模样俊俏的公子一劝,熟料他倒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掌柜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江淇见状,方笑了一下,模样看得掌柜一个大男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好心解释了一句,“我家是从京城来的,往常过年惯了看宫里放烟花,若是没有像回事儿的,怕是不行。”
  掌柜的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胸脯了然道,“这般……我就懂了!公子是随着双亲告老还乡,买来哄家里父母高兴的么?这年头,像您这般孝顺的贵人可不多啦!”
  他笑着摇头,只淡淡道,“恃怙早故。是我夫人喜欢看烟花。”
  刚合上的嘴又张开了,掌柜这回实实在在惊道,“这……!能这般讨父母开心的贵人少有,肯如此宠妻的,更是没见过啊!”
  江淇笑着点点头,并不再多说,只又吩咐了掌柜提货的日子,得了保证后,方出了铺子,径自回府去了。
  除夕这一日,因着守岁,阖府都忙得不可开交。
  钟离尔孕中贪睡,身子沉了,这一觉睡得也沉,冬日天短,醒来的时候天上已经挂上了星星。
  清欢前来伺候她起身,她揉了揉额角,轻轻问了声,“爷在外头呢?”
  清欢点了点头,扶着她穿好衣裳起来,“买了东西回来,瞧见夫人还在睡着,便去院子里做东西了,说等着夫人一道吃饺子。”
  钟离尔不解,“做东西?”
  清欢抿唇一笑,只给她披上披风道,“夫人自己去瞧瞧便知!”
  她无奈,只得往后院走,阖府都披灯挂红,后院整个长廊三步一个大红灯笼,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她刚走到廊下,便听见刀斧劈木头的声音,心中愈发疑惑,小心捧着肚子加快了脚步往院子里去。
  江淇听见她脚步声,登时便放了手里的斧子,挽着袖子起身过来扶她。
  钟离尔被他扶着走上前,看见地上一堆木屑,有个小木马被他刻得刚能看出个模样,不觉指着那木马惊喜笑了起来,“这是你做的?”
  他在凳子上垫了软垫预备给她坐,“嗯,做给孩子玩儿的。”
  不等她接着发问,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看她的眼睛晶亮又专注,“饿不饿?教厨房传膳罢?”
  说着就要往里去喊人,钟离尔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他的手,江淇垂头,看着她仰起的如玉面庞,那双眼无声跟他撒着娇,一时呼吸一滞。
  到底不舍得留她一个人,他握住她的手,环着她坐在椅子上,听她道,“夫君最近缘何仍总躲着我?”
  江淇最听不得她这么问,知道自己理亏,只好无奈道,“我不是躲你,是怕我粗手笨脚,伤着你和孩子。”
  她绝对不依,仔仔细细拉下他衣袖,遮住露在外头的手腕,握着他微凉的腕子暖着,佯怒去看他,“粗手笨脚?夫君在说谁?这样细白修长的一双手,我再没见过天底下还有谁比我夫君这双手生得更好看了!”
  江淇永远拿她没办法,无奈笑出来,控制着力道抱紧她,“尔尔,是我不好……”
  钟离尔也不逼迫,拉着他的手贴在小腹,一步步引着他同她说心里话,“夫君想要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江淇到底叹气,他缓缓将下颔枕在她肩上,眼神专注又怜惜,认真道,“男孩儿罢。”
  她一挑眉,“我以为夫君什么都依我,会说男孩儿女孩儿都喜欢。”
  他看她狡黠模样笑得温柔宠溺,“确实都喜欢……可女孩儿终归是要嫁人的,我怕她再遇不到像你我这般爱她的良人,平白受委屈。”
  她没想过他会有这般细致心思,一时之间心头一热,忽然不知说什么好,只拉着他的手,将脸缓缓贴上去,“你做的这个小木马,我都喜欢,更别说孩儿以后看到了……咱们就这么悠着他长大,让他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将来哪怕不封侯荫将,只要孩子好,我都知足。”
  他揽着她,伸手指给她看漫天的星星,轻轻抱着她摇晃,“你喜欢,回头等你出了月子,我给你做个大的。你们一大一小,一起骑木马,我挨个悠着你们。”
  话方说完,她心里感动得没边儿,还没等来得及哭,他自个儿却先受不住了,将眼睛埋在她颈侧没再出声。
  钟离尔感觉得到他心绪翻涌,怀着万般温柔地抱紧他,心里又感叹又欢喜,“夫君……”
  江淇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抬头,她心化成了一滩水,咬牙道,“大不了,你喜欢,我也给你悠一悠嘛……”
  一句话逗得他破功,那些心里的酸都烟消云散,江淇抬眼,好笑地看着她,“尔尔,你真是……”
  钟离尔得意极了,弯着那双桃花眼神气道,“我真是夫君的开心果儿!”
  他再笑出来,亲了亲她面颊,拿鼻尖蹭了蹭她的,两人笑了一阵儿,才听江淇轻叹道,“那日在庙里,我是真心实意拜菩萨的。”
  她也静下来看他,低声回他,“我知道。”
  “我从前腥风血雨里过,从没怕过什么。但是尔尔,我现在处处都怕。我确实想祈求神明,赐我好好儿的一生,好好儿地陪着你顺利生下孩子,我们好好儿地看着孩子长大。”
  他靠着她,满足地喟叹道,“别无他求。”
  她把手指贴在他唇上,眼圈儿都要红了,“要求!怎么不求?求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还能被我收入囊中。”
  他看着她点头,笑着郑重道,“好,我永远都对你俯首称臣。”
  她蓦地要哭出来,却被他拉着手打断,往空中指给她看。
  抬头那一瞬,千万烟花齐绽,铺满了整个夜幕。
  一如多年前,他们二人相对立在宫墙下,看过的那一场。
  阖府的下人都在欢呼,全城都在这场烟花下轰动起来,外头有孩子笑闹追逐的声音,她又一年伴着他听人声鼎沸,看盛世烟花。
  不同的是,这一年,他们身边全都是切切实实的人气儿和热闹。
  是他承诺过的,无拘无束,快慰自由的一生。
  周遭的亮融成暖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她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分一秒的缤纷美好。
  他的唇在漫天的烟火里贴上她冰凉耳垂,带着温热,低声与她笑道,“新岁安乐,我的尔尔。”
  她靠在他怀里,一手抚在小腹上,含泪笑着仰首,满心的爱意,热烈回他――
  “新岁安乐,江淇!”
  ***
  【后记一】
  雨势渐歇,檐下露出个绿油油的脑袋,东看西看地停不下来。
  云瓷举着荷叶杆儿的小手,从头顶落下来,兴奋地伸出去接檐上滴下来的雨水。
  凉凉地掬了一手,小人儿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白嫩的小脸上神情跃跃欲试,便想要往嘴里送去。
  身后蓦地伸出一双手来拍打她的手腕,云瓷手一抖,好不容易接的水珠儿都落在了新裙子上,眼瞧着水渍晕开一圈儿,她小脸一垮,对着身后的人怒目圆睁,“云婴,你干什么!我都快喝到露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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